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素商果然是來了。
她來的時候是悄無聲息的,常人當(dāng)然是很難察覺到她的到來,只可惜碧霄是早有準(zhǔn)備。雖說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可終日地等著,可真到了兩人對峙的時候卻也硬撐出來一個氣定神閑的模樣。
碧霄知道自己大概是不會死,因為他身后還有旁人在。但是如果他沒能完成拖住荊素商這個任務(wù),那他一定會死得很慘,魔主未必會稀罕要他的這條命,可云星宇被折了面子卻一定不會放過他。
荊素商出現(xiàn)在碧霄面前的時候,便看見碧霄不過是露出了一個笑。
這笑意對她而言是有些陌生的,從前碧霄在她面前不會這么云淡風(fēng)輕的笑,那時候他的目光熾烈像是滿心滿眼只剩眼前人,后來他則在不斷的走避逃竄,那種態(tài)度叫她一怒之下向全天下懸賞了碧霄的人頭,但最后成了一個笑話。
現(xiàn)在他們終于又見面了,碧霄卻帶著這樣的笑意。
這笑意讓她有些惱怒,不是因為這讓她覺得自己是被無視了,而是因為剛剛發(fā)生了那樣的事情碧霄竟然還笑得出來——他怎么敢?他應(yīng)該是知道知卿在鏡花樓這么多年是意味著什么的,然而他還是叫云沉君占用了知卿的軀殼,甚至在云沉君出發(fā)之前把知卿當(dāng)成一個笑話講了出來。
她在碧霄面前的確像是一個笑話,這她是已經(jīng)不在乎了,然而她不能叫知卿也變成笑話。
所以她來了,這一次來便要分出勝負生死,她要把碧霄的頭帶回去,這也是知卿生前一直想要看到的,只是那個時候她太軟弱,總是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你來了?!北滔龅馈?p> “聽你的語氣,是早就知道我會來?!鼻G素商冷然道。
碧霄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是荊素商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她未必意識得到碧霄是想要拖延時間,只是不愿意再聽下去了。她很了解碧霄,知道聽得愈多而錯的愈多,最后難道真要又落得一個不敢下手的地步?她不愿意。
所以荊素商的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從前她說要殺了碧霄,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要了碧霄的命,那個時候碧霄如果真的死了或許還能得她的一點眼淚,但是現(xiàn)在不會了,現(xiàn)在她眼里只有怒火,或者還有一點悔恨,對于知卿的。
如果她早一點回頭看一看......或許也不會改變結(jié)局,因為知卿不僅僅是為這個而死的,但是至少知卿不會有那樣多的遺憾,她也不會有那樣多的愧疚。
荊素商自信能殺得了碧霄,然而只是在一對一的境況下。
她沒有想到碧霄眼下有高手在一旁助陣。那是天魔族的兩個高手,要真說是多么絕頂也不見得,但是和碧霄一同倒也把荊素商攔下來。
荊素商不知道的是碧霄此刻心中正暗恨,恨為什么云星宇不肯派些真正的高手來,別人他不知道,但是當(dāng)年魔主麾下的四君如今是都已經(jīng)找到了合適的軀體,一個云沉君被逼離了知卿的身子那也還剩下三個,便是要給顧忘川一擊致命,怎么就不能給他剩下一個來?
可他不知道這也是云星宇的計策。
云星宇太過縝密了,當(dāng)然,這畢竟不是用他的命在做賭,所以他會有如此縝密的設(shè)計,因為碧霄就算是死了于他而言也不算什么,兩人當(dāng)初在游云宗也是有過一些齟齬的。
荊素商不是一個蠢人,如果她意識到有這些人當(dāng)真是有備而來把她留在這里,是一定會起疑的,現(xiàn)在碧霄身邊有兩個天魔族的高手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情,荊素商知道碧霄的膽子小,而今他有了權(quán)勢給自己安排兩個保鏢也是無可厚非的。
但她總算也漸漸覺出了一點不對。
這是碧霄的風(fēng)格,可是碧霄竟沒有想著逃。
雖然以一敵三對她來說是有些吃力,可她依舊占據(jù)著上風(fēng),若是三人有什么太大的紕漏被她看出來,碧霄還是會死,這對他來說可是不能承受的,他應(yīng)該像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很多次那樣倉皇的逃竄,那才像他。
如今碧霄是在拖延時間。
他拖延時間要干什么?
調(diào)虎離山,聲東擊西。
如今還有誰什么是值得天魔宮在意的?為此不惜一個碧霄也要將她調(diào)離?
荊素商的劍勢微微一緩。
她知道了。
是顧忘川!
顧忘川如今是大燕的主心骨,更是天魔宮心頭的一根刺,他一倒身后無人,大燕自然就會潰散!
