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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盧布

第二十三章 覆天悲愿

百萬盧布 白色搭槍卡 8776 2024-02-13 23:49:42

  “渡渡渡渡渡渡邊?!”夏洛蒂的嘴張得能直接塞進去一顆雞蛋,“你你你你你不是……”

  她咽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口水,渡邊剛才連腦袋都被般若扯下來了,可現(xiàn)在卻沒事人一樣站在她面前?對方衣服上滿溢的鮮血告訴夏洛蒂,剛才發(fā)生的一切絕非幻覺。

  “長話短說,我既不會老,也不會死?!倍蛇呎f,語氣平靜得像是在透露自己的咖啡口味。

  “所以說,一開始就告訴你不用顧及我?!彼麌@了口氣,“剛才你做的太魯莽了,萬一我沒趕過來,誰也救不了你?!?p>  夏洛蒂已經(jīng)聽不到他的念叨了——不老不死,古往今來多少人窮盡一生的終極追求,竟在就在這個自己身邊的這人身上實現(xiàn)了,可他卻如此平淡,像是這一切毫無意義。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富豪,還是享譽世界的科學家,或是最不值一提的地痞流氓,所有人類在這個神圣而誘惑的命題面前幾乎是一致的——渴望,來自生物本能,對于生命的眷戀和貪婪鑄就的渴望。

  結(jié)束了古塞里斯長久分裂的鐵腕君主,在晚年近乎瘋狂地尋找長生不死之藥;通過一個蘋果悟出了經(jīng)典力學的牛頓,在晚年沉浸于神學和煉金術,其終極目標就是制造出能點石成金的“賢者之石”,從而窺探使生命永恒的秘密。

  他們都沒能成功,但一個成功者現(xiàn)在就站在夏洛蒂身邊,但他卻選擇隱姓埋名,藏身在東京的三千萬人之中,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

  但當下的情況由不得夏洛蒂繼續(xù)思考人生了,般若發(fā)出響天徹地的怒吼,再一次朝他們襲來,看來它被砍斷的小腿已經(jīng)在這短短時間里復原如初了。

  夏洛蒂堪堪躲開它的猛撲,利爪在她身邊不到十厘米遠的地方擦了過去。來不及喘息片刻,一陣罡風撲面而來,直撞鬼掌的雙刀頃刻崩毀。

  這是無比純粹的暴力和毀滅,絕非人類之軀所能抵擋。夏洛蒂冒出一陣冷汗,把手中的殘刀朝它的臉上甩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拔腿就跑。她的身體不可能比鋼鐵更硬,那一掌絕非人類之軀所能接下。

  耳畔傳來呼呼的風聲,她的頭突然針刺一般的疼,以極限的身體本能竭盡全力往旁邊一撲。身前不遠處傳來土石崩壞的巨響,般若剛才一拳打斷了石筑的燈柱,若是被那東西砸中,夏洛蒂絕無生還的可能。

  夏洛蒂拖著疲憊的腿連連后退,她的視線被死死鎖在般若身上,它滿身都是黑色的稠黑鬼血,隨著其一呼一吸燃燒起來,綻出紫黑色的火焰。

  一道清光擋在她與它之間,斬破濃到令人窒息的恐懼。這次渡邊沒有選擇長度夸張的大太刀,而是手持一把不到三尺長的打刀。月光照在鏡面般的刀刃上,映出銘在內(nèi)側(cè)的文字——

  臨兵闘者皆陣列在前。

  此刀名為九字兼定,是戰(zhàn)國時期傳奇刀匠和泉守兼定的作品,其上銘刻九字真言,具有驅(qū)鬼破魔的威力。它是渡邊最珍貴的收藏之一,也只有它夠資格出現(xiàn)在眼下這場毫無保留的搏殺之中。

  “快走?!倍蛇呎f到,然后閃身迎了上去。

  那是名副其實的怪物之戰(zhàn),其駭人程度遠遠超出了夏洛蒂的接受上限。渡邊的身體頃刻就被般若扯爛,露出帶著血絲的森白骨頭,從傷口竄出三尺高的血流;般若的肢體被九字兼定整個割下,輕松得像是熱刀分割黃油。

