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長安把刀一抽,這回終于有血泉濺在他臉上,顯得那一張臉愈發(fā)的白。他看著洛塵寰向前踉蹌了幾步,臉上竟也有不忍的神色。
“師尊。人是不該有妄想的?!彼麚u頭嘆息。“復(fù)活魔主當(dāng)然是一件好事,但你想要的太多了?!?p> 他的神情是真切的悲憫,就像那一刀不是他親手刺下去的一樣。
洛塵寰掩著胸前的傷,忽然低低笑了起來。
他笑的時候嘴角有殷紅的血跡流下,四面都是茫茫的白,只有他身上是一片血色。
“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還沒長成氣候,便一個個都敢反咬一口了?!?p> 短刀在付長安的指尖轉(zhuǎn)成一朵殷紅的花,他聽了這話,臉上旁的表情便都像烈日下的殘雪一般消融殆盡了,只余下唇邊一抹輕而冷的笑。
“是啊,師兄現(xiàn)下在北燕做了皇帝,卻有意無意護(hù)著那封印不許旁人靠近。師妹來了這地方,是要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她的仇人。這樣算來,竟只有我算是站在您這邊的,最起碼,我是來破開這封印的?!?p> 他說得坦然。
裴忱冷笑起來,只覺得這人的確是恬然不知恥的,眼下給了洛塵寰一刀也不過是狗咬狗,總歸兩個都是他的仇人,若是能一并留下也好。
“你休想?!迸岢酪淮绱绨炎约簭臄嗳猩习纬?,那是痛不可當(dāng),他卻只是漠然舉劍?!澳阋呀?jīng)幾次敗于我手,今日也會是同樣的下場。”
“是么?”付長安笑問?!翱晌以趺从X得,眼下已經(jīng)晚了。”
裴忱的劍還未到,付長安便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飄遠(yuǎn)了。他將手中的刀狠狠擲了出去,那把刀在空中劃過一道瀲滟的光,竟是被直接扔進(jìn)了山谷之中,也不知他怎么有那樣的準(zhǔn)頭,刀是直沖著山谷中殘破的石池而去,上頭滿是洛塵寰的血氣,叫在谷口逡巡的影子幾乎發(fā)了狂,徑直轉(zhuǎn)頭追過去,沖撞在了石池之上。
幾乎是山崩地裂的一聲響。
四面都震顫起來,動靜同當(dāng)年觀星臺上的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來魔主殘魂雖然分散四方,卻彼此之間依舊能有所感知,叫裴忱一個螻蟻一般的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敗了計劃,魔主也是愈發(fā)惱怒了起來。
裴忱神色大變,他跟著要沖進(jìn)去時眼前忽而一花,是付長安閃在了他眼前。
付長安譏誚一笑?!澳悴皇且恢毕胍蛭覐?fù)仇么?現(xiàn)在你有機(jī)會了,單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裴忱知道付長安是在拖延時間。
他在看見付長安的那一瞬間,本就應(yīng)該是十足憤怒的,但他只是報之以同樣譏嘲的笑容,付長安看著他的笑容,原本勝券在握的神情便斂了起來。
“你的命是我的?!迸岢览淙坏馈!暗皇墙袢?,今日你不過是個卒子,滾開?!?p> 他一伸手,羅生劍若有所感地嗡鳴起來。裴忱揮劍橫斬,這一劍不為殺人,只為震開付長安。然而付長安也是煉神境的強者,如何會這樣簡單便叫裴忱逼退,他也不用兵器,只一雙肉掌生生格住了裴忱的劍。
“快去!”
裴忱厲喝一聲,付長安尚茫茫然不知裴忱在說些什么,征天便已化為一道流光沒入了山谷之中。他立在石池最后一根尚未倒塌的柱上,幾分虛幻的手掌間泛起血色的光芒來,狠狠向下一按。
“我知道你一定會醒,但今日還不是時候?!闭魈焱c付長安纏斗的裴忱,話語間竟有幾分慨嘆?!八€太弱?!?p> “你真以為,他會是我的對手?”魔主的聲音森然道。
這聲音是直接響徹征天心底的,旁人都聽不到。
此處的封印之強盛更甚旁處,便是飲冰族那個影子發(fā)了瘋似的撞擊也不過是堪堪將魔主的殘魂從沉睡中喚醒,這一縷殘魂而今還無力與外界溝通,但征天身上本就有一部分是屬于魔主的,這話說與征天聽是毫無問題。
征天冷笑。
“總歸比沒有希望要好得多?!?p> “你這又是何苦?我并不想滅世。”
“你想要一個新的世界,舊的世界便只有毀滅?!闭魈斓纳袂榫购币娪幸唤z溫柔?!翱墒悄銥閷㈦x想要毀了的東西,又正是我為了她想留住的東西。我是你的一部分,但與你不同,甚至與你相反?!?p> “與我相反?”魔主大笑。“真正與我相反的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p> “我與你們二人都不同?!闭魈斓氖钟置偷叵蛳乱话?,虛幻的光影穿過了石柱,也不知是抵達(dá)了什么地方,總歸一瞬間四面的地動山搖忽然都停下了,安靜得像是從來不曾發(fā)生過一般。