這不能怪荊素商,她是關(guān)心則亂,如今她悟出了其中道理轉(zhuǎn)身便要離開,卻被那兩個仿佛悍不畏死的天魔族人纏住了。
不是仿佛,他們的確是不怕死的,天魔族的人都以能為魔主獻身而感到榮耀,碧霄或許怕死,可他們卻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完成任務(wù),云星宇不是魔主,魔主看起來也不是多么信任他,可是魔主下了命令叫他們聽從云星宇的話,于是他們就會照做。
荊素商拼盡全力終于撕開一條口子,兩個狀若瘋魔的家伙一個被她當(dāng)胸刺了一劍一個干脆沒了一條胳膊,可在荊素商離開的時候還是負痛追擊,剩下一個碧霄在原地搖頭喃喃道:“簡直是瘋了?!?p> 他沒有跟上去,因為他不想送死。
荊素商走了,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他的思緒戛然而止。
有一把長刀從他的后心穿了出來,那本不是足以致命的傷勢,但是長刀上有暴烈的力量在一瞬間順著刀傳入了他的身軀,把他的五臟六腑都一并攪碎。
碧霄沒有死。
他只是吐出一口血來,暗紅色的,其中仿佛還有血肉的碎塊。
他艱難地回過頭去。
其實在看見那把刀的時候他心中就已經(jīng)若有所感,世上沒有多少修者不認識那把刀,更何況碧霄是親自看見過這把刀的風(fēng)采。
絕刀費展。
他只是不明白費展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不是應(yīng)該在防線的另一側(cè)抵御著其余天魔宮的大軍么?
持刀的人果然是費展。費展本人與碧霄其實并沒多少恩怨,當(dāng)年他離開鏡花樓的時候荊素商尚未結(jié)識碧霄,后來他人在江湖聽見了碧霄的一些所作所為可也沒有動過要替荊素商報仇的心思,在他看來情感二字本就是一團爛賬,鏡花樓已經(jīng)有一個弟子折在上頭了不必再有第二個。
今日他卻覺得此人實在該死,甚至后悔自己當(dāng)年沒為什么沒有早些出手。
“為什么會是你?”碧霄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當(dāng)然是因為魔君的吩咐。”費展冷冷道。
那一瞬間碧霄簡直不知道哪個消息更讓人驚恐,是他要死了,還是裴忱又一次出現(xiàn)了。
仔細想想還是前者更值得驚恐一些,畢竟他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那裴忱和他也就沒什么關(guān)系了。
“他怎么會知道——”
“他說他看見了?!辟M展擰著眉頭,似乎也有些不解,不過他顯然不打算跟碧霄探討這些不解,只是把手中的刀一擰,橫斬而出。
碧霄變作了兩半,只是一時間尚未死絕,仍睜著一雙眼睛瞪視費展。費展沉思了片刻,恍然道:“我說還差點什么,師妹想要你的腦袋?!?p> 于是他大踏步上前去又是一刀,碧霄徹底變成了三截,也終于變成了一具尸體。
費展把碧霄的頭拎了起來灑然離開,看著動作是十分瀟灑,只是眉頭一直沒有松開。
裴忱出關(guān)的時候神情十分不好看,可也不像是身上還中著毒的樣子,因為往日的氣勢是已經(jīng)全回來了,甚至于細細探查的時候還有一種更讓人心驚肉跳的感覺。
當(dāng)然也有許多人看出其中的不對來,紛紛去問。可是就連少司命也不過得了沒事兩個字,旁人更問不出些什么來。
最叫費展覺得不安的一點是裴忱竟又開始動用他卜算的本事了。幽冥中許多人都知道裴忱的出身并不對此感到奇怪,他卻是知道裴忱很久之前就不再用這樣的本事,因為他打算再也不信天命,還有旁的熟知內(nèi)情之人也因此感到不安,偏偏裴忱這次嘴閉得比蚌殼還緊,什么都不肯說,只吩咐費展趕緊來此地,說人或許救不得但仇還報得。
現(xiàn)在后一半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費展決心去看一看裴忱口中那個救不得的到底是誰。
他沒費什么力氣就知道了。
那是國喪的鐘聲。
如今中原只有一個人能用這樣的鐘聲,因為中原大地之上只剩下了這么一個皇帝。
荊素商終究是沒能救下顧忘川。
他留下的是一個風(fēng)雨飄搖的帝國和一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這樣看來似乎大燕是一定要亡于天魔宮之手了,本來大燕也不想這樣快就發(fā)喪,可是天魔宮就是要天下都知道顧忘川已死與天魔宮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自然用盡手段把這件事傳揚出來。
云星宇的布置都生效了。他似乎算得上是贏家,可是他忘了一件事。
此時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有些讓人覺得意想不到,細細想來卻也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