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醒醒?！?p> “哥！”
云心曉驚醒。自己身處一個洞窟，前方是一條暗河的入口，池里還有泛著銀光的魚，如同苗疆女子的頭飾在池中搖晃。池邊的石塊上刻有二字。
苦海。
而身旁坐著的，是云心耀。
“哥，十楠采藥回來了。”
他想起來了，這個洞窟是他們練功的地方。其實他來這里總是睡覺，因為這功法不過是靜功，對他來說太枯燥。只有阿耀是專心練功的。
他們練的功名叫虛想仙，一共有九重，師父只讓他們練前六重。
“這幾包藥你先拿著，其他的我制成丹藥再送來?！笔獓诟涝菩囊?。
“其實你也不用專程來一趟，你還要照顧凌空，這邊離那里也挺遠的……”云心耀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袖口落下來，露出發(fā)黑的手臂。
“這是什么？”十楠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又在偷偷練什么功法？你不要命了？”
她又扭頭，瞪著云心曉，那眼神有責備也有憤怒，更多的是失望。
我沒有阻止他。
我不是一個好哥哥。
“阿耀，你沒有奇骨，不要再修煉這些了，真的會死的！”十楠帶著哭腔說。
“再給我點時間吧，很快了，在我死之前，虛想仙一定能完成的。真的只差一點點了……”
“你這個笨蛋！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會極力尋求平衡，阻礙身體的變化，你越是修煉內(nèi)力，就越會失去內(nèi)力，你無法修到第七重長生道的！你就不能等我找到治好你的方法再修煉嗎！就算我不行，以凌空姐的醫(yī)術(shù)總有一天也會有辦法的！”
“可萬一我活不到那一天呢？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患者都活不長的。命不在長短，我的命已經(jīng)如此，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完成虛想仙，我就很滿足了。既然上天讓我悟到了虛想仙，不管有沒有奇骨，這都是我的天命，我一定要完成。”
阿耀總是有著很強的信念，十楠根本說不過他。
“而且長生道本就是問題所在，為人一世不易，生命最終應(yīng)當是為了更好的往生，所以第七重是需要改進的……”
“十楠……”云心曉開口了。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我記得你說過，夜凌空會隙走術(shù)？把我的奇骨給阿耀，能壓制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么？”
2
云心曉臉色很差，頭發(fā)像樹葉枯萎一般卷曲脫落。
十楠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你們兩兄弟為什么都這樣……好好活著不好嗎……”
黃蟬子饒有興味地看著。比起難以抉擇，十楠現(xiàn)在更像是束手無策。
能習得隙走術(shù)不過是有背景加運氣好罷了。
天才也不過如此。
啪！
十楠突然給了自己一耳光。
啪！
緊接著第二下。她停了停。
啪！
第三下格外重。
“呼——”十楠閉目吐納，再次啟目時，淚水下的目光卻炯炯有神。
十楠飛快地探手剪開云心曉的上衣，將他背面朝上，在這短暫的接觸中，她感覺目光已經(jīng)有些渾濁。
她又抽出五根針，快速的刺激了一遍自己的印堂，攢竹，精明，人中，承獎幾處醒神穴。
神智清楚后，她開始在云心曉背部用特殊的指法按壓。
十指靈巧若捻琴。
內(nèi)命天八穴只有兩種解法，一種是千穴千解術(shù)，因為過于繁瑣無人能完全繼承，已經(jīng)失傳。
另一種叫控龍御穴手，通過推拿可以暫時輕微移動經(jīng)絡(luò)的交叉點，換言之，可以暫時改變穴位。只要能短時間內(nèi)同時移動內(nèi)命天八穴，就能阻止內(nèi)力的流失。
第二種也極其罕見，難以領(lǐng)悟。
黃蟬子的臉又黑了下來。
“你到底哪門哪派？師從何人？”
“你有這種罕見手段又何必犧牲自己救他？反正我還是會殺了他。”
黃蟬子一邊干擾她，一邊暗暗學習著她的手法。
可十楠不為所動。此刻她的意志異常堅定，但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
她如同戰(zhàn)場上唯一幸存卻還在繼續(xù)戰(zhàn)斗的將領(lǐng)。
“醫(yī)者……不救人，難道……像你一樣……殺人嗎？”十楠用盡力氣說出這句話。
然后她停下了。云心曉的內(nèi)力停止了流逝，旋即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皮膚漸漸又有了血色，全身泛著微弱的紅光，干枯稀疏的頭發(fā)像雨后春筍般又長了出來。
和上次一樣，他又是早早就睜開眼。
他看到此刻的十楠滿頭白發(fā)，嘴唇干枯，雙眼涌出血，血里混著淚。
