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垂涎詹曉宇，并不避諱周圍人的耳目，所以那時詹曉宇為了叫大家知曉他對阿春沒興趣，才當著眾人的面對我百般寵溺。但是對于健身私教來說，客戶就是金主，要掙人家錢，就得讓人家心情愉快，這跟詹曉宇教導我要順從領導沒什么區(qū)別。詹曉宇對阿春在健身課上盡心盡意，下了課對她不理不睬，反倒勾起了阿春對一只小狼狗強烈的征服欲，那輛“牧馬人”，就是阿春自己開過來的，當著詹曉宇的面，把車交給健身大哥，說是看營銷的幾個弟弟太辛苦，這車就叫曉宇先開著，工作用。那大哥受了人家巨款資助，對阿春的心思心知肚明，當著阿春的面，就把車鑰匙扔給了詹曉宇。
而此時，我正在全心全意地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在為跟徐主任交鋒略占上風而沾沾自喜。如果我細心一點，應該能發(fā)現(xiàn)詹曉宇的心事重重，或許是我有所察覺，卻忽略了，對他不夠關心。
男人對車的喜愛，是無論什么都抵擋不了的。詹曉宇手里攥著車鑰匙，堅持了兩天，終是沒能忍住，開始只想上去坐坐，結果坐上就下不來了。開上一輛越野車，對于一個20多歲的大男孩來說，看待世界的視角都不一樣了，坐在車上，心理抵抗僅僅堅持了一分鐘，就全面繳械——他再也離不開這輛車了。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問他。
“6月中旬?！闭矔杂钣浀煤芮宄?。
阿春見他開上車了，而且對那車表現(xiàn)出毫不掩飾的喜愛，非常高興，便開始謀劃下一步的行動。有一天，她把課預約到下午五點半，一個小時結束后，她要詹曉宇陪她出去應個局，詹曉宇說我懷孕了，他得回家給我做飯。阿春說，我給你發(fā)個200塊錢紅包，你給她點個她愛吃的外賣！詹曉宇無奈，給我點了外賣，拒收了她的紅包。
從那次開始，她就經(jīng)常帶詹曉宇出去吃晚飯。開著人家的車，詹曉宇缺乏拒絕的勇氣，更何況阿春今天幫這個朋友買30節(jié)健身課，明天幫那個朋友買50節(jié)，那段時間詹曉宇的營銷提成看得別人眼紅。阿春就這樣像逗弄小狗一樣，品嘗著把玩詹曉宇的快樂。
6月底的一天，阿春的前戲玩膩了。課程結束的時候，她把詹曉宇帶到一個會所吃晚飯，房間里沒有服務人員。她直截了當?shù)匾矔杂钭鏊那槿?，滿一年，就送他一套房子。一套房子，這個誘惑對詹曉宇實在是太大了，就算他眼下這個工作收入能穩(wěn)定在月入兩萬，以市值計算，不吃不喝工作兩年，也不一定能攢夠首付。那一瞬間，他動搖了。
晚上阿春要他留宿在會所。一想到從此就將背負上“鴨子”的名聲，男人的自尊深受傷害。他說今天不行，他得回家，答應老婆回去的，不能食言。阿春從包里拿出一個沒拆封的新手機，說這是和她聯(lián)系的專用手機，以后她需要他的時候，就打這個電話叫他。
詹曉宇那天回到家里，沒敢進臥室，就在沙發(fā)上和衣睡了。
詹曉宇很幸運，那天之后，阿春出國了一趟，在國外呆了一段時間，8月份回來?；貋砬奥?lián)系詹曉宇，好巧不巧的，那微信被我看到了。
聽他講了我們結婚后發(fā)生的這些事，我心底一片冰涼。他的身體沒有背叛我，只是因為那女人出國了，而他的心，已經(jīng)為了一套房子一輛車，把我拋棄了。
詹曉宇一直抱著我。我說：“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你松開?！?p> 他不松手，抱得更緊，在我耳邊喃喃地說：“老婆，我真的錯了。我長這么大，最快樂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這一段，我沒有什么本事，可我太想叫你過上好日子。我不想委屈你跟我住出租房，不想叫你天天擠公交車。”
我打斷他：“我抱怨過嗎？我說沒說過，跟你住橋洞我都愿意？”
詹曉宇的頭拱在我的脖頸間，呼吸弄得我癢癢的。以前這樣，我們早就滾到了一起，今天，我有些煩。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不愛了。
現(xiàn)在我特別想知道，他當時想出賣自己一年，換取一套房子的時候，想沒想過我——他懷孕的妻子的感受？
他說：“我不想叫你知道?！?p> 我問他：“那一年以后，你怎么對我解釋房子是怎么來的？”
他說：“我當時沒想那么多。”
我內(nèi)心崩潰。這就是婚姻中“弟弟”的盲點——顧頭不顧腚的小孩。女人的直覺大抵都是準確的，我強行離婚，并非無理取鬧。
我掰開他抱我的手，說：“我要回家?！?p> 他滿臉沮喪，下床，說：“你要是煩我，我去沙發(fā)睡，你在屋里。我都和爸媽說了，你回去他們該擔心了?！?p> 看他走出臥室的背影，我仍是感到心疼。人在愛情里的時候，生活是夜空，星月璀璨，神秘遼遠。走進婚姻以后，才發(fā)覺生活原來是倉庫，裝滿前人用過的舊物。這一夜，我大睜著雙眼無眠，客廳里也不時傳來他翻身時沙發(fā)的響動。天亮的時候，我心里已經(jīng)完成一個不可更改的決定：一別兩寬各安好，從此詹郎是路人。
