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剛過,廚房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擺桌準備上菜。
“爹爹,可以蓋棺了吧?”
衞海杰還是忍不住偷偷問一下橋富,他擔心有什么地方?jīng)]做到位,以后會被人指點。
“你自己做決定,有問題的時候我會喊住你的?!睒蚋徊[著眼睛看手里的牌,老花眼沒戴眼鏡看不太清,即便是手伸得老長了,也還是模模糊糊。
......
做喪事的這戶人,前院很寬敞,還有些未散的牌局,也有三五扎堆聊天等著吃飯的人。
這些人除了趕來燒香磕頭的,也有是村里作陪的眾人。
別人家中辦喪事,為了避免人氣不足被嚇到魂,村里都會自覺來人陪著,但主人家得管飯......
衞海杰隨意的招呼了兩三個青壯,幫忙抬一下棺蓋,等將黃紙蓋住去世者的臉部后,再輕輕扣上就行。
棺蓋合上,管事的立馬開始招呼牌桌暫停,可以上菜先吃飯了。
本地方的習俗,基本上除去一些沖煞的日子不適宜會略微延長縮短外,棺材都要在家停三天。
這停三天也有講究,一是防止假死被埋,二來呢,是盡可能的等遠親趕來看一眼,包括周圍親友,做最后告別,有句話說的是從此陰陽兩隔,要盡可能的表達不舍。
如果人死了就直接下葬,家中后人會被村民罵的,說可能是老早就嫌棄了,一直盼著老人早點死,才會剛剛蹬腿就迫不及待的往外埋。
所以,即便是做樣子,也要稍微像一些。
當晚的酒菜比較簡單,而且第一天有很多人都還沒趕來,廚房算著人數(shù)燉了些豬肉,用不銹鋼臉盆裝著端上來,底下還架著煤爐,可以方便燙一些青菜。
衞海榮代表他們家過來這邊作陪,但他不打牌賭錢,覺得特別無聊。
這時候他跑來跟堂哥坐一桌,問到:“哥,紅包收了多少錢?”
......
“什么紅包...這叫利事錢!”衞海杰連忙小聲糾正,避免別人聽到背后亂編排。
“兩百...”
“我靠,發(fā)達了,幾十個通宵...”
是啊,相比十五塊一天的零工,這二百的確算是一大筆。
只不過就算網(wǎng)癮發(fā)作了,兩人也得忍幾天,在出殯這段時間衞海杰作為先生,都必須在場。
“你昨晚沒睡覺啊,怎么精神這么差?”衞海杰挑了幾塊瘦肉放到自己碗里,問到。
同桌的還有四五個村里人一起,手慢的話一會兒就沒菜了。
衞海榮扒了口飯,滿不在意的說:“從我表哥那里拿回來的幾張卡,我都打通了。”
原來,這貨是打了一個晚上的游戲機...
衞海杰還盼著...呸!
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說的烏山那件事沒睡好呢..
白擔心一場。(期待落空)
農(nóng)村的習俗各不相同,丫頭山這邊的規(guī)矩就很折磨人。
橋富以前作為風水先生,看似都是別人有求于他,好煙好酒的招待著,其實也挺辛苦。
怎么個辛苦法?
就至少,人家治喪這幾天他連回家都不行,吃喝拉撒都在主家。
現(xiàn)在換成衞海杰了,才第一晚便覺得難熬。
村里的眾人來這里作陪,白天人挺多,還算熱鬧。
不過夜晚十點后就一大半各回各家了,只余院子里幾桌的牌鬼相約通宵戰(zhàn)斗。
夜里,也不會有人挑這個時間趕來燒香磕頭,所以這時候孝男們也都輪值看守香火和長明燈,堂屋留一個人就行了。
堂弟實在頂不住,回家睡覺去了。
不過承諾第二天把游戲機帶過來,跟他分享新到手的幾款游戲。
到了凌晨的兩點多的時候,衞海杰也困意上頭,不再圍觀別人打牌,準備去主家準備的房間睡會兒。
但是去睡覺之前,得跟主家說一聲,于是走進堂屋...
卻沒想,去世老人最小的兒子在守靈的時候,睡著了。
原本棺材邊鋪了張草席,孝子輪流值崗,有人過來燒香磕頭他們得回禮答謝。
“心真大??!”衞海杰咕噥了一句。
雖然棺材里躺的是親爹,但這種情況能睡著也是個人才。
被其他村民發(fā)現(xiàn),可就是一個不孝子的反面例子了。
衞海杰剛準備叫醒他告誡一番,卻聽到‘咚’的一聲悶響!
