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有這個意思。但面上他可不會這么和方小七說，除非想叫方小七把他一路攆到鏡花樓去。
“當然不會，師姐來日要真還想動手，我在一旁掠陣?！迸岢佬α藘陕?，方小七狐疑地看他一眼，似乎總算相信了他。
“也不用你來動手?！彼み^頭去，借著重新面對那墓碑的工夫飛快地抬手按了按眼角?！拔也恢滥阌纸浟耸裁词拢热荒憧险f兩句話，想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你們是走到一塊去過，我不會為難你。”
走到一塊去，這話怎么聽怎么透著些古怪，裴忱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應聲，倒是方小七忽然對著墓碑道：“我看不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來看看，師父究竟每年都來碧城看誰？”
裴忱心他同徐秋生相處不過那樣短暫的一段時間，如何就能夠猜到這里頭究竟是什么人，然而等看見墓碑上的東西時，卻又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他怔怔看著那碑許久，才道：“這可能是裴氏什么人的墓，還是裴氏的嫡系。然而我沒聽說過有什么人來了碧城，也從來沒聽說過誰同游云宗有什么關系，只知道當初有人告訴我?guī)煾盖妨伺崾弦粋€人情?！?p> 說到這里，裴忱恍然大悟。
方小七一早就猜到了這地方同裴家人有關，當初徐秋生收裴忱入門的時候很是感慨，方小七不是傻子，該一早就猜到了幾分。
看著裴忱的神情，方小七感慨道：“我也不是非要詐你，就是師父那個人，你別看著一天到晚都散漫得很，實際上主意正得很。他要是不想說什么事，你怎么央求他都不會松口的。當初我問了他很多回，還真以為是什么修煉需要不該知道的一概不要去問，后來想一想，根本是他不想說。”
裴忱同徐秋生之間遠沒有來得及建立那樣深厚的情誼。但他也能想象的出來徐秋生的那種執(zhí)拗。當初光看徐秋生的面相便能看出來，那人骨子里其實是很剛硬的。
他低低嘆了口氣說：“雖然我也很想替師姐解惑，可真不知道家中究竟是什么人同師父有舊——”
他忽然頓住了，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記著家中是有一位姑母不曾見過，早年間說是身子不好在南邊休養(yǎng)，這個南邊恐怕就是碧城。然而再多的卻不知道了......”
裴忱今日記起來的東西似乎格外地多些。
他當初進鏡冢之前把不少隨身的東西都留在了外頭，因為怕鏡冢里真有什么危險。事實證明幸而很多在鏡冢保命時派不上用場卻十分要緊的東西沒跟著一起進去，要不就是個被一把火燒了的下場。
他從乾坤袋里摸出一串玉珠來。
方小七跟著他一起對著珠子發(fā)怔，方小七也見過這東西，師父在死前把什么東西都留給了她，唯獨這一串珠子給了裴忱，她當時還猜測過一回，心想這后頭該不是關聯著什么秘寶一類的東西，但是后來想到師父說那話，又覺得不十分像。
師父交托這串珠子時說的是若裴忱想知道什么，就拿著去靈臺寺。靈臺寺離碧城并不近，那里為什么會有同他們相關的秘密在？
裴忱不曾仔細檢視過那玉珠。那東西其實看著便很貴重，觸手生溫一粒粒的瑩潤可愛，透出微微的翠色來，但他見過的富貴太多了，也沒怎么在意這東西。此刻細細看來，卻見某一粒珠子上刻著個字。
是個‘矣’字。
裴忱不記得裴行知有多少兄弟姐妹，印象里似乎干脆沒有，他當初也覺得自己父親這個名字不像是能找出兄弟姐妹來的，問的時候裴行知并不肯告訴他，他也就以為是因為那時候自己年歲太小，許多事情不方便知道。
后來隱約聽說過是因為當初生產的時候便注定了裴家那一輩里再出不了旁人，便起了這么個名字。裴氏有條祖訓就是有子無子上天注定，沒什么三妻四妾的說法，除了娶妻外再沾染旁的女子，那是要被逐出家門去的，故而雖傳承得久，人口卻一直不多。
可話又說回來，裴氏傳的比大多數一門心思要‘傳宗接代’的那些個世家大族都要久些，許是很多時候求不得就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越看重什么，便越容易在什么上頭受挫。
裴行矣，聽著也不像是個姑娘的名字。
