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處變不驚
縱橫天下二十年，李世民從來沒打過這樣的仗。
跟隨他的部將們腳下高起輕落，生怕弄出響動。
這條路是李世民和房玄齡、杜如晦三人共同研定的，他們對著當年劉文靜留下的隋宮地圖研究了兩天，發(fā)現(xiàn)只有這條路能夠正好躲開宮禁內(nèi)夜巡的兵丁，直達長生殿。
王晊跟在隊伍中，眼神閃爍不定。
他極力約束著自己的視線，生怕游移的視線暴露出內(nèi)心的動搖。行百里者半九十，這是通盤計劃的最后一刻，他決不能功虧一簣。
“停！”
沖在最前面的尉遲敬德突然擺手，攔停了眾人。
“殿下，前面是死路，和地圖上標注的不符啊?！泵蛯⒅钢蚱さ貓D上的墨跡，又指了指眼前的高墻。
唐初因為基業(yè)未穩(wěn)，百廢待興，禁苑一直沿用隋朝大興城舊宮。李世民作為皇子，雖然也能時常出入宮禁，可是歷來也只是走大道正路，從來沒有為了躲避巡邏衛(wèi)兵而走過小路。更何況皇帝寢宮是宮禁重中之重，連太子都不敢擅闖，這路上哪里要拐，哪里有墻，素來與內(nèi)宮無勾連的李世民自然是不熟悉的。
李世民對著地圖，眼神也有些飄忽不定。
楊文靜的地圖上，確實沒有眼前這堵墻。而這堵墻縱橫近半里，無論左右兩路，都將把眾人引向既定路線之外的路線上，將此行的風險系數(shù)提到最高。
“往右?！崩钍烂裰凰伎剂似蹋阕龀隽藳Q定。
沒有人問他到底問什么選右，更沒有人會質(zhì)疑左面的路是否更近更快。唯秦王馬首是瞻，不僅是這只隊伍的紀律，更是已經(jīng)內(nèi)化成天策府每個人內(nèi)心的信念。這份信念引領他們打敗了一個又一個強大的敵人，最終賭上全部身家性命。
眾人貼著宮墻右轉(zhuǎn)，行了大約百余步，在即將看見長生殿輪廓的轉(zhuǎn)角，尉遲敬德再次攔住了隊伍。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他們的視線中，遠處一支宮禁巡兵突然出現(xiàn)在宮墻燈影間，仿佛是前來催命的幽靈！
“殿下，不到三十個，可以打?！?p> 侯君集在黑暗中仔細的觀察著尚未發(fā)覺他們的巡兵。
他說的沒錯，對面的宮禁衛(wèi)隊只不過是一支二十五人的小隊，為首的隊副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打著哈欠，就像是喝醉了一般，無論是人數(shù)還是戰(zhàn)力，均不是天策軍的對手。
但是此時開戰(zhàn)乃是最不得已的下下策。敵人雖少，可是一旦開戰(zhàn)，定會呼喊求救，屆時所有宮中禁衛(wèi)都會聚集到這個狹窄的甬道上來，將李世民和手下盡數(shù)圍堵。
縱然李世民在軍中威望無人可比，可是當禁軍們發(fā)現(xiàn)他今夜不過是麾下只有幾十人的反賊時，沒有人會他心慈手軟。
“殿下，要不撤回去……”即便是見慣了血雨腥風的長孫無忌此刻也不免喉頭一緊，說起話來比平日慢了半拍。
可就是這半拍間隙，李世民已經(jīng)帶著王晊和侯君集所屬的十幾個小卒沖了上去。
“殿下！”尉遲敬德大驚，還以為秦王是去拼命，正要拔刀跟上，卻長孫無忌按住。
“不對，你看殿下……”
只見秦王李世民帶著十幾人大搖大擺的走上前，與那只小隊迎面相遇。他悄悄囑咐侯君集帶人在身后排成一線，將遠處的尉遲敬德等人擋在身形之后，然后從容不迫首先開口道：
“前面是何人當值，怎么軍紀如此懈怠！”
那提著燈籠的禁軍隊副聽見李世民的聲音先是一驚，提燈一照，才發(fā)現(xiàn)是秦王李世民，立馬快步小跑到秦王面前站定，倉皇行了禮道：“末將柴哲勇，參見秦王殿下！”