裴忱看見付長安的神色變了。
“不,這不可能!”他難以置信地盯著谷口,像是隨時要沖進(jìn)去確認(rèn)一番。
這一次卻換成裴忱纏住他。
“只要我還在,魔主便不可能輕易出世。”裴忱這回學(xué)了乖,每一劍都是朝著付長安右胸攻過去的,付長安曾叫他一劍豁開了半個身子去,也不敢再拿血肉之軀硬撼這劍,唯有一雙手還算結(jié)實點,他手上也不知是練了什么功法,進(jìn)退之間竟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能從各個刁鉆的地方出現(xiàn),叫裴忱防不勝防。
洛塵寰傷處的血是漸漸止住了。
那一刀本是沖著他的心臟去的,然而到他這樣的境界,總也有幾個保命的本事,況且心臟真被刺中了也不能算作是致命的傷,付長安也深知要殺一個煉神巔峰徘徊多年的強者是何等的難事,從一開始,便不過是想重傷他叫他無力插手后面的事情,或者根本便是看飲冰族的殘魂對他恨之入骨,想借用他的血去毀了封印。
他其實也沒想到,三個徒弟沒一個是存了真心的,又或許都曾有過,只是一分分消磨盡了,九幽里就是這樣,師徒之間一代代傳下去的除了冥典還有猜忌與算計,他當(dāng)年也是親手把師父送上路的,若真是有一天叫自己徒弟殺了,不過也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shù)。
付長安那一刀扎得很準(zhǔn),正將他氣息阻滯,叫周身真力運轉(zhuǎn)不能圓融如意,冥典六道皆有互通之處,想來這一刀也是精心算計過的。
洛塵寰垂眸看著手上的血,不知為何怔怔出了一瞬的神,旋即他看向一旁的明珠淚。
此時此刻他竟還笑得出來,且依舊是那樣運籌帷幄的笑,仿佛這一刀也在他的計算之內(nèi)。
“我以為你會趁勢來殺我。”
明珠淚也已經(jīng)把斷刃拔出,她的手其實已經(jīng)停在了劍柄上,但劍是始終沒有出鞘。
“今日我殺不了你?!泵髦闇I低聲道。“師兄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這不是你的真身?!?p> 洛塵寰的笑意凝固了。
是了,今日的洛塵寰能被付長安這樣輕易地算計進(jìn)去,并不是因為付長安的計謀有多么精妙,而是此地的洛塵寰并非真身。
他的力量是可以源源不斷至此,這是冥典天道中的化身之術(shù),與其說此地不是真身,倒也不如說是這一具軀體生機(jī)斷絕之后,洛塵寰能毫發(fā)無損地從旁的地方復(fù)生,甚至可以說這一刀是洛塵寰特意要中的,是要把付長安引出來,他只是沒有想到付長安想提前喚醒魔主。
裴忱竟是在無意中也幫了洛塵寰一把。
不知是不是洛塵寰特意為之,他這三個弟子修的其實都不是天道,按理說是不該有人知道這秘密的。
但曾經(jīng)還有一個人修習(xí)過這一門功法。
那個人是明月裳。
洛塵寰嘴角有苦笑。
“她連這都告訴了你,看來是真很想要我死?!?p> “或許吧。”明珠淚漠然道。“她自己大概是能豁出命去幫你的,可你不該將她的族人全數(shù)殺了,又不該單單留下一個我。你這一生是不是就只心軟了這一次?若是真做了惡事,就不該心軟。”
洛塵寰大笑起來,他擦了嘴角的血沫子,看著滿手的鮮紅,似是在把這感慨說與明珠淚聽,又似是在自言自語。
“你說得對,你們?nèi)四芨髯詰阎幩剿阌嬜叩浇袢眨策€是因為我心軟了?!?p> “你要在此地殺了我么?”明珠淚挑眉。“你已經(jīng)知道,我不可能真正的忘記什么了。我永遠(yuǎn)能在夢中與她相見,一個活著的我和一個沉睡的她,你不能什么都選?!?p> 洛塵寰又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有些悲涼,明珠淚想,這一次,似乎他是真心的。
可那一點真心不值得去憐憫,只會讓人覺得可笑。
愈真便愈可笑。
明珠淚最終還是沒有出劍,洛塵寰也沒有再看這戰(zhàn)局一眼,他居然就這樣拂袖而去,就好像裴忱不是他心心念念要捉去的人。
洛塵寰這一走,付長安也是看見了的,他想不通明珠淚為何能眼睜睜看著洛塵寰走,這是滅族之恨,不論是誰都無法忍受。然而形式已經(jīng)不容他多想,洛塵寰或許可以以一敵三,他卻斷然沒這個本事,眼見那石柱中的一點光芒復(fù)又沉寂下去,他便知道今日又是一場徒勞了。
裴忱當(dāng)然不想放他走。
可付長安選的時機(jī)也很巧,征天尚無法脫身,他留不住付長安,明珠淚站在漫天的風(fēng)雪中眼神空茫,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