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君抬眼,看見裴忱身邊正立著一個紅衣少年。她此前從未見此人,卻沒來由地警覺起來,總覺得這少年身上帶著十分危險的氣息。
“你是什么人?”
“既然是裴家人,就該知道我是誰?!闭魈煲徽惺?,將裴忱緊握在手中的劍招了過來,羅生劍不甘為征天所用,發(fā)出低低的嗡鳴聲來,然而還是無法違抗征天,只好心有不甘地落在征天手中。
云中君認(rèn)不出眼下的征天劍來,但她知道裴忱身邊只有一把劍,也知道名劍認(rèn)主,眼前這少年人細(xì)看之下并不像是活人,天幕上的紫光落在他身上顯出幾分虛幻的意味。
她瞳孔微微一縮。
“你是征天劍?”
“我不是劍靈。”征天頗為嫌惡地皺了皺眉頭,還是不愿叫人把他和這把劍等同,卻也知道云中君只知征天劍。“但你所想的征天是我,不是這把蠢劍?!?p> 云中君的目光變得警覺了起來?!澳阆胱鍪裁矗俊?p> 征天冷哼了一聲?!把巯率裁匆膊幌胱觯皇翘嵝涯銊e隨便挪動這小子,否則他不死也要成個廢人?!?p> 云中君深吸了一口氣,征天劍于裴氏的意味太過沉重,乍見征天以人形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心底確是十分震動。但她看征天不像是玩笑的意思,最終還是沒有什么動作。
征天伸出一指點(diǎn)在裴忱的眉心,他指尖閃過一點(diǎn)暗紅的光芒沒入裴忱靈臺,云中君的神情極為緊張,單見裴忱眉目倒是漸漸舒展開來,半晌竟真睜開了眼。
裴忱只覺得自己靈臺處一陣叫人冷醒的涼意。
見他睜眼,云中君卻是猛地把頭扭了回去。
他周身依舊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故而出口的第一聲便是痛呼,一時間他沒看見自己身邊是什么人,卻看見了天幕上那不祥的紫色。
“這是什么?”
“是孤注一擲?!闭魈斓馈!奥鍓m寰要?dú)Я司庞闹械姆庥?,不過,比起別處來有所不同。”
裴忱微微一怔,不知征天此言何意,卻聽征天的話里帶著一點(diǎn)欣賞之意。
“以凡人之軀謀算神魔,竟還能成功幾分,我是真有些佩服他了?!?p> “他竟真不是無的放矢。”裴忱勉力動了動,只覺身上無一處不疼,想要站立是萬萬不能夠了,洛塵寰那毫不留手的幾記重?fù)艚兴枪菙嘟钫?,若非征天拼命護(hù)了,只怕臟腑也要跟著粉碎。
本以為洛塵寰所說那些話多少有些不實,沒想到他竟是真的做到了利用魔主的力量,眼下這雖像是在窮途末路之下的孤注一擲,并非是他原本的謀劃,但最后能弄出什么動靜來也尚未可知。
“若他真叫魔主這一魂消亡,倒是要給他記上一功。”征天冷笑道。“只可惜,他未必做到了?!?p> “不能任由他再毀壞大陣。”裴忱伸手去向征天索劍,但剛要運(yùn)氣便猝然吐出一口血來。征天看著他搖搖欲墜的樣子不由得皺眉道:“你眼下再運(yùn)功,便是自己找死。”
“今日還有誰能阻他?”裴忱低低笑了?!叭粑艺娴臅溃惚悴粫ξ艺f這話,而是會直接把我打暈?!?p> 征天嘴角微微一彎?!拔揖菇袀€凡人給看透了,真是了不起。的確,你要是真想去,我不會攔你,只是你得知道做了事便得承擔(dān)后果,若真如此,還不知你花多長時間才能傷愈。”
“總要試上一試。”裴忱強(qiáng)打精神笑道。“有什么法子便用出來吧?!?p> 征天剛要有所動作,斜刺里卻伸出一只手來。
云中君總有些近鄉(xiāng)情怯的意思,但還是目光灼灼地看著裴忱,道:“你不能去。”
裴忱起先并不知云中君是誰,但只看見云中君的臉的那一瞬便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
他一時間張口結(jié)舌,起先竟沒能說出話來。
半晌他才道:“姐姐,是你么?”
云中君被靈月閣擄去時正年少,但她與裴行知竟也十足的相像,這樣的面容放在一個女子身上便顯示出勃勃英氣來,相熟的人一望便知。她聽見裴忱這一聲,抬眼時亦是未語淚先流。
“是我。”云中君的聲音有些發(fā)顫?!叭裟阍刮?,我也無話可說,只如今我是——”
“依舊是我姐姐?!迸岢牢⑽⑿α似饋??!拔覐那盎蛟S還覺得這世上正邪不兩立,可經(jīng)歷這許多,總算也該明白正未必是正,邪也未必是邪?!?p> 云中君顯著有些激動,但最終也只是一聲嘆息。
她不知該同裴忱說些什么,這許多年未見,一切早就物是人非。
“不要攔我?!迸岢缹⑹址旁谠浦芯珙^,他手上滿是鮮血,在云中君的白衣上留下一道刺眼的血痕,但此刻兩個人都不曾注意到這些?!笆郎峡傆腥艘奚!?p> “我替我?guī)煾杆氵^一卦?!痹浦芯p眸微闔?!敖袢漳阋鍪裁?,我不攔你,但我?guī)煾冈缇椭浪袢帐莵砀八赖摹!?p> 裴忱悚然一驚。
這世上真有人能坦然去赴一場明知必死的局么?都道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冥府在千山之中也是赫赫的兇名,他們這圣主真能是個敢為天下先的圣人?
