第四章 種子與救贖
北地亂了,當(dāng)然,對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來說,很長時間就沒有過平靜的日子。
遼王完顏杲的兩個兒子,在自己的地盤上,被宋人殺了。
北地武林振奮了,金人還敢稱自己的地盤,也該叫那幫孫子養(yǎng)的人看看江湖人的骨氣,這里,是宋的舊土,從來不會成為金的新土。
遲早會奪回來的,很多人一直堅信著。
更北邊路邊小茶館,說書人紙扇一搖,就說起了這大快人心的事。
他也不怕,反正來這個小茶館喝茶的不是綠林人士,就是趕考的書生。
金人,以前他都不怕,以后更不會怕。很多年了,沒有讓那群強(qiáng)盜見識江湖的獠牙了。
“哐當(dāng)”驚堂木一拍,說書人起范。
“佛家言,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立馬就報?!?p> 茶客中有人鼓掌,有人叫好。
“我說,說書的,別擺場子了,快快說來,讓我們也一起高興高興。”
說書人也不耽誤。
“確說這死者何人,不算出名,也很少漏臉。若是說起他老子完顏杲,手上還是有幾條人命的。
完顏杲,本名斜也,世祖劾里缽第五子,完顏阿骨打同母弟。
32年前,任都元帥,居中坐鎮(zhèn),遣完顏宗翰、完顏宗望分道進(jìn)兵。其后一年,再伐宋,更是給我們脊梁上釘上了幾根刺。
27年前,老天爺來收走了他。
他死后,留有幾子,一直沒有什么人注意,直到去年,他被追封為遼王。
他的幾個兒子也耐不住寂寞,開始活動。其中更以三虎:完顏留厝,完顏阿善,完顏阿瑟更為出名。
他們組織大約400騎,往返在山東至燕京這一條線路上。打著幫忙繪制地圖的借口,對周圍的百姓動輒打殺,或是直接當(dāng)成奴隸販賣到更北邊。
死傷在這群暴徒手中的,這一年不下2000人?!?p> 人群中一個魁梧的大漢錘了一拳桌子,出聲道:“我認(rèn)識他們,可惜他們出行,身邊隨時都有軍隊和護(hù)衛(wèi)。其中幾個,點子扎手。
那完顏留厝身邊,不僅有鬼頭刀王奇這樣的江湖老手,還有北山王呼延平這樣的近宗師高手。”
“是??!”茶客中也有人回答。
說書人微微一笑,這樣的人越多,他越愿意講。
“快,說說那兩個年輕人。那幾個死了的有什么好講的。我看啊,剩下的一個,離死也不遠(yuǎn)了!”
“是啊,聽說那個變態(tài)完顏阿瑟今年才27歲吧。他老子剛好死了27年,是不是遼王的種都不清楚?!?p> 大家嚷嚷著讓說書的快點。
“諸位莫急,主人翁總是最后才出場的嘛。
確說一日下午,那完顏阿瑟和完顏阿善,自領(lǐng)七十騎,又出去為非作歹。
行至牛角山,夜色降臨,見一白馬出現(xiàn),完顏阿善搭弓就射,沒成想失了手。
因為距離稍遠(yuǎn),這兩人不知道前面就有閻王爺?shù)氖拐咴诘戎?p> 等他們靠近一看。
好家伙。
看那白馬,牙齒猶如利刃,渾身肌肉如同白玉雕琢而成,充滿了爆發(fā)力感,額頭一點紅心,野性繚繞,如獅如龍,無比神駿,仿若是天上靈獸一般。
看那魔僧,那是身高九尺,膀大腰圓,背可負(fù)五岳,肩可擔(dān)兩山。古銅膚色,飽經(jīng)風(fēng)霜,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雙眼更是充滿了智慧,說盡了佛理。
看那女俠,她身著鮮紅翠煙衫,身披紫水薄煙紗,肩若削成腰若約素,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她坐在白馬上,比那貂蟬還艷三分,比那西施更勝一籌啊。
確說這馬,祖上來自西域,乃不可多得的絕世良駒。平常人莫說是馴服,見都見不著。
再說這和尚,雖師門不顯,一身功夫卻極其扎實,動如風(fēng)雷,如魔如佛。即便是在六七十個人中,還能誅殺賊首。如此身手,江湖百強(qiáng)在他手里也討不了好。
再說這女俠,出手不多,也看不出何門何派。只知道背負(fù)雙锏,锏似旋風(fēng),端是不凡?!?p> “我說江老頭,你不是說你比那江湖傳說百曉生也就差一點么,怎么這些都不知道?!?p> 有人起哄,這樣的女俠竟然不知道來自哪里,不知道姓啥叫啥,仿佛聽了個寂寞。
“說來慚愧,手下抓住一個舌頭,正好是在那一戰(zhàn)活下來的。
據(jù)他說,70幾人,一場混戰(zhàn),死的死,跑的跑,追的追,加上你們其中有不怕事大的偷偷補(bǔ)刀,現(xiàn)在還能出氣的不到十個。
能夠從他們口里拿出一點東西,已經(jīng)不容易了。”
“哈哈,痛快,貧道只顧趕路,竟然錯過了如此精彩的一幕。我這里也抓了個舌頭,勞煩江兄問出點東西?”
