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禁閉,其實(shí)同閉關(guān)也沒什么區(qū)別,畢竟昆侖山上時常有要閉關(guān)的人,總不能把兩者分的那么清楚,裴忱被人領(lǐng)到后山的石室里頭去,地方倒也整潔,只是十分狹小,要轉(zhuǎn)身都有些困難。
帶他來的這一個,裴忱倒也認(rèn)識。是先前跟在霄火身后的,起初便覺得此人有幾分機(jī)靈,先在同霄火一齊出現(xiàn)的時候便不出頭,現(xiàn)在竟也躲過了凌御的怒火。
也正因?yàn)檫@是個聰明人,裴忱只似笑非笑地扭頭望了他一眼,他便知道裴忱想做什么。
“這地方是小了些,不過師弟是來面壁思過的,也足夠用了?!?p> “我只覺得昆侖所藏,實(shí)在豐富。”裴忱含笑道?!熬挂灿凶荻U的人?!?p> 那人微微一笑,道:“枯禪是靈臺寺那些番僧的叫法,看來師弟也對外頭這些事情也了解甚多?!?p> “略有耳聞罷了?!迸岢勒f得十分客氣,那人不在答話,只是從懷中掏出一卷黃符道:“師弟是在此禁閉,山門外頭會貼上此符,到了日子便自會脫落。若是有什么緊要的事情需出來才成,師弟走出來時我等自會知道?!?p> 這便又是場面上的話了——裴忱既是在被罰,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事情非得出來不可,這話的一時是告訴裴忱別想著能私自溜出來,只是話說得十分委婉客氣,叫裴忱聽了也發(fā)作不出來。
裴忱謝過了他,便見著那人出去,石門在他身后緊緊閉上,日光頓時黯淡許多,只剩下門上半人高出還有個孔隙,想來若是需要人送食水便會由此送入,只是裴忱已經(jīng)到了煉氣境能夠辟谷,當(dāng)然不需要旁人送什么東西,刑殿的人也不會那么好心。
倒是霄風(fēng)有可能自告奮勇攬下這差事來,可后山也不是任什么人都能進(jìn)來的,凌云為了避免他同凌御手下那些人再起沖突,也一定會約束著不叫他亂來。
裴忱想了一想,在石室看過一圈,抄著劍把石臺劈了一角下來,此地狹小,連把劍抽出來都不怎么容易,但裴忱就偏要把那供人坐著入定之用的臺子給毀去一角。
他一抬手,那石頭激射出去,將那孔隙堵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于是石室里便成了一片純?nèi)坏暮凇?p> 黑暗卻不是完全靜止的。裴忱能感覺到自己頭頂有風(fēng)吹進(jìn)來,估計是山間的罡風(fēng),所以有些冷。
這樣的黑暗,最容易催生出恐懼來,因?yàn)榭倳X得暗處有什么東西窺視著自己。裴忱卻并不怕,他睜著眼睛,雖什么也看不到,卻依舊像是饒有興味地在觀賞什么。
眼前亮起一抹紅光。
征天一出來,便發(fā)覺此地實(shí)在是太過狹小,他不得不和裴忱貼在一塊,當(dāng)然兩人疊在一處也不會嫌擠,征天如今依舊是個幻影。但征天顯然對這種情況大為不滿,他冷嘲熱諷道:“你也不怕把自己給悶死在里頭?!?p> 裴忱抬起手來指了指上頭。
“有風(fēng)吹進(jìn)來,不會。”
征天當(dāng)然也知道有風(fēng),他不過就是嘲諷裴忱一兩句,見裴忱不為所動倒是罷了。雖說石室的地方很小,高度倒是很足夠,征天索性便一路飄上去,站在裴忱頭頂?shù)奈恢蒙稀?p> 他再不說話,周身的紅光也漸漸熄滅,于是四下里又是一片只有風(fēng)聲的黑暗。
裴忱閉上了眼睛。
他眼前忽然出現(xiàn)了一副圖景,那不是魔主殘存的影響,因?yàn)榕岢罌]感覺到恐懼,倒是有些莫名的哀涼從心底生出來。
這給裴忱的感覺就像是他在昏迷中做的那個夢一樣。
“她留在你身上的東西依舊在?!闭魈旌鋈辉谂岢蓝呎f話。
裴忱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那種不知從何而起的悲哀便消逝了。
他狐疑地看著征天,道:“人已經(jīng)不在了,留在我身上的——你說那是什么來著,恐懼?那東西竟比人的性命還要長久么?”
“也快要消散了?!闭魈旌苷J(rèn)真地說道?!澳怯绊懖涣四?,只管閉關(guān)?!?p> 看著征天的神情,裴忱忽然生出了一個很荒謬的想法。
他覺得征天是在說謊。
但是這念頭只一瞬便被拋在腦后,征天的驕傲是不容許他撒謊的,裴忱此前也從未聽過征天撒謊,至多是有什么東西征天不愿意說,便帶著一種叫人牙癢癢又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這事現(xiàn)在還不該你知道。
裴忱篤定征天不會撒謊,卻還是看了他一眼。征天卻像是不愿意叫他這么看著,一轉(zhuǎn)身又不知去到何方了。
“這里是后山。”裴忱忽然道。
有一瞬的沉默,而后征天的聲音才從上頭遙遙傳下來。
“你想說什么?外頭有符咒,你出去了他們一定會知道,要是在什么要沖之地發(fā)現(xiàn)了你,那你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的?!?p> “當(dāng)然不是我要出去?!迸岢绹@了口氣?!拔抑皇窍胫溃缃裎以谶@么個地方,夠不夠你去探囚魂陣的究竟?”