“等事情都辦完之后，我跟你去一趟靈臺寺。”方小七斷然道?！熬瓦@么定了，我總得弄明白些事情，不能師父把我從那地方弄出來了，我卻什么都不能做?！?p> 裴忱沒有說話。
他還在思考裴行矣這個名字。
這名字聽上去就有些奇怪，像是一個人在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人指著說這人是注定會死的，事情的確是那么一回事情，可聽著便很刺耳。
什么樣的人會被取這么個名字呢？
裴忱最終還是帶著方小七一起去了鏡花樓。方小七是天魔族的人，天魔族同魔主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鏡冢中的變故若是與魔主有關，那方小七沒準也能探知一二。
再者說，要是云星宇真派了人來追殺方小七的話，裴忱也不能坐視不理。
方小七說的沒有錯，她下山之后不知是云星宇覺得面子受損還是怎么著，竟的確派了人出來，而且人還是算是個熟人。
那一天在鎮(zhèn)甸宿下的時候裴忱就覺得心頭隱隱不安，仿佛是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他和方小七并不睡在一間房子里，一路上也只充作兄妹。方小七叫裴忱兄長叫得不大情愿，但是兩個人又都不想夫妻相稱便也只好退這一步，他在這廂就隱約感覺隔壁的屋子里有殺氣，從窗子跳進去的時候，果然見到里頭是劍拔弩張的樣子。
拿著劍的人是路通天。
路通天一貫沒什么表情，道：“我只是想給你帶回去，有什么問題回去再說，總不至于在這地方動起手來。”
方小七冷笑道：“小師叔，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也同云星宇那樣的人同流合污起來了，你下山去歷練一回，就學會了這些東西？”
換一個人叫方小七這樣搶白只怕會惱羞成怒，但路通天并沒有。
“我說不上是同流合污?！甭吠ㄌ斓恼Z氣很認真，他像是在替自己辯解，但又像是在闡述一個他以為的事實?！白谥髡f你們之間有些誤會，我想回去了誤會就能解決，玄霄這個名頭也不用落在旁人身上。實際上現下我覺得游云宗同過去有些不一樣了，你這樣的人多一些，也許還能變回去。”
“真正的宗主那一脈早就死絕了?！狈叫∑咭琅f是冷笑。“我有什么用？我試過了，后果就是耐不住跑下山來。要我回去也行，咱倆打上一架，我輸了你提著我腦袋回去?！?p> 他們兩個人吵得全情投入，像是根本沒注意到屋子里多了個裴忱一樣。
裴忱咳嗽了一聲，道：“小師叔?！?p> 路通天扭頭看了他一眼。
“我現在已經不是你小師叔了。”他認真道。“我是來帶門下弟子回去的，同你沒什么關系?！?p> “只怕是不行?！迸岢绹@了口氣道?！凹热徊辉缸屛医幸宦曅熓?，那便叫你做路先生。我們兩個人還有要事，我也不能讓她再回火坑里去?！?p> 路通天一皺眉頭。
“你又不曾見過如今的游云宗，怎么就能篤定那是個火坑？”
“好歹做過我?guī)熃?，我知道她是什么脾性，她是不會夸大這樣的事情的。從前跟著師父的時候雖不怎么回山去，可游云山對她來說肯定曾經算是家，沒人指望自己的家變得不一樣，然后再去跟外人添油加醋的?！?p> 裴忱說這話的時候只覺得有些唏噓。
方小七有過不止一個家，可都讓她不納悶快活。
路通天緩緩搖頭道：“人我是一定要帶回去的?！?p> 裴忱還是攔在方小七面前。
“從前在宗門的時候，便向路先生討教過，若是你執(zhí)意要帶人走，少不得裴某要再討教一回?！?p> 他話說得很不客氣，已經不拿路通天當是他的小師叔。
人總是會變的，即便內里沒有變，也會因著什么不可抗的外力漸漸走到不同的路上去，過去做朋友不意味著一直能做朋友，同樣若沒什么深仇大恨的話，過去的敵人也可以變得不再是敵人。
后一條還好說，前頭一條總讓人覺得不那么愉快。
然而路通天的眼睛卻亮了。
“好，你從前和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覺得來日你一定會有所成，想著無論我能變成什么樣子，到時候也一定要和你討教一番?！?p> 說這話的時候路通天仿佛又變回去了，他依舊是那個武癡，并不關心修行以外的東西都變成了什么模樣，他看著裴忱，依舊是一臉的認真。
“這里地方太小，打起來也容易叫六扇門的人來找麻煩。我不想和他們纏夾不清，明早我們在城外的山上比試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