  他們輕而易舉地將對方的身體毀壞破碎,但馬上又有新生的血肉和肢體在致命的創(chuàng)傷之上重生、滋長?,F(xiàn)在的戰(zhàn)斗毫無招式與方法可言,只是兩者無盡生命的野蠻碰撞,能決定勝負的只有韌性和意志。

  面對這血肉橫飛、肝膽橫流的場景,夏洛蒂本來該吐出來的,就像在埃赫塔頓那樣。(詳情見《百萬盧布Ⅰ·綠松石的詛咒》)但她現(xiàn)在卻只是扶著墻,盡全力往神社的方向挪著腳步,無比迫切地想要離開這可怕的修羅戰(zhàn)場。

  胸口處傳來連綿不絕的疼痛,剛才腎上腺素這一切太可怕了,可怕到她做夢都沒夢到過這么駭人的場景。剛才她堅持留下是為了在自己面前倒下的渡邊,可誰知道他有不死外掛啊?一片屬于渡邊的血肉飛濺出來,落在她腳邊,像是一只死去的什么動物。

  于情于理,現(xiàn)在都沒有繼續(xù)在這里死撐的理由。夏洛蒂又一次聽到嗡嗡的風聲,它夾雜在疾風驟雨的打斗中,但卻含著純粹無比的殺氣。一塊碎鋼劃著她的發(fā)梢錯了過去,般若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墮入瘋狂,它要殺光目光所及之處的所有人,沒有人可以逃脫。

  渡邊有些恍惚,他快速吸入一口氣,不知道多少次在面前斜著擊出一刀。般若的肢體被干凈利落地斬落,像是初學時反復砍擊竹席的練習。

  他的右臂被整個扯了下來,徹骨的疼痛從肩胛的斷面?zhèn)鱽怼K⒎菦]有感覺,而是近千年的歲月令他麻木。渡邊的左手接過刀柄,對著般若的脖頸挑去。

  致命的攻擊如他預料一般被般若用胸膛接下,剛才那一刀的角度十分刁鉆,它除了這樣兩害相遇取其輕別無選擇。劍道從一開始就是殺人的技術,而渡邊逐明則是當世屈指可數(shù)的佼佼者。

  他嘆了口氣,這一切早就該結(jié)束了——人柱大概率已經(jīng)被毀。在他的漫長退魔生涯中,這種事情實屬平常。打從一開始,墮魔之人得以逃離詛咒的可能就微乎其微,這一切不過是遷就伊凡·卡列金的無用嘗試。

  但不知怎的,看著那人執(zhí)著的態(tài)度,連他也莫名為之動容。似乎只要相信他的話,一切就尚有轉(zhuǎn)機……

  或許也正是如此,渡邊才接受了他的委托。般若又一次試圖抽身離開,但直直刺出的鋒芒逼迫它不得不回頭。

  這場戰(zhàn)斗似乎永無止境,一邊是不死的浪人,一邊是不滅的惡鬼。渡邊知道,面前的般若雖如此難纏,但實際上已經(jīng)到了強弩之末。人柱中封存的力量來自于那些受害者的刻骨怨念,強大無比但極為混亂,這種不穩(wěn)定足以徹底摧毀宿主,一切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但問題在于,如何撐過這段時間。

  渡邊的視野猛地一震,骨折的痛苦自下半身洶涌而來。他的小腿被般若扭成一個十分可怕的樣子。雖然同樣不毀不滅,但他復原身體仍然需要時間。九字兼定從他的手里飛了出去,直直插在不遠處的手水社木棚上。

  “莫里亞蒂……”渡邊抬頭望去,在又一次被般若的巨爪扯下頭顱之前。

  般若抬起頭來,剛從頸部動脈噴涌出的鮮血染了它滿臉。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讓它更加興奮,急需找到下一個受害者來滿足它永不枯竭的殺戮欲望。