她倒向一邊，只吐出一句話。
“笨蛋，又醒這么早……本不想讓你看到我現(xiàn)在的樣子……”
黃蟬子冷笑一聲，抽出一把小刀向云心曉走去。
“感動自己罷了，毫無意義。天才偶然得到上天的恩賜，就自命不凡……”
話還沒說完，他突然感覺后腦勺的頭發(fā)豎了起來，緊接著后背滲出絲絲冷汗。
不同于十楠，黃蟬子是奇骨之人，這是奇骨之人的本能。
本能先于大腦而動，在思考原因之前，他已向后閃出百步，跳到了屋檐上。
他遠遠地看著云心曉慢慢坐起身。
他感覺背后有大風吹過，好像驟雨就要來臨。
3
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急。
一夜之間，幽州督武司全滅，而幽州作為臭名昭著的無法無天之地，一刻都不能沒有督武人。
他接到的是加急的飛鴿傳書，便連夜快馬加鞭趕來長安，就是來上報此事并請求朝廷緊急調(diào)度督武人。
可明明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城門口，馬卻死活不肯進城，任他又踢又打，也只是嘶鳴著往回退。天色也突然變暗，好似要下雨。
他能聽見狂風在城中的街道嗚咽著。突然嘩啦啦一陣響，滿城的鳥一齊飛向長安城上空，卻又不知往何處飛，只是在天上亂撞，如同一團發(fā)狂的烏云。
這時馬突然揚起前蹄，將他掀到地上，然后向遠處跑去。
“畜牲！你這時候發(fā)什么瘟！這城中難不成有閻王要收你命么！”
發(fā)瘟的不止這匹馬。城內(nèi)無論是拉貨的牛還是給貴族拉車的馬，此時都駐足不前，伏在地上不聽使喚。
冷，心慌，這是城內(nèi)普通百姓的感受。
內(nèi)力流動不受控制，這是部分奇武人的感受。
好像這長安城中，真的有鬼神要降臨。
4
傳說，上古玄石墜地，以歐冶子為代表的鑄劍名師以玄石鑄成八把名劍。
傳說，玄石藏蓄陰陽，若將名劍供奉起來，可令家門誕生奇骨之人。得其一便能號令一方，遂亂世紛爭。
傳說，有高人在紛爭中獨得八把名劍，卻又將之秘密埋藏于華夏各處，結(jié)束了亂世。
傳說，大唐之所以奇武人達到鼎盛，是因為武德年間皇室曾尋到兩把名劍。
奇骨，能讓人的武學造詣突飛猛進。
但是有陽必然有陰。有人非但沒有奇骨，還會先天患上名為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的病。
若奇骨為陽，那陰便是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它會阻礙內(nèi)力的增長，極力使人體保持不變的狀態(tài)。因此，修煉內(nèi)功會在不久后失去內(nèi)力，而且基本活不到束發(fā)之年。
那若是內(nèi)力飛速流逝呢？
黃蟬子終于明白眼前這個從未修煉過奇骨的外行人為何會突然讓他警惕。
正常人就算解除內(nèi)命天狀態(tài)，流逝的內(nèi)力和生命力也不會恢復(fù)。
但是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不僅會補充流逝的內(nèi)力，還會短暫爆發(fā)遠高于自身水平的內(nèi)力。
“倒霉，怎么會遇上個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這種破事都能讓老子撞見！”
黃蟬子看見云心曉并沒有行動，看來是并沒有練過任何功法。
先下手為強！
他拽下腰帶，凌空一抖，抖出全部的飛針，一齊向云心曉各穴位扎去。
飛針即將到達時，他卻感覺胸口猛的被擠壓，同時那些飛針已被壓的像旱死的蚯蚓。
云心曉自始至終沒有動一下手，但黃蟬子分明看見好像有一只虛影一般的大手從他背后生出，朝飛針來的方向捏了一把。
本能再一次先于大腦而動，黃蟬子不知道云心曉到底如何學會的功法，但他的雙腿已經(jīng)飛速帶著他逃離。
他的余光瞥見云心曉還是跪坐著，暗暗松了一口氣。
往北走是督武司，水天獄在長安東北角，看來只有東南角的曲江池暫時能避一避。
云心曉面無表情，眼淚卻滴落著。只有狂風的嗚咽和陰暗的天色表達著他極力壓抑的悲痛。
他撫摸著十楠的白發(fā)，低低地說道：“昨天，阿耀在夢里告訴我，要保護好十楠，不要在十楠面前流淚……看來我始終不是一個好哥哥……”
他突然又笑起來：
“哈哈哈……原來阿耀早就知道我靠不住，居然連控龍御穴手也悄悄學會了……你說得對，這世上最不配這具奇骨的只有我。若不是阿耀留給這具奇骨的記憶，我甚至無力救你……”
云心曉背后又生出兩只透明的手，解開十楠的上衣，將她背面朝上。
在不接觸十楠的情況下，他使用控龍御穴手解除了十楠的內(nèi)命天狀態(tài)。
可惜，十楠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既沒有奇骨，也沒有得內(nèi)法轉(zhuǎn)生癥。
她一身的本領(lǐng)都是為了治好云心耀，照顧夜凌空。
還有保護云心曉。
而她滿頭白發(fā)再也變不回來了。
“師妹，等我。我不會再讓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