云中君看出裴忱的不信來,但也不過是搖頭道:“師父不為送死而來,他為求一線生機(jī)而來。當(dāng)初我勸過他不要來,他卻說這世上一切為了規(guī)避命運(yùn)而做的事情,到最后都會變成迎命運(yùn)而去。”
這話聽起來幾分熟悉,似乎在何處聽見過。
裴忱不由得看向白夜。
他此刻幾乎與天幕上的光芒融為了一體,盡管隔得很遠(yuǎn),裴忱卻依舊能看見白夜臉上的神情,比他想象的要從容許多。
“洛塵寰,你還是看得不夠通透。”白夜嘆道?!澳阄铱倸w算是同出一脈,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但是你不會成功?!?p> “你以為走到這一步,我還想著能夠成功么?”洛塵寰那陣法顯然是霸道異常,他的身形搖搖欲墜,臉色也慘白如金紙。但他依舊站得很穩(wěn),山巔的狂風(fēng)不能挪動他分毫。“我現(xiàn)今只想與你們同歸于盡。”
他并不顯著如何疾言厲色,但這話卻聽著叫人心悸,人人都知道他說這話是真的,現(xiàn)如今他所要的不過是毀滅。
“冥典天道,陰陽兩面?!卑滓归]上了眼睛。“很不巧,當(dāng)年我覺得自己該當(dāng)這圣主的名字,所選與你便有所不同?!?p> 白夜身上也漸漸出現(xiàn)了白光,如今四面都是湛湛的紫,這一點(diǎn)白便如同是黑夜中的一抹日光一般分外刺眼。他一步步向著洛塵寰身邊走去,每走一步身周的光芒便更亮些,最終真如一輪大日。
“你要求死?”
“既然你能求死,我自然也能?!卑滓刮⑿σ詫Α!敖袢漳闳羰菤ミ@陣法,只怕我照樣不能活命。”
他的確是在向死而生,雖未必能生,也好過束手待斃。
裴忱向征天道:“有什么手段,便盡管用罷?!?p> 征天目光一閃,也不再問他,只化為一道紅光落在裴忱身上。
裴忱只覺得精神一振,再覺不出疼痛來,連真氣也跟著運(yùn)轉(zhuǎn)自如,只見自己眼前一片暗紅的顏色,便知這是征天用了什么法子。他習(xí)以為常地笑問道:“這回我有多長時間?”
“還是一炷香,你傷得太重?!闭魈斓馈!爸劣谶@一炷香夠不夠,我卻是不知道?!?p> “總要試上一試。”裴忱聲音也比平時冷上幾分,他身如離弦之箭一般沖了上去,轉(zhuǎn)瞬便到了白夜之前。白夜見被這么一個小輩搶先,卻也并未顯得慍怒,只是淡淡笑道:“你們裴氏果然好風(fēng)骨?!?p> 裴忱不答,白夜當(dāng)年救了人不假,可把裴恂變成了云中君也是真。可一想到若她還是裴恂,當(dāng)年滅門之禍便免不了她一個,裴忱的怨恨便也沒那么強(qiáng)烈,只總歸是心情有些復(fù)雜。加之時間緊急,便是不說話便罷了。
“我一直在等今日?!迸岢绖χ嘎鍓m寰,他時間不多,故而也未曾廢話,只一劍便劈了下去。
劍意磅礴,周身空間都幾乎扭曲起來,可洛塵寰卻不避不閃,甚至于嘴角還帶著一點(diǎn)譏誚的笑意。
劍在洛塵寰身前遭了阻礙。
洛塵寰身前光芒大盛,光芒過于濃郁,至于像是成了實體,也真將裴忱的劍擋在了外面。
“你說我想要利用魔的力量是不自量力?!甭鍓m寰嘴角緩緩流下一抹鮮血,顯見也并不輕松?!翱赡阆胍c魔為敵,更是夜郎自大。”
裴忱冷哼一聲,目光四下一掃,心中便有盤算。
下一劍,他沒有再向著洛塵寰而去,而是沖著整座山頭重重劈斬。只可惜那紫芒猶如有靈,轉(zhuǎn)瞬便散在山峰之上,又擋下這一擊來。
“今日沒有人能阻止我?!甭鍓m寰有些得意地笑了?!凹幢隳阌羞@樣一把劍,即便白夜肯豁出命去,你們都只能看著毀滅的到來?!?p> “是么?”白夜的聲音聽著依舊溫和,甚至于微微帶著一點(diǎn)笑意,仿佛真不把眼前這樣的危機(jī)放在眼中。
裴忱覺得自己身后忽然升起了一輪旭日。
他回過頭去,眼前的血色依舊擋不住那刺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