  夏洛蒂離鳥居就只有一步之遙,但一陣腥風從她身后的方向吹來。下意識回頭的瞬間,蔽天的巨大鬼影如彗星襲月般從天而降。

  夏洛蒂蜷起身子往旁邊一滾,鬼掌拍在了地上,瞬間將石板震碎。一陣劇痛從胸口傳來,她現(xiàn)在手無寸鐵,只有幾條被斷裂的肋骨,這種閃躲她進行不了幾次,這一切只不過是垂死掙扎。不消片刻,她就會和渡邊一樣被般若咬斷脖頸,不過她并沒有復活的機會就是了。

  夏洛蒂喘著粗氣,一瞬間嘲諷的笑意自心底噴薄而出。京都城就在離她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她真是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里,不是在層層機關的古埃及地下城,也不是在槍林彈雨的埃塞誒比亞,而是在這有著美少女動漫幻想的現(xiàn)代城市中。

  一切實在是太嘲諷了,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某些動漫里的搞笑角色,隨隨便便死在一個無厘頭的橋段里。短短幾個小時前,她還在這里和伊凡爭奪著海鮮刺身。在把螃蟹殼扔到一邊的時候,她可沒想過自己也會在同一地點被別的什么東西扯得支離破碎。

  夏洛蒂想閉上眼睛,她連想都不敢想自己腸子流了滿地的樣子,但她做不到,她的眼皮跳個不停,這是由于緊張而產(chǎn)生的痙攣,卻讓她連最后的安寧都無法得到。

  夏洛蒂腦子里一團亂麻,分不清這是左眼還是右眼,或許兩只眼睛都在跳。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兩只眼睛都在跳是不是意味著她會因為受難而大賺一筆,莫非她的追悼會還能賣門票的?還是伊凡背著她買了巨量的人壽保險?

  但一切并不會因為她的頭腦風暴改變半分,般若的骨爪在她瞪大的眼睛里重重落下,卻又一瞬間戛然而止,愣生生停在了夏洛蒂面前不到三十厘米的地方。

  一滴黑血落在夏洛蒂臉上,散發(fā)著濃重的腥臭味。她回光返照時似地一下子竄起身來,一點寒芒在月光下閃爍,那是九字真定,它穿透了般若的胸膛,牽扯著惡鬼僵硬的肌肉終止了動作,讓它如此滑稽地定格在了這里,保持著張牙舞爪的兇殘姿態(tài)。

  夏洛蒂跑開往它身后望去,但并沒見到渡邊的身影。般若身后空無一人,只有幾條脈搏般蜿蜒的細長冰棱咬在刀柄上,似乎剛才是它將九字真定插進了惡鬼的胸膛。

  夏洛蒂循跡望去,伊凡正站在中庭,專心念著不明的咒語。覆潮般的白霜自他腳下蔓延向四面八方,形成一片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的冰層。

  “莫言松林之鋒芒,莫追牝鹿之回響;冰砌的苔原不棲蒼狼,寒風將凍土上的鉆石擦亮。”(雅庫特語)

  伴隨著咯咯的咒語,伊凡勾了勾手,冰棱牽扯著將刀刃自般若的身體中拔出。

  般若厲聲大叫,聲音好像破爛的鼓風機,震得人耳朵生疼。刀刃牽連出的切骨疼痛使它很快鎖定了自己的新目標,它從夏洛蒂身邊一跳三尺高,幾步就撲到伊凡身前。

  它的趾爪觸及那冰面的一瞬間,冰面突然發(fā)狂般地躁動起來。無盡的冰霜迅速裹上般若軀體的每一寸一毫,將它變成了一具猙獰的冰雕。一陣寒風戛然而止,它的利爪就那么停在伊凡身前。

  夏洛蒂如釋重負地放松下來,一下子卸下了所有的戒備。她已經(jīng)筋疲力竭了,這一晚差點把她報銷在這里。她想要抬起手對自己那救星般的法師隊友致意,但最終只是擺了擺手。然后,伊凡在她的視野里就那么倒了下去,像是逐漸沉入海中的破爛軍艦。

  夏洛蒂撲向他的身旁,他十分虛弱,但好在還沒有像在埃塞俄比亞時那樣昏倒。一只沾染血跡的有力的手從她虛弱的懷中接過伊凡——是渡邊,他又一次復活了。夏洛蒂有很多東西想問,但最終還是沉默地看著。

