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暗田野中的女孩
菜端齊后,李家一屋子十來口人把一張圓桌坐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
作為幾十年前實打?qū)嵉拇髴羧思?,雖說現(xiàn)在的李家風(fēng)光不再,但家里的規(guī)矩卻還沿襲了不少。
娘和爹李耀祖作為家中的大家長自然是要坐在主位的,而其他位置則分別按老大老二老三這樣的排序依次排列。
飯桌上,李耀祖拿起筷子率先喊了一聲“吃飯“,緊接著十幾雙筷子才蠢蠢欲動地伸向那桌上的菜碟。
一家子在悶著頭吃了幾口飯之后,大嫂鳳姑不動聲色地瞄了一眼大家伙兒,而后才含著笑說:“你們都聽說了吧,傍晚的時候咱村里又來了個逃荒的姑娘,這姑娘好像長得還挺俊俏的,建云,你見著了嗎?”
“俊俏有個屁用啊,這外地來的沒親沒顧的,就是來了也撈不著啥好處。頂多就是跟其他幾個外地來的一樣,給他們幾塊沒人要的旱地種種,最后連肚子都填不飽。”說這話的人是二哥建民,他一向?qū)@些外地來的沒什么好感。
“建民,這你就不懂了,這長得俊俏那好處多著呢。咱村里還有那么多娶不上媳婦的光棍,雖說眼下沒親沒顧的,哪天要是嫁到了咱村不就有親有顧了嘛?!贝笊P姑說著這話的時候,還下意識的又往小叔子李建云那看了一眼。
李建云悶著頭吃飯,并不搭話。
“建云,我說得對吧?”見小叔子不接茬,鳳姑卻故意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問。
李建云拿著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最后淡淡地說:“大嫂,你說對就對吧,這事兒只要人家愿意就成?!?p> 鳳姑又笑了笑,但心里卻有些不痛快,她將手偷偷地伸到桌子底下去,直接就在丈夫建國的腿上狠狠的擰了一把。
建國一個吃痛差點(diǎn)叫出聲來,他轉(zhuǎn)頭朝著鳳姑想要發(fā)火,卻看到她在悄悄地朝自己使眼色。
建國秒懂,他用手揉了揉腿上被掐過的地方,然后才拿出一副大哥的樣一本正經(jīng)地跟弟弟李建云說:“建云,聽哥一句話,這男人娶妻千萬別光看那一張臉,那當(dāng)不了飯吃。再說,再俊俏的女人到頭來她也得跟那蔫了的黃瓜花一樣,沒法看?!?p> 建國話落,不忘往自家媳婦鳳姑臉上看去,像是深有體會。
“所以,門當(dāng)戶對最重要,依我看杏花跟咱家就挺般配的。她爹是村長,我們家也不賴,怎么說以前也是大戶人家對吧。”
鳳姑和建國兩公婆你一言我一語,不著痕跡的又把話題給扯到了李建云的終身大事上。
李建云心里開始煩躁,但當(dāng)著一家人的面他到底還是忍住了。
娘心里跟明鏡似的,村長女兒杏花中意她家這個小兒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家里老大老二都盼著他們的弟弟能巴結(jié)上村長家的這門親事,往后在村里有好處也能撈著一些。
“建云,你大哥大嫂也是為了你好,娘覺得,你跟杏花確實挺合適的,要不你倆就試著處一下吧?!?p> 李建云這會兒是再也沒胃口吃了,家里人為著他和杏花的事已經(jīng)明里暗里地提過了好幾回,可他對杏花是真的沒有半點(diǎn)興趣,他一直只當(dāng)她是自己的妹妹一般。
他放下飯碗,再也不想聽哥嫂和娘的叨叨,只隨便找了個理由,說是還有東西忘在了學(xué)校,旋即拿了手電筒就出去了。
一家子人看著他們話題的主角走了,頓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氣氛一下子就沉悶了起來。
鳳姑的眼里再沒了笑意,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丈夫建國,好像是建國惹到她心情不順暢似的。