......
跟院子中偶爾紙牌摔在桌面的輕響比起來,堂屋內(nèi)安靜得多。
連墻上掛著的擺鐘發(fā)條聲都滴答滴答的很清晰,這種環(huán)境下,咚的一聲悶響,唯有一個方向的可能...
棺材!
衞海杰皺著眉走進一步,原本是想看看棺蓋是不是沒蓋穩(wěn),卻又聽到第二聲傳出...
冷不防的一下,讓他心驚!
難不成...
人死了變僵尸什么的,沒那么邪乎。
主要還是衞海杰想起橋富給他說過的一些事,認為有可能棺內(nèi)的老人還沒完全咽氣!
但這個時候,自己去開棺顯然不合適,猶豫了會兒,決定先不睡,也沒叫醒守靈的孝男,反身走到院子,找了個地方坐下。
一邊看人打牌,一邊留意堂屋。
后半夜,他迷迷糊糊的在牌桌旁趴著膝蓋睡著了...
等到天快亮的時候,負責買菜的人趕了回來,交談聲將衞海杰吵醒。
這些趕早去買菜的人,都是主家所在家族的族親,回來后閑聊了幾句,都上前去堂屋燒香燒紙。
衞海杰醒了過來,也跟上前去,他看到值夜的孝男已經(jīng)換了個人,也沒多想,隨便詢問了幾句便作罷。
......
一連兩天,沒有再聽到異響,衞海杰逐漸忘掉了這回事。
出殯這天,時辰定在卯辰交替的時候出門,所以六點多衞海杰便要開始忙活,主持他該做的事。
得到橋富贊同準許后,他立馬召集家屬,將一些老人生前的衣物取來,一件件的往棺材里放。
最先是要鋪上子孫被,通常是由嫁出去的女兒拿回來的,墊在第一層,遮住胸口以下部位為止。
不知道為什么,棺蓋打開之后,衞海杰發(fā)現(xiàn)死者的手與之前安放的位置不同,由交疊在下腹,變成了散搭在兩側(cè)。
不過奇怪的是,旁邊的幾個孝男都像是沒注意到。
或許,他們還真沒怎么上心吧,不然守靈如何都能睡得安穩(wěn)呢?
最后,衞海杰再幫死者整理了一下,而就在這一刻,他才知道為什么自己總會感覺不太對勁!
人死了之后,血液凝固不再流動,會使得肉身逐漸僵硬,而他擺正死者手臂時,接觸的感覺并沒有如此...
心里震驚萬分,可又不方便探探鼻息之類,讓人瞧見不得挨罵啊,怎么說他也還只是個少年人,看著橋富的面子上由他擔當先生而已。
真正要有自身相輔的話語權和身份,起碼還得再過幾年,或是多處理幾回村里的白事、風水之類。
衞海杰輕輕搖了搖頭,沒做聲。
周圍的家屬也沒在意,還以為他是在悼念惋惜呢。
吐出一口濁氣,衞海杰也就由著事情去了,向周圍人示意可以往里放隨葬物了。
大兒子將身后遞過來的一床紅黑色相間的毛毯,當做子孫被蓋上去,將邊角都壓整齊。
之后,是一件件的衣服褲子,不需在意形狀褶皺,家屬們統(tǒng)統(tǒng)往老人身子和棺材之間的縫隙塞,而且每放一件,衞海杰都要在一旁唱話。
“這件是大侄兒送的,平平安安...”
“這件是外孫女送的,大吉大利...”
......
這些衣物沒有什么講究,多數(shù)是老人生前穿過的,只有少部分是收到噩耗趕回來的路途中買的地攤貨。
因為價值不大,所以人不在了后,留著也占地方,甚至有些家庭還會覺得睹物滲人,連帶過世之人使用過的床架或被褥都會扔出去找地方燒掉...
但總體說起來就是這些東西沒什么價值才會這樣做,要是一件名牌衣服買的時候幾千上萬,估計后輩都搶著繼承。
放棺材里面衣物還能起到填充的作用,避免抬棺時因為棺內(nèi)空間太大而引起尸體晃動,既不尊重死者,也擔心影響后人氣運。
棺內(nèi)‘充實’,后人才會柴米金銀一石石。
所有的隨葬衣物都放進去了之后,除去死者的面部外,棺內(nèi)基本被塞滿。
衞海杰掀起死者面部的黃紙,喊了一聲:“后輩再看最后一眼哦!”
緊接著,堂屋內(nèi)亂七八糟的哭喊聲響起,在衞海杰看來,可謂是一份真摯兩分演技,剩下都是隨意。
也太假了!