  “……”伊凡張了張嘴,“殺生石……”

  “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渡邊的語氣無喜無悲。

  他們都衣衫襤褸,像是兩個跋涉露宿的難民。伊凡身上的華麗黑振袖多出了許多的破損,像是被什么東西撕扯灼燒過;但渡邊的情況比他還要嚴重得多。他的袖子和褲管已經(jīng)完全被撕爛了,只有軀干大體上還有一部分可以稱為服裝的布料,不過多虧了他穿著那種裙子一樣的褲子,即使現(xiàn)在他的風格依然得到了勉強的保留,作為難民也是曾為浪人的難民。

  “……芳賀是狐妖,剛才她……”伊凡的聲音細小而沙啞,“……對不起?!?p>  渡邊擺了擺手:“那現(xiàn)在就只有殺了它了?!彼曋粌龀杀竦陌闳?,握緊了手中的九字真定。

  “……等等?!币练部人云饋恚啊@樣對她也太殘忍了?!?p>  “她已經(jīng)沒救了。”渡邊嘆了口氣,“這對你來說或許這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就算我不動手,只要太陽升起,它仍然會死,而且沒準會留下某些更難處理的東西。”

  “……至少讓她的父親知道吧?!币练泊鼓?,一滴淚從他的眼角垂落。

  連夏洛蒂都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這一刻他確實像個多愁善感的姑娘,正為剛剛看完的悲情小說而動感傷神。很難想象,昨天他還毫不留情地用千百片冰刃對他現(xiàn)在為之流淚的人凌遲般的無情攻擊。

  “可以嗎?”他抬起頭看著渡邊。

  “……我去找緒方。”渡邊起身朝神社走去。

  當渡邊和緒方找到今川敬二的時候,他已經(jīng)醉倒在那張占了狹小房間小半地方的破舊小床上。聞著房間里難忍的酒味,年輕的神官皺了皺眉,這通常不是他的工作,但眼下也沒人能來替他待在這里。

  “今川先生,今川先生,醒醒?!彼p聲而語氣急促地說,下意識動起來的手伸出又在觸摸之前縮回。緒方瞥了一眼一旁的渡邊,他似乎有些急躁,但眉目中又藏了幾分憐憫。他來找緒方的時候沒說到底為了什么事,緒方也沒問,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一切盡在不言中。

  今川敬二咂了咂嘴,帶著濃濃的起床氣打了個寒戰(zhàn),才皺著眉頭睜眼醒來。他的頭發(fā)又亂又油,像是幾天沒洗的樣子。

  “緒方小哥——”他帶著濃重的關西腔說,“這么晚了突然怎么回事?。窟€帶著這么個男的……”他掃了一眼面色沉重的渡邊,撓著頭不解地砸吧著嘴。

  “這位先生有事找你?!本w方皺起眉頭,他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里,“請你跟他走一趟吧?!?p>  “現(xiàn)在可是凌晨三點多!你們沒搞錯吧?”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嗎?”

  渡邊剛要開口,卻被一旁的緒方搶先,他向前一步,用一種十分責備和不滿的眼神看著今川裕二滿是胡茬的臉。很快寄人籬下的家伙就知道不能得罪宮司的左膀右臂,拎起一罐沒喝完的朝日啤酒跟著渡邊走了出去。

  “緒方君,能麻煩你把三井君也叫到前庭嗎?!倍蛇厗柕溃瑢Ψ近c了點頭,如愿離開了這個他不想再待一秒的地方。

  今川裕二咕咚咚的咽下一口酒:“我說,小哥,你找我什么事?”他瞥了眼渡邊的臉,明顯拿不清對方的打算。

  “你是跟著那黑衣服女孩的吧?我對你們有點印象……”他繼續(xù)說道。

  “今川先生。”渡邊轉(zhuǎn)過頭看著他,“您最近有沒有感覺自己的女兒有什么不同。”

  “你說愛衣嗎?”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思索的樣子,“最近也沒怎么樣吧……哦對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前幾天我做了個怪夢,夢見有個女鬼闖進我們的房間……此外好像就沒什么了吧?!?p>  “真的嗎,今川先生?”渡邊又問了一次,“您真的沒感覺到她有什么和往常比起來不對勁的地方嗎?”