早晨，我收拾了這個屋子里所有我的東西，連掉在地上的頭發(fā)都撿干凈，打個車回家了，又回到我那個狹窄逼仄的窩里。要說不到一年的婚姻沒有給我留下東西也不對，我從錦繡苑帶回來的雜物有好幾大包，把地上所有的空間都放滿了，無處下腳。我盤腿坐在床上，看著一地雜物，恍若自己是個逃難的災民，不知何為歸處。
再落魄，日子還得繼續(xù)過啊。第二天，我起個大早，精心化好妝，甚至粘上了輕易不用的假睫毛，拒絕了餐桌上熱騰騰的牛奶豆?jié){和火腿蛋，在我爸媽擔憂的目光中，走出家門。我得上班去，沒人養(yǎng)我了，我總不能27歲的人了，還叫頭發(fā)都白了的爸媽養(yǎng)。
意外流產(chǎn)這一出鬧的，我又小一個月沒上班。進了辦公室，不知是真的還是我心理作用，感覺本就不太熟的發(fā)行部同事，神情間越發(fā)的疏離。發(fā)行部也縮減得很厲害，我剛到報社時，發(fā)行部在印刷廠的樓上，一排房間都是發(fā)行部的，現(xiàn)如今印刷廠撤了，印報量沒那么大，機器賣了，活外包給了一家民營印刷廠，廠房租給了一家搞藝考培訓的公司。樓上發(fā)行部只留了兩間辦公室，隔墻打通了，用玻璃隔斷隔出兩個小間，正副主任在兩個小玻璃房里，相對而放的兩張辦公桌上各豎一個顯示屏，隔開彼此的視線。進我的辦公室，必須從外間的5個員工間通過，我過去的時候，大家連頭都沒抬。
唉，疏離怎樣，不疏離又怎樣？誰又知道，外邊坐著這5位，全神貫注瀏覽的，是不是招聘網(wǎng)站？
打開我的小辦公室，放下包，往我隨身攜帶的小燒水壺里倒了一瓶礦泉水，剛流了產(chǎn)，我不敢喝涼水。正拿濕紙巾擦我的桌椅，主任端著熱騰騰的茶杯過來了。我的辦公室連一把多余的椅子都沒有，只好自己也站著，招呼道：“主任，這也沒法坐。”
主任是個快退休的老頭，長得圓頭圓腦，像個仙位不高的土地爺?！肮?，不用坐，見天地坐著，站一會兒活動活動。”
我說：“主任，我休了這么長時間，耽誤不少工作吧！您看有什么活兒，安排我做就行。”
主任說：“也沒啥活。這不快到中秋節(jié)、十一了嘛，按慣例，得到一些訂報大戶單位聯(lián)絡聯(lián)絡感情，送幾盒月餅。你是個小姑娘，溝通交流起來，比大老爺們?nèi)菀仔?，要是身體允許，今年這件事你就跑一跑？”
我滿口答應，不過，這種事我不能拎著一堆月餅盒子坐公交車去吧。“好的主任，我去。能不能再給我安排個人，我們打輛車，一次多跑幾個單位，多帶點東西，互相有個照應。”
主任說：“可以可以，你看看那幾個，帶誰都行。”
我抬眼掃了一圈，有兩個小伙子，一個還挺帥，還有三個女的，兩個年紀大的，一個年輕的。我指著那個年輕女孩說：“她吧。兩個女孩一起出去方便。”
這算是我調(diào)到發(fā)行部以后，做的第一件有點實際內(nèi)容的工作。以我目前的狀態(tài)，必須做些有實際內(nèi)容的事，不然空落落的，可能就再也振作不起來，這輩子就廢了。我問主任，月餅在哪兒買？怎么走賬？主任說，這個不用你操心，每年都是廣告部找一個愿意合作的糕點制作廠商，發(fā)幾次宣傳軟文，用一批月餅頂廣告費，這樣員工發(fā)福利和聯(lián)絡外邊的關系就都有了。我聽了，覺得新鮮又驚訝。用詹曉宇的話說，我以前老在天上飄著，竟是對這樣一件很普通的事，沒有半點了解，還以為往年中秋節(jié)發(fā)的月餅，都是超市買的。
我和那個叫張映雪的女孩接下了任務。我安排她統(tǒng)計一下，往年以這種方式聯(lián)絡感情的單位有哪些，今年有意向開發(fā)的單位又有哪些，列出兩個表格交給我，我再計算需要多少盒月餅，報給主任。
結果我有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在張映雪交來的那份有意向開發(fā)的表格里，我發(fā)現(xiàn)了詹曉宇告訴我的阿春的連鎖經(jīng)濟酒店。我拿著表格去問主任：“這家卓越88連鎖酒店，我們要把它發(fā)展成訂閱客戶嗎？”
主任說：“是呀，不過這塊骨頭挺難啃。他家在全省11個地市有23家酒店，就算一間店有50個房間，一個房間一份報紙，每年就能出1000多份的量。實際房間數(shù)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要是翻一倍，訂報數(shù)他一家就有可能超過3000份。去年有人去談，沒談下來?！?p> 我說不清自己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就是覺得，這是通向阿春這個毀了我婚姻的女人的一條路。后來我慢慢捋，細細想，才發(fā)現(xiàn)，我是想走過去，接近她，扒開她的畫皮，撕下她用以示人的面具，為我煙花一樣的愛情和我夭折的孩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