不過堂屋外的眾人也都見怪不怪。
有老人過世,基本都是如此,真正哭的也有,但是大多都是僅當作習俗而已。
不該操心的事情就扔一邊,這是橋富告誡的,衞海杰也只能遵照。
緊接著,指揮家屬后輩給水罐、食罐裝壇。
特別是裝食罐,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是直系后輩,都要參與進來,男左女右的手搭手抓起裹著草灰的白飯往罐子里放,往往這代表著孝順,給先人送最后一程仍舊不忘送上吃食,也期待先人能夠福蔭后輩。
裝好食罐,在又一輪的哭喪聲中,衞海杰指揮著青壯蓋上了棺蓋,這會就得用到螞蟥釘了,直接將前后連接處釘牢。
棺蓋留孔的地方,也插上子孫釘,用找來的秤砣,后輩輪番上前敲打,邊敲還邊喊著對死者的稱謂。
等這些不算繁瑣的流程走完,衞海杰一揮手,便有八名青壯手墊著紙錢,將棺材抬起,往外走去...
主家大門外不遠處有一塊空地,用作‘扎轎子’。
扎轎子也就是用于抬棺的木架,捆綁也得在這個地方進行。
等棺材穩(wěn)穩(wěn)的落在轎子上,早有安排的孝子孝孫已經(jīng)捧著靈牌等一切器具跪地等候,村里眾人該出力的出力,麻利的將棺材固定住。
這個時候,作為先生,衞海杰輕咳了一聲潤潤喉嚨,上前唱禮。
先是往棺材的東面撒了一把生米,唱到:“一散東方甲乙木,從今房房皆發(fā)福...”
接著是西面...
“二散南方丙丁火,子孫房房發(fā)家伙...”
“三散西方庚辛金,子孫萬貴發(fā)萬金...”
“四散北方壬癸水,金珠財寶堆整堆...”
“五散中央戊己土,子孫富貴壽彭祖!”
最后一把生米,往棺材頂上一撒,大聲喝道:“起!”
青壯們跟隨節(jié)奏,聽聲發(fā)力,頓時棺材離地。
原本跪著的孝子孝孫見狀立刻站起,后退著在前引路,往既定好的墓穴位置走去...
......
抬棺隊伍中途不能讓棺材落地,不然不吉利,所以即便是換人也是在行進間輪換休息。
橋富對衞海杰的表現(xiàn)也算滿意,終歸是符合葬學禮數(shù)沒出什么簍子。
兩人并著肩走在殯葬隊伍后段,說來也是,橋富已經(jīng)年紀大了,不得不把衣缽交出來,他走路都變得慢騰騰的了,此刻經(jīng)過一些田埂都得靠衞海杰扶著。
“爹爹,頭一晚我聽到棺材里面有聲音,像是從里面在敲...響了幾聲。”衞海杰還是忍不住對橋富說起,說完就做好準備挨訓了。
不過這次橋富沒罵他,只是嘆了口氣。
“有時候人老了,活得太久,總會遭后生家嫌棄,只要不是謀財害命,你就當做沒這回事吧?!?p> 衞海杰聽完瞪大眼睛,有些結(jié)巴的說到:“不...是吧?難不成,真的還沒死......那他家里這些人...”
這不就等于是活埋嗎?
按理說,這樣做會損陰德吧...
橋富指著最前面那些披麻戴孝的‘笑子閑孫’,說到:“先前沒死,現(xiàn)在也活不了了...嘴巴上哪個不是喊著祖宗保佑,可是人還活著的時候整天受氣,還不如早死早安生?!?p> 隨即,橋富也說了一些他了解的情況。
這位即將入土安葬的老人,九十歲高齡,以前是個木匠,身體好的時候家里晚輩都各有出路,沒什么負擔,倒也晚年清閑,自由自在。
可這兩年身體不好了,需要兒女照顧,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了,就都推三阻四。
老人也看在眼里,但這把年紀了,身體一天比一天差,還能怎么著?
橋富說之前他去看望老人,老人就哭訴著兒女不孝順,嫌棄他不能自理到處搞得臟亂了。
擦屎端尿,真正能做到的人不少,但做的絕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老人絕食等死,兒子女兒睜眼瞎的急忙操辦后事,橋富也覺得沒什么不可能。
對于這些,衞海杰是不太能接受的,一家人尚且如此,是得有多狠心。
“爹爹你放心,我以后一定看好姐夫他們,你斷氣之前絕對會好好照顧你!”
橋富聞言腳下頓了頓,踉蹌過后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說:我謝謝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