  “小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今川裕二皺起眉頭,語氣也沒那么客氣了,“我們愛衣一直聽話又懂事,打我那沒良心的老婆跑了以后,她是唯一能讓我這無業(yè)游民感到一絲高興的人了。倒是你莫名其妙在這里嘰嘰歪歪半天,到底想說些什么?”

  “我想說?!倍蛇呍诶乳T前站定,看向今川的眼神滿含憐憫,“假如你女兒變成了這樣呢。”他伸手朝前庭指去。

  “這是什……”

  當三井跟著緒方趕到前庭時,他聽見了一陣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放開我!你們這群瘋子!”一個看起來邋邋遢遢的男人吼道。他的雙臂被渡邊反手扣在背上,一頭半長不長的油膩頭發(fā)隨著他的瘋狂掙扎而顫抖,像是只神經(jīng)質(zhì)的瘋癲雄獅,“我女兒怎么可能會變成這種怪物!”

  “冷靜一點,今川先生!”渡邊壓著他的肩膀,“我們沒有騙你,你仔細想想,你的女兒最近是不是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無論怎么樣也不可能!混蛋!”他的眼睛都發(fā)紅了,兇猛程度不亞于他女兒剛才與渡邊和夏洛蒂打斗的時候。三井馬上就明白這是什么回事——看來一切全完了,而這則是最后的無奈告別。

  他看向封在冰中的般若,微微側(cè)過頭去,攥拳攥得戒指和指甲磨在肉上,隨著心一起切刺發(fā)痛。

  男人的怒吼在他耳邊回蕩,震得他生出一陣強烈無比的厭煩和怒火。三井三步并作兩步,無論是疲憊的伊凡與夏洛蒂,還是試圖使今川冷靜的下來的渡邊與緒方都沒想到他的動作。

  三井一巴掌扇在今川裕二臉上,響亮的耳光一下子讓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夠了!”三井大吼道,“你……”

  他說不出其他話來了,他應該恨他,應該恨他們?nèi)?。明明百合子就是死在這個怪物手里,就算今川愛衣本身就是個悲劇又怎么樣?百合子……百合子可是再也回不來了,而這個男人竟然還在這里替這個罪該萬死的兇手憤怒哀嚎!

  但他的滿腔怒火一張嘴就憋了回去,一腔的酸辛苦痛都梗在了自己肺里。一滴淚從劃過他細嫩的臉頰,高高在上的御曹司又一次泣不成聲,不是為了百合子,也不是為了可憐的今川愛衣,而是為了……又一個可憐的自己。

  “……其實你早就相信了,對吧。”伊凡冷不防的說到,“只要悄悄動動腦子,就能把平日里原本被你忽略的異樣串聯(lián)起來,這個結(jié)果自然就合情合理?!?p>  “你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伊凡的聲音像是輕嘆。

  渡邊的手一松,男人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體順著傾頹的脊椎一下子跪在地上。他的眼睛依舊是血紅的,眼神卻變得無比空洞和無力。

  “求求你,求求你們……”他的嘴唇顫抖著,“救救愛衣,救救愛衣,我什么都會做的,真的,就算是我這條命……”他發(fā)狂地在地上磕頭,磕得額頭淤血都不停下,似乎只要這樣,就能從死神手里奪回自己可愛的女兒。

  夏洛蒂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一切顯得是那么嚴肅而滑稽。今川裕二這時候爆發(fā)出的誠摯和迫切似乎足以證明他是個無可爭議的好父親,但明明哪怕今天早些時間他還醉倒在那個小破房間里,連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失蹤了將近一天都毫無知曉……為什么人總是這樣,直到事情無可挽回才痛惜不已?

  “沒用的,我們嘗試過了?!倍蛇厙@了口氣,“很遺憾地說,愛衣君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p>  “馬鹿野郎!(即八嘎呀路,日語混蛋)”今川裕二突然暴起,一把死死抓住渡邊的領口,“你們這群家伙瞎說什么!到底你們對愛衣做了什么!把我的女兒還給我!你們這群混蛋!”