茶館外,一拂塵老道提溜著一個舌頭慢慢走進(jìn)來。
“原來是青須道兄,請坐,小二上茶?!?p> 說書人示意,茶館幾個伙計將舌頭帶下去,不一會,茶還為倒上,就有一張紙條遞到說書人手中。
“多謝道兄大義,舌頭有交代,他也不識二人身份,只說開戰(zhàn)之前聽見過一首打油詩?!?p> “哦哦,快快講來?!?p> “山東豪杰今何在,辛家有女初長成。一劍霜寒十四州,锏落驚退萬戶侯?!?p> 說書人用抑揚(yáng)頓挫的聲音吟誦出來,雖說這打油詩不咋樣,可氣魄確實是好的。
“好?!?p> “不愧是女俠?!?p> “辛女俠大氣?!?p> “辛女俠好才情?!?p> ……
“噗?!辈杩椭幸粋€俊俏白面書生忍不住將一口茶噴到對桌人的衣服上,他一邊道歉,又一邊忍不住哈哈大笑。
是小妹,絕對是她,也只有她能念出這樣的詩句。
人們也不知道這書生發(fā)什么瘋,只當(dāng)他也為這樣的江湖豪杰高興,雖然他去考金國的官,只要他沒記得自己是宋人就好。
這人是誰,姓辛,字幼安,山東歷城人士,紹興十年生人,其父辛文郁早逝,由祖父辛贊養(yǎng)大。
其祖父因為攜家?guī)Э?,不便南遷,留在山東,被迫做了金國的縣令。
三年前濟(jì)南府保舉,到燕京考試不中。但也讓他收獲了很多,讓他看見了祖父口中的敵人,讓他走了走宋國失去的山河。
光復(fù),是祖父藏在心里,刻到兄妹倆骨子里的東西。
如今,18歲的辛棄疾,又等到了他第二次觀察敵情的機(jī)會,他要趁著這段時間,看遍這處河山,也為將來做打算。
向店小二要了一份吃食結(jié)賬帶走,不忘給說書的打賞幾枚銅錢,辛棄疾起身趕路,獨自享受著屬于他一個人的快樂。
至于擔(dān)心,是擔(dān)心的。
不過對于那個從來古靈精怪,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小妹,他很喜歡,他也很放心。
她會自己照顧好自己的。
就好像她嘴里常說的,她是最會抱大腿的人。
至于出發(fā)前答應(yīng)小妹的,幫她在江湖上宣傳旋風(fēng)少女辛小妹名號的約定,也被辛棄疾拋到腦后了。
“小妹呀!你現(xiàn)在的名號大的嚇人呢!
你可知,你做到了你哥做夢都想要做到的東西,你種下了一顆種子,雖然現(xiàn)在它還只是一點,總有一天,他會從這個茶館開始,在這片大地上生根發(fā)芽?!?p> 辛棄疾覺得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
幾日來的小心謹(jǐn)慎也似乎忘了,心里涌現(xiàn)一首詩,想起了某個人。
于是,茶館里的人,聽見那個走遠(yuǎn)的書生,唱著一首詩:
“怒發(fā)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笑著念完詩,淚水模糊了辛棄疾的雙眼。
茶館里,書生已經(jīng)走遠(yuǎn),但他念的詩,還在一遍又一遍敲擊著大家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