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曉宇酒醒以后，我們進行了一次長談。我把我們離婚后，我在發(fā)行部的經(jīng)歷都講給他聽，自然也帶出了跟阿春交往的緣由。我說了自己對阿春這個人的觀感，直言我并不討厭她。
他很驚訝我們認識了這么久，說：“我以為你會很恨她，畢竟因為她，我們的婚姻、我們的孩子都沒了。”
我說我恨過，也曾經(jīng)想過接近她，把她搞得身敗名裂。“可是，我們相識以后，她在我面前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讓我看到一個更加多元化的社會。我們以前在報社的生活太單調(diào)了，自以為身處信息中心，其實高高在上，只去看去聽那些想看想聽的事情，或者去了解人家要我們了解的東西。你不覺得我比以前在編輯部的時候，變得更有包容性，更容易理解別人、感受別人了嗎？”
詹曉宇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說：“她為什么沒有讓我感受到這些？”
我說：“她跟我在一起是平等相處，做朋友，跟你在一起，是狩獵呀，你是她垂涎三尺的獵物?！?p> 經(jīng)過這一次推心置腹的溝通，我們的關(guān)系好像有了升華。以前，兩個人之間有些不愉快，通常是詹曉宇主動過來哄我，親親抱抱，滾次床單，就和好如初了，戀人相處大抵都是這個模式。可這就像是水管子漏水了，拿卷透明膠帶紙纏上，再漏，再多纏幾圈，時間一長，不但越漏越多，還會把櫥柜、地面都泡壞。我深切地意識到，婚姻長久的維系，需要兩個人都有刮骨療毒的勇氣和技巧，以及對疼痛的忍耐力。如果詹曉宇再一次向我求婚，我此時才會真正擁有走進婚姻的勇氣和力量。
可是我們還只是同居，這次詹曉宇好像不像上次那樣對結(jié)婚抱有熱望，盡管他對我的依戀一點不少。
我爸悄悄問過我，有沒有復(fù)婚的打算？我故作輕松地說：“這樣不是挺好嗎？合得來就搭伙過，合不來也不用麻煩離婚。”
我爸支吾了半天，才下定決心般說：“馬上就30歲了，你婚姻沒個結(jié)果，你媽放不下這顆心。”
什么叫我媽放不下這顆心？
我追問我爸，他先是不說，問急了，他才告訴我：“你流產(chǎn)情緒低落那段日子，你媽曾經(jīng)犯過一次心臟病，當時不是特別嚴重，也沒告訴你?，F(xiàn)在情況不太好，醫(yī)院建議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我大吃一驚。印象里，我媽像個超人一樣，好像永遠不會倒下，難道現(xiàn)在真的是老了？
我爸說：“你都快30歲了，我們生你還不早。你老爸老媽已經(jīng)快邁進70歲的門檻了，你說老沒老？”
我把和我爸的聊天告訴詹曉宇，留意觀察他的反應(yīng)。他倒是挺著急，要回家看看我媽，我心里對他提復(fù)婚的事有所期待，可是他沒提。
我媽看見我們又一起回來了，高興得什么似的，以為我倆這是想好了，要重新走上結(jié)婚生孩子的正軌。她早有預(yù)料似地說：“這就對了嘛，都不小了，鬧過一回，還是覺得原配的好吧？挑個日子，我們一起吃個飯，去把證領(lǐng)回來。再拖下去，青桐都過了最佳生育年齡了。”
我不摸詹曉宇現(xiàn)在的心思，怕我媽再說下去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就推著我媽進廚房，“哎呀媽，我們都想吃你做的紅燒肉，還不下鍋，你讓我們中飯晚飯一起吃呀！”
看得出來，我爸對我媽的病情十分擔憂。趁我媽在廚房，我爸對詹曉宇說：“曉宇呀，你媽最聽你話，你想法勸勸她，叫她在醫(yī)院住幾天。在家這么挺著，我真怕哪天突然倒下?！蔽野终f著，竟鼻子發(fā)酸，說不下去了，起身進了衛(wèi)生間，半天不出來。
我和詹曉宇面面相覷。這一次，是我們真正開始直面親人的生老病死，對內(nèi)心的震動很大?？次野謱ξ覌尩倪w就和忍讓，這兩個人年輕時必是也曾情深愛重，可轉(zhuǎn)眼之間，就已開始憂心永久的分離。我抓住詹曉宇放在餐桌上的左手，心有戚戚地說：“寶貝，我們不分開了?！?p> 詹曉宇的眼睛里蒙上一層霧氣，聲音有些暗啞地說：“我不能老叫你跟我受苦啊。”
我頭往他懷里拱，摟著他的腰，往上看著他眉目英挺的臉，說：“苦不苦，只是心里的一種感受罷了。沒錢有沒錢的苦，有錢有有錢的苦。不是還有那么多白手起家，一起掙錢的兩口子嘛?！?p> 他俯下身子剛要吻我，我媽端著盤子拉開廚房門。我倆過電一樣跳起來，碰得桌上盤碗稀里嘩啦響。我媽假裝沒看見，大聲問：“你爸呢？也不說幫幫忙，越老越擺譜，現(xiàn)在連下手都不打了！”
我爸應(yīng)聲從廁所出來，滿臉的笑容可掬：“看看你又喊，上個廁所都不行啦！”