  “今川!你冷靜一點!”緒方厲聲勸阻。

  “你這怪胎給老子閉嘴!”今川裕二狠狠罵道,他看起來十分兇惡,比惡鬼也好不了多少。

  “夠了!”三井又一次大叫,“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那女孩是因為這神社的地下有不干凈的東西才會變成這樣子的,要不是你一直頹廢地喝大酒,又怎么會讓她輟學在神社打工住進這里來!”

  世界一下安靜了,樹與影之間只有冷峻的晚風,人與鬼之間只有顫抖的心跳。

  “……是我?”今川裕二松開了渡邊,失神般地喃喃自語起來,“是我,是我的錯嗎?愛衣,是我害了你嗎?愛衣……爸爸……”

  今川裕二泣不成聲地哭了起來。在失業(yè)和離婚以后,他一直在用酒精麻痹自己,逃避著生活的痛苦和失意的憂愁。但當酒氣被怒火燃燒殆盡以后,所剩的只有他不得不面對的冰冷現(xiàn)實,以及一直以來的逃避付出的代價——他相依為命的女兒,這代價太大了,足以將他徹底擊垮。

  “到時候了?!倍蛇厡σ练舱f道。他手中握著九字真定,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一時間沒人回答——沒人有這個決心回答。

  “夏洛蒂。”伊凡長久沉默以后開口,他把御神刀交到夏洛蒂手中,“你去用這把刀把她的頭顱砍下。”

  少女神色復雜地看著自己的老板,最終還是無比艱難地點了點頭。歇了一陣以后本該輕松不少,但她卻感覺每一步都無比沉重,像是走在一片圖釘之上,每一個動作都會鉆心的痛。

  渡邊和夏洛蒂持刀在般若身邊站定,伊凡打了個響指,禁制住惡鬼的冰霜撲梭梭地脫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細小的無色光亮。

  出乎夏洛蒂預料,般若并沒有再次張牙舞爪地朝他們抓來,而是一下子癱跪在地上。那顆巨大的可怕頭顱正對著夏洛蒂,緊咬著她視線的黃澄澄的大眼睛看得她一陣陣發(fā)毛。

  般若張了張嘴,獠牙互相碰到一起,幾個嘶啞而尖細的模糊音符從它的喉嚨中擠了出來:“韭菜……小解……”

  夏洛蒂一愣,瞬間又激動起來:“是小今川嗎?你醒過來了嗎?渡邊!你聽……”

  在她興奮的目光中,面色一如平常的渡邊搖了搖頭,瞬間讓她剛剛升起的心又一次沉落下去。

  “這只是因為般若時日無多,那些怨念產(chǎn)生的魔力要從她身體里爆發(fā),惡鬼再也無力維持對身體的控制……說簡單點就是,回光返照。”渡邊低低地呼出一口濁氣,“從殺生石被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經(jīng)成了定數(shù)?!?p>  夏洛蒂把頭低了下去,眼淚在她的眼眶里打轉(zhuǎn),她奮戰(zhàn)雖說是為了錢,但絕不是為了這樣的慘淡結(jié)局。

  為什么一個堅強的女孩要面臨這樣的無妄之災?小今川的一生似乎鮮有快樂的時候,先是本該幸福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又是生活的重擔過早地壓在她稚嫩的肩膀身上,接著又莫名其妙地承擔了與她毫無關系的罪孽,被變成一只嗜血的可怕惡鬼。

  等待她的不是苦盡甘來,不是本該屬于這個年紀的快樂和青春,而是死在這個她付出辛勞汗水的破地方。無論是不死之身的獵魔浪人,還是神通廣大的冰火巫師,竟都對這結(jié)局無藥可救?這是什么樣的爛劇本,竟然讓人感到如此無力和痛苦?