“不必去探?!闭魈炀瓜袷遣淮笥淇斓臉幼印!拔乙呀?jīng)感覺到了那股叫我不大舒服的氣息,要么那囚魂陣本身就是封印魔主的大陣,要么就是囚魂陣下頭疊壓了一層陣法,你現(xiàn)在只管安心破陣才是。”
裴忱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又惹怒了征天,但他也沒往心里去。征天有時候就是這樣喜怒無常,叫裴忱總想起自己之前看過幾本醫(yī)書,上頭便寫那一體雙魂的種種癥狀,得了那樣的病在旁人眼里看來就是有些分裂矛盾的,而征天本身又真是兼具了神魔的一部分,可以說是真正的一體雙魂。
他重新閉上了眼睛。
是的,那樣的悲哀雖顯著無處不在,卻并沒影響到裴忱靜心凝神。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人在遠(yuǎn)遠(yuǎn)地注視著自己,要真去尋的時候卻又找不見人在什么地方。
既然是真沒什么影響,又叫征天親口說了無礙,裴忱也就放下心來。
煉神境是一道分水嶺,多少人終其一生不能踏入,踏入了又再不能前進(jìn)一步。修行之路艱辛,想踏出一步都要有非同一般的付出,裴忱花了這樣短的時間便走到這一步上,要是說出去不知多少人會紅了眼睛。
所以裴忱也并沒太多的時間。他不知道自己的緊閉究竟有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破境需要多久,但如果在破境之前禁閉便結(jié)束了,他不知道凌率和凌御會做出些什么來。嫉妒是會使人發(fā)狂的,他看得出那兩個人對凌云都存著嫉妒,所以也說不準(zhǔn)他們兩個會不會因?yàn)樘^嫉妒鋌而走險來壞自己的事情。
然而卻是等不得了。他能覺出自己經(jīng)脈中的真氣在蠢蠢欲動,叫他整個人都時不時覺得氣機(jī)虛浮如在云端,若是再等下去錯過了這次機(jī)會,下一次更不知是什么時候,又或者就永遠(yuǎn)不會再有這個機(jī)會。
裴忱也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入定的。要是叫修者來形容入定的感覺,那同凡人樹膠也差不了多少,人總說不上來自己每晚是什么時候睡著的,醒來之前也壓根覺不出自己睡了多長時間。
征天覺出裴忱的氣機(jī)漸漸趨于平穩(wěn)。
他從上頭落下來,皺著眉頭把手按在石壁上。
不知凌御到底是不是故意的,總歸這里大概是后山離禁地最近的一部分了,也許凌御是想著裴忱若走出一步去就可以說他擅闖禁地,又或者真是存了什么更歹毒的心思。征天向來是不屑于這些修者之間勾心斗角的,在他看來那同螞蟻彼此廝殺沒什么兩樣,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有的時候這些人為做這種事,能發(fā)揮出無窮的想象力來。
也許凌御知道囚魂陣的氣勢會叫人很容易走火入魔,而這里又離囚魂陣很近,故而想利用這一點(diǎn)來影響裴忱,但凌御不知道的是,即便沒有他征天在,光這一把為囚魔而生的劍,便已足夠?yàn)榕岢罁踝∧巧窔狻?p> 囚魂陣的煞氣固然是很可怕,可那是在囚魂陣的內(nèi)部,在外頭層層疊的封印之下,還能透出來的不過是九牛一毛,若非如此的話,這石室也壓根不會投入使用。
只是......
征天把手貼在石壁上。
他是靈體,這石壁擋不住他。
但他還是有些懼怕囚魂陣,并不想離得太近,畢竟囚魂陣之下有魔主的一片殘魂。
“我沒想到,你竟還記得自己是什么人?!闭魈斓偷偷??!拔抑肋@陣的厲害之處,尋常修者魂魄進(jìn)來,只怕早就變得渾渾噩噩?!?p> 外頭依舊是一片安靜,征天卻聽到了常人聽不見的聲音。
是個女子的聲音。
“我也沒有想到,大概是因?yàn)槲也荒芩闶且粋€人的魂魄,我的魂靈里包裹著全族人的魂魄,故而雖然痛苦,卻也算清醒?!?p> 明珠淚頓了頓,又道:“你居然能感知到我。”
“是這小子先察覺到的,只是他不知道你在這地方,我也不打算叫他知道?!闭魈斓故鞘终\實(shí)?!扒艋觋囉羞M(jìn)無出,不然的話,你也明白什么東西會跟著一起放出來?!?p> “我正是為此而死,死都死過了,當(dāng)然不在乎自己的魂魄為此再犧牲一回?!泵髦闇I低笑?!斑@里的日子也不算難過,至少讓人覺得安靜?!?p> 說是這么說,她語氣卻依舊有些悵然。
“昆侖的囚魂陣,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有進(jìn)來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