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虛走后沒有多久,就有一個侍女給田占東送來了一個小冊子,田占東翻開后看見最后面的幾頁還有一些墨痕,看來子虛其實早有準備,也許正在等著自己開口。
田占東翻開冊子,大概瀏覽了一遍。這個冊子不是很厚,記載著約莫一千來字的消息,簡單來說就是從仙山到來那一天開始,也就是自己從田家村摸黑離開的第三天中午開始,到目前為止的一些小事情。
主要記載對象的四個,賓城,臨天城,內廷和境外勢力。最后一部分的時候子虛刪刪改改了很多部分,想來是有些內容還不想讓田占東知道。
賓城從最開始的內憂外患講起,內有王格豪為首的一般綠林高手伺機而動,外有兩座城市的流民在洶涌撞關。在內廷的干涉下,部分行為惡劣的流氓被當場擊殺,絕大多數(shù)人被轉移到其他地方。
至于賓城內,林縣令和王格豪先后伏法。林陽溪逃入白華堂,白華堂在內廷高手到來的當晚,也客氣離開,如今遠遁海外。只是嚴守信,林恬為首的一小股叛亂份子,至今下落不明。
臨天城在仙山到來的那一刻,其實也是有商師追隨仙山而去,而且他們追得比玉皇陵等人還要遠。在三天前那伙人才偷偷摸摸回到了天城,沒有人出事,只是他們的表情也不算好看。
無果。
當天城的大修商者回來后,天城一改之前和內廷的疲軟合作態(tài)度,用強硬的態(tài)度開啟了天城理事會,會上只不過是在講述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反正也沒有人在意,這次理事會匯聚了大小八個門派,顯露出來自己等人的合作態(tài)度。
滄海宗也是其中之一,會議上的內容沒有一件是重要的。如果非說要有,就是理事會誠摯邀請內廷充當嘉賓,硬生生用低迷無力的聲音,折磨了對方一天一夜。
內廷此次一共出動了四波共十人的優(yōu)質陣容,這也是時間緊迫的原因,后續(xù)有更多的人會加入這場隊伍。他們從殷朝大陸的南部開始,到北部結束。貫穿了整個大陸,正是當初仙山經過的那條道路。
一方面這些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需要修補山河的地方,另一方面,這也是為了保證民心,需要武力鎮(zhèn)壓。內廷高手數(shù)以千萬,但這樣一平攤下來,每個地方能分到的人就很少了。
于是此次內廷的出手在世俗人眼里是雷厲風行,轟轟烈烈。但在面對修商者的時候,卻意外的內斂,格外好說話。賓城作為第一個仙山經過的城市,以及附近的臨天城,獅頭城,都和內廷的修商者打過交道了。有人激進,有人保守,但大體上還是平安無事。
因為大家都知道,玉皇陵作為皇族的一張底牌,如今人員折損太多。而一些境外勢力,已經順著仙山軌跡開始悄然潛入,偶爾也有聽說某個小村莊被人一夜屠殺的消息,也偶爾聽說某一個城市里面悄然出現(xiàn)了新的邪神。
無論怎么樣,這段時間無論是世俗界還是修商界,殷商王朝的正統(tǒng)位置都被其他人小心翼翼撼動著。
在冊子的最后,子虛要記錄了這段時間里面的一些修商界新聞。
1.七大門派高層友好會面,共同商討仙山事件的始末。最后達成合作共識:將于明年正月里派出小隊,共赴極北之地探訪仙山。
2.西南地區(qū)的邪修門派震丐教,承認近期發(fā)生的惡性事件為自己所為,并愿意為之承擔責任,歡迎廣大商友討伐或加入。
3.南部群島上出現(xiàn)一名神女,在仙山出現(xiàn)當日暈厥,醒來后覺醒了甲甲上商根,被檢測為三千年一遇的天才。目前該少年已拜入上下七派中的最大宗門,截宗。
4.西部(散修匯聚之地)眾城市開啟四年一次的修商選拔大會,本次大會由三大散修共同舉辦,奪冠者胡不歸,目前以正式拜三大散修之首的無機老人為師。
5.殷朝皇室派遣外廷諸多工匠,大力開發(fā)殷朝北部城市建設,但由于凍土在千年冰雪的侵蝕下,施工不便。日前正在廣招奇能異士,待遇從優(yōu)。
6.北部修商小門派花京宗,與荒野天達成戰(zhàn)略合作關系。
……