  “我……我全身都好痛,真的好痛?!苯翊〝鄶嗬m(xù)續(xù)地說,“是我……是我……殺了人,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神社的大家……”

  “不,小今川,這不是你的錯?!毕穆宓儆昧Φ負u了搖頭,“這一切都不是你的錯,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錯……”

  “我……我真的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幅樣子……”今川微微動了動頭,“久菜小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夏洛蒂說不出話,只是止不住地吸著鼻涕。御神刀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輕響,就像是眼淚滴落的聲音。

  “久菜小姐……渡邊君……我知道你們……是來抓我的。”今川的聲音似乎帶著一抹笑意,在這時顯得無比蒼涼,“對不起,可我真的好害怕,我害怕……我害怕爸爸會沒人照顧……我以為我能控制住自己……但我還是……”

  “對不起?!彼f道。打見到他們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不停地說著對不起,對佐藤;對他們;對緒方;對宮司……但沒有一次是她的錯,哪怕到了現(xiàn)在,她仍在說著對不起。每一聲都像是打在眾人心上柔軟處的利劍,刺得人良心發(fā)痛。

  “愛衣!愛衣!你能聽見爸爸嗎!”今川裕二跌跌撞撞地撲到巨大的般若身旁,不帶一絲應有的遲疑,“爸爸在這里,爸爸……爸爸對不起你……都是爸爸不好……”他淚如雨下,到最后變成不成語句的嗚咽。般若滿身粘稠的黑血沾到他身上,像是洗不去的責任烙印。

  “爸爸……爸爸……”今川的聲音越來越弱了,“……不要哭了,爸爸,我知道的,爸爸以前一直都是很好的爸爸,只是媽媽的離開讓爸爸太難過了而已……我……我一直相信,會等到爸爸重新振作起來的那一天的?!?p>  “愛衣!我的女兒!”今川死死抱住般若鬼堅硬而凹凸不平的身軀,止不住的哀聲痛哭起來。

  “我……好痛苦……像是身體里有一千根針在游……”今川發(fā)出痛苦的哀鳴聲,咳出大口大口的黑血沾在自己父親的身上臉上,但對方卻死死不肯放手。

  “愛衣君快堅持不住了,如果再不動手,等到魔力爆體而出恐怕會留下更多隱患。”渡邊說道。

  “滾開!你們要對我女兒做什么!”今川回頭對著兩人手中的鋼刀大叫,激動得像是護崽的野獸,“誰也別想對我女兒做什么!你們有本事就先殺了我!”

  “得罪了。”渡邊輕嘆一聲,用刀柄在他的后頸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對方瞬間就暈了過去。緒方上前把父親的身體拖走,只剩下兩個沉默的行刑者與沉默的兇手對視著。

  “……謝謝?!毙〗翊ㄝp聲說,她用盡最后的力氣跪坐在二人面前,這是日本的正襟危坐,也是武士切腹自殺前的姿態(tài)。

  “久菜小姐……”今川沙啞地說道,“能麻煩你……你們照顧我的父親嗎……我知道這很……”她突然痛苦地嚎叫起來,現(xiàn)在般若體內(nèi)的魔力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隨時都可能爆體而出。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會的?!毕穆宓冱c頭如搗蒜,她擦了把眼淚,手中的御神刀顫抖不已,幾次舉起又放下——她實在下不去手,這和之前不一樣,這不是賞金獵人的狩獵,這只是殺死一個無辜的可憐女孩。

  “我來吧?!倍蛇呎f道。

  “什么?”夏洛蒂沒聽清。

  “你沒殺過人吧?!倍蛇吙粗铝?,“這很可貴,一旦手上沾染鮮血,就再也洗不干凈了?!?p>  “可……伊凡是讓我來用這把刀將今川……”夏洛蒂猶豫地說。

  “神崎君,可以讓我來為夏洛蒂代勞嗎?”渡邊回頭,朝不知何時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伊凡問到,“我想替久菜君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心理負擔。”

  伊凡一愣,他的眼睛朝左下方瞥了一眼,一瞬間眉頭輕輕蹙了起來。

  “可以。”他略加思考后說,“但一定要用那把御神刀?!?p>  渡邊輕輕笑了笑,對他點了點頭。他從夏洛蒂的手里接過那把刀,對著今川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站在一旁,用力朝著般若的脖頸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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