“叫我看,建云的親事就讓他自己決定吧,現(xiàn)在不是都興自由戀愛了嘛,就讓他找個自己喜歡的挺好的?!耙恢辈徽f話的二嫂招娣,卻在這個時候替李建云說了一句。
二哥建民用手肘碰了她一下,臉色看起來黑黑的,明顯不樂意她幫腔。
這一切,作為一家之主的李耀祖都看在眼里,但他也不吭聲。
在這個家里,無輪大事小事他都交給自己的妻子打理,他空有一個當(dāng)家主的頭銜,實則卻是個甩手掌柜。
“他爹,你咋不說說他呢,他現(xiàn)在老大不小的了,也是時候該成個家了?!苯ㄔ颇锟吹秸煞蛉潭疾恢ㄒ宦暎睦锒嗌賻c(diǎn)埋怨。
她在這個家里風(fēng)里雨里幾十年,哪一件事不是靠她操持著,家里三個兒子一個姑娘,除了小兒子建云之外,哪一個她都幫著成了家。
如今輪到小兒子建云了,她想著也該讓丈夫幫著料理料理了,可這老頭卻還是跟之前一樣,啥也不準(zhǔn)備管。
李耀祖瞧了妻子一眼,妻子比他大了整整十歲,她臉上的皺紋早已像大樹的年輪一樣,一圈一圈清晰得能數(shù)出數(shù)來。
當(dāng)年他作為入贅的上門女婿,深知人在門檐下能少說話就盡量少說話的道理,后來隨著岳父岳母的辭世,他終于能挺直腰桿做回主的時候,他卻發(fā)現(xiàn)兩手一背啥事不管的日子其實還不錯。
“我看招娣說得挺好,建云的事就讓他自己決定吧?!?p> 李耀祖好不容易開次腔,但說出的話不痛不癢的,著實讓建云娘感到失望。
她嘆了口氣,干脆默默地吃起飯來,再也不期盼丈夫能幫上啥忙了。
……
李建云從家里出來時已是月上柳梢時分,他現(xiàn)在的心情就像那薄云掩蓋的彎月一樣,陰沉沉的很不明朗。
家里人都在催著他成家,他不知道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心里的那道防線會不會被攻破?
他是走出過大山的人,知道外面的世界現(xiàn)在早就自由、開放,再也不興什么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了。
不過,他畢竟還是回到了這山村里來,只要是一天還住在這村里,有些東西就不可能完完全全被摒棄掉。
若是再過兩年他還未娶妻的話,那在父母和哥嫂的壓力之下,他極有可能會跟隨村里其他人一樣,無奈喟嘆一聲然后接受或妥協(xié)。
就著朦朧的月光,李建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在村里熟悉的小路上。
他并沒有打開手電筒,這里的每一條路他摸著黑都能倒著走,所以迷不了路。
他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村里的小道上走著,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村尾這邊來。
“前面就是了,這里有鑰匙,你自己過去吧?!?p> 一條岔路口上,突然傳來了杏花不太耐煩的聲音。
他尋著聲音看過去,看到在黑峻峻的田野小路邊,杏花正打著手電筒帶著一個女孩子往那山腳下的小土屋走去。
只是杏花在離小土屋還有幾十米遠(yuǎn)的地方時卻伸手一指,跟身后的女孩說前面就是了,讓女孩自己過去,然后她自己打著手電筒走了。
看到這里,李建云站住了腳步,漆黑中他就像一個幽靈一般,靜靜地注視著前方孤零零的女孩。
這不是今天在大槐樹底下,愛蓮嬸領(lǐng)過來的那個女孩嗎,難道她真的是逃荒過來的?
看到杏花走后,許嬌嬌站在原地躊躇不前,李建云故意沒有吱聲也沒有走過去,他突然有點(diǎn)好奇,像她這樣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個女孩,真敢去住那山腳下的小土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