“柴哲勇?！崩钍烂袢缬兴嫉妮p輕捋著胡須。“本王記得你，是柴紹的侄子吧。那年在洛陽見過?！?p> 屈突達驚訝道：“殿下竟然還記得末將！”
李世民擺手笑了笑：“當然記得，那年你狩獵，你搶了本王的頭雁，可是一手好弓馬！”
柴哲勇是平陽公主駙馬柴紹的堂侄，是世家子弟中的翹楚。此刻他見李世民不僅主動認出了自己，還提及當年的英勇事跡，不由得有些得意。
“殿下謬贊了，哲勇當年莽撞冒失，多有得罪，還請殿下恕罪?！?p> 李世民接著說道：“對了，柴紹舉薦你到禁軍當差也有幾年時間了吧，怎么還是個隊副？”
柴哲勇訕訕道：“讓殿下笑話了。伯父說，男兒應以軍功謀身，所以有幾次軍中上峰本要提拔，都被伯父親自給否了?！?p> 李世民故作嗔怒：“這個柴紹，拿自家子弟作姿態(tài)，倒是帶著別家子弟建功沙場，這公平嗎！明天本王去和幾位統(tǒng)領說一聲，你先去補一個錄事參軍，等過幾天元吉掃北大軍出征，隨他中軍大帳去立些軍功，回來也好提拔。”
柴哲勇心中早就對伯父柴紹的有意壓制抱有不滿，聽說李世民這一兩句話就能讓自己飛黃騰達，當下已經(jīng)是喜上眉梢，連巡街的差事也顧不上了，大喜著連聲感謝李世民。說著說著，他猛地想起什么，詫異的問李世民：“這個時辰，殿下為何深夜入宮？”
侯君集等人本以為李世民是以退為進，要哄走這愣頭愣腦的后生，卻沒料到柴哲勇如此發(fā)問，都不由得心頭一緊，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李世民口氣隨意說道：“哎，父皇急宣，讓本王帶著東宮的率更丞王晊入宮答話?！?p> 他重重的拍了拍王晊的后背，又指了指身后的十余個高大威猛的步卒。
“這不，玄武門守將常何還不放心，說最近突厥犯境，恐宮中混入奸細，派了這十幾人前來護送。剛剛一路看了，連野貓都沒有一只，哪里有什么奸細。那一路你們也不用巡了，早點回去補一覺吧?！?p> 王晊嘴上什么都沒說，可是黑暗中的林默，卻能清楚聽到他急速的心跳。
柴哲勇見李世民如此淡定，又想起黃昏時曾見兩波內(nèi)侍分別前去宏義宮和東宮傳召，自己還隱約聽見老太監(jiān)趙雍說秦王到了快請，心中沒有生疑，拱手行禮說了聲：“末將遵命”，便起身要走。
“等等！”出乎王晊和侯君集所料，李世民竟然主動叫住了柴哲勇。
“殿下還有何吩咐？”柴哲勇不解問道。
李世民皺眉指向長生殿問道：“長生殿寢宮那邊，是誰當值？”
柴哲勇道：“回殿下，今夜是內(nèi)廷侍衛(wèi)副統(tǒng)領中郎將衛(wèi)忠當值守護陛下?！?p> “中郎將衛(wèi)忠？”李世民沉吟道：“也就是說，父皇身邊還是四十六人的常例宿衛(wèi)？如今突厥奸細可能滲入宮禁，這么少的人，有些兒戲吧？”
柴哲勇尷尬道：“這是上峰安排，末將也不敢置喙?！?p> “罷了，你回去吧?！崩钍烂袷疽馑厝??！懊魅毡就跤H自和左右千牛衛(wèi)府說，天子宿衛(wèi)不能如此松散！”
等柴哲勇走遠，長孫無忌等人才一擁而上。尉遲敬德笑道：“殿下大勇啊，剛才要不是殿下急中生智，恐怕就要壞事了?！?p> 李世民卻一臉嚴肅的抻了抻衣袖間的甲片：“衛(wèi)忠是個精明人。長生殿，恐怕要硬闖了。”
程知節(jié)拍了拍胸口護心鏡：“殿下說笑了，莫說四十六人，就是四萬六千人，兄弟們還不是隨殿下沖殺過多少回了。大不了就是個死，打跟了殿下那天起，兄弟們的腦袋早就別在腰帶上了！”
李世民滿意點頭，拍了拍王晊的肩膀：“樹德，一會你不要緊張，只要騙過衛(wèi)忠開門，就沒有你的事了。”
王晊沒有說話，只是繃緊了臉，不住點頭。天地間，只有林默才能知道他內(nèi)心的不安與恐懼。
他強逼著自己再次邁開步伐，隨著李世民和一眾死士，向代表權力巔峰的長生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