看完之后,田占東開始發(fā)現(xiàn)那些人不告訴自己這些事情好像也是對的。目前來看,自己不過是浪費了整整五分鐘的時間,五分鐘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那些事情是高高飄搖在天上的云彩,自己光是要抬頭看清,就會被灼熱了雙眼,想要靠近,好像更是沒有辦法。
仔細想了一下,好像也確實是這個樣子。自己是一個浮萍,在這場突如其來的巨變之中,不過是四處流散??墒莾H僅只是如此,就好像讓自己已經拼盡全力了。
他又看了一遍,忍不住。
看完之后,田占東想要上床去先休息,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么。也許夢中會給出答案,但最后還是下床了。
左右行走,帶不來一絲睡意。
上下打算,看不著半點未來。
不知不覺中,田占東已經走到了院子里。院子里陽光明媚,雖然已經是冬季了,但是處于大陸東南,有加上子虛不計其數(shù)的鋪張,這里居然也是溫暖適中,有著花朵盛開。
“滑稽得變扭?!?p> 不知道在說誰,也不知道是在說什么。
時間是最不值錢的,也是最值錢的。對于田占東來說,他卻看不見時間。
走了很久,卻還是沒有走出院子。子虛卻來了,他斜靠在院門口,整個個用一種舒服的姿勢倚靠著,偶爾眼睛里面也會有一些不耐,但還是“陪著”田占東。
田占東也注意到了子虛,兩人默契沒有說話,只是兩人心中都有一種感覺:對方好無聊啊。
在第二十六圈后,子虛喊道:“你已經逛了二十八圈了,這么無聊我?guī)愠鋈ス涔???p> “是二十六?!?p> “還有房間里的兩圈?!?p> 田占東感到一陣害怕,怎么王府上上下下都這么閑?
田占東不假思索說道:“子虛,我好無聊,無聊到死了。我好像知道目標在哪里,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做?我好無聊啊。”
……
“無聊就出去走走吧。”
稍微考慮了一下,田占東就婉拒了子虛的好意,和子虛一起出去已經成了他最抗拒的事情之一。
子虛卻喊過來兩個護衛(wèi),像押犯人一樣帶著子虛出門了。
兩人坐上馬車后,子虛才說道:“放心,我今天不主動找事。我只是帶你去見幾個人?!?p> 子虛又問道:“師弟,你剛剛說無聊到死,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不錯。不過你知道什么是死?什么是活嗎?”
來了!田占東一陣寒流貫穿頭腦,直到腳部,全身一顫。這次的課題還比較大?要出事了。
但子虛沒有接著說話,他們在馬車里保持著一種怪異的氣氛。田占東幾次想要開口,要么是勸說子虛回府,要么是解答剛才的問題。
可是那種顯而易見的問題有什么好回答的?
“子虛,你作為八圣王,統(tǒng)領獅頭城,平日里就這么閑嗎?”
“圣人無治?!?p> “仙山那么大的事情,師門和你這么都坐得下?”
“弱者無力?!?p> “你就沒有喜歡做的事情或者喜歡的人嗎?”
子虛哈哈大笑,“我不正在做嗎?”
在更加奇怪的氛圍里,子虛帶著田占東來到了一個老舊的屋子前,只見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正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雖然年級很大了,但眼神還很好,正在做著竹編的手藝活,穩(wěn)定而緩慢。
子虛示意田占東下去,自己卻沒有下車的打算。
田占東下車后更加靠近了那位老奶奶,走進后才發(fā)現(xiàn)老奶奶正在吟唱著一首詩詞,這是田占東沒有想到也沒有經歷的,于是站在一旁仔細聽著。
“宴席雜雜空三桌,酒杯錯錯清水滿。人需盡歡也需量,不做人前人后態(tài)。好友三兩也無妨,淡雅如何不盡興。滿座皆是眼前人,已是最濃人間酒?!?p> 嗯……毫無平仄押韻,意義也不清。很一般。
不過如果考慮到眼前這人的歲數(shù),這也是不錯。再說自己也是狗腿子一個,不是見過幾篇好文章自己就真的已經是文化人了。
田占東上前笑問:“老奶奶,你剛剛是作詩嗎?很有趣呢?!?p> 老奶奶抬頭,也笑著跟田