明天是周末，我和詹曉宇在家里住下沒走。晚上還沒到10點，我爸我媽就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媽邊關(guān)門邊說：“還真是老了，9點多就犯困。先睡了啊?！?p> 我倆也關(guān)上客廳燈，進了我爸給騰出來的臥室。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詹曉宇摸著我的頭說：“老婆，我倆到這么大歲數(shù)，還能像他們這樣恩愛嗎？”
我幽幽地說：“說不準啦！人家是夫妻，我倆是情侶，不確定因素太多了?！?p> 詹曉宇說：“我手里沒錢，就沒有底氣說復(fù)婚。走進婚姻里，馬上就面臨生孩子、老人生病、孩子上幼兒園等等等等，沒有一樣不需要錢。到那時，貧賤夫妻百事哀，你說過我顧頭不顧腚，那樣可就真是顧了頭，顧不了腚了，不是我不想顧，是抓一頭必得放一頭，你說，哪一頭能放下？”
我感覺自己此時像一只去了爪的野貓，在一個狹長的巷子里，兩頭有人圍堵，想跳墻逃跑卻勾不住墻壁。生活好難??！一年多以前，遇到煩心事，和詹曉宇哭一場，或溫柔或狂野地在床上發(fā)泄一番，第二天早上太陽就會照常升起，所有的不快都付之腦后。只不過一年多的光景，生活就像按下了快速播放鍵，吱吱扭扭地忙亂一陣，便已面目全非。我把臉貼在詹曉宇的胸口上，無甚底氣地說：“寶貝，我辭職吧，去找個掙錢多點的地方，比如，到房地產(chǎn)公司做個文案。”詹曉宇像擼貓一樣一下一下摸著我的頭發(fā)，沒有回應(yīng)。
有了另謀高就的心思，對工作之外的事就多了幾分關(guān)注。我發(fā)現(xiàn)小雪上班的時候心不在焉，能早走，就不在辦公室多留一分鐘，也不像開始那樣，滿懷期待地等著我?guī)鋈ヅ馨l(fā)行。問她，起初不說，后來告訴我，她家親戚是服裝城賣衣服的，最近上了直播帶貨，她本來是去湊熱鬧看著玩的，結(jié)果她一個表嫂覺得這個妹妹長得不錯，身材也好，就叫她化好妝，上鏡頭試了一把。沒想到效果極好，當天就賣出個最高紀錄。小雪跟我說：“孟姐，我干這活還不到一周，表嫂給我的錢就比兩個月工資還多。他們那邊現(xiàn)在缺一個帶貨的男主播，你家曉宇哥是個實打?qū)嵉膸浉?，聽說現(xiàn)在當健身教練，要不哪天你帶著他，跟我去一趟我表嫂的直播間唄，要是他能業(yè)余時間上鏡帶貨，說不定比我掙的還多?！?p> 這是個好消息。我回家跟詹曉宇一說，詹曉宇興趣極大，到了周末，跟健身房里另一個教練調(diào)休，我倆就跟著小雪去了她表嫂那里。
詹曉宇的身材好得不得了，是真正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開始他對直播口播不熟，就在女主播身后穿著服裝擺幾個造型，走幾步。健身教練的身姿是站是走，都很打眼，很快，就有看客在屏幕上鼓噪：后邊那個帥哥，別到后邊換衣服！在鏡頭前換！
他很聽話，大概也是愿意展示自己的腹肌和人魚線，就把一件連帽衛(wèi)衣在鏡頭前脫下來了。
網(wǎng)上一片驚呼。接著，各種打賞紛至沓來，看客女粉暴增。這個周六詹曉宇在鏡頭前工作了6個小時，拿到的帶貨提成和打賞提成，足足有一萬八。這個錢數(shù)把我倆都驚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表嫂像揀了寶一樣，堅決要留下詹曉宇，底薪要他自己開口，只要覺得靠譜，就答應(yīng)?！爸劣谔岢蓡?，今天你也看到拿到了，以后你全職過來做，只比今天多不比今天少。怎么樣，答不答應(yīng)？”
表嫂甚至連考慮的時間都不給，就怕一棵搖錢樹出門就跑掉。詹曉宇看看我，我說：“寶貝你定。”
詹曉宇轉(zhuǎn)臉對表嫂說：“行?！?p> 往回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8點多了。詹曉宇摟著我，開心得好像又回到了把我變成他的女人那一天。隔幾分鐘，就在我臉上啜一口，打個車，直接把我?guī)У酵跗贰＝辛藘煞萏撞?，一份?98塊錢，我心疼得直吸氣。他舉著紅酒杯，直視著我的眼睛：“老婆，今天沒買戒指，等再掙些錢，給你買鉆戒。我第二次向你求婚，求你再嫁我一次吧?！?p> 我能說什么呢？我還能說什么呢？他還是我的小狼狗，我一生一世的小狼狗，經(jīng)過那么多的波折，一次波折打開我的一層心防，原來他愛我的心，從開始追我就一直沒變。
我們慶祝這次求婚成功的方式有些另類——跑到100公里外的青陽山，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玩了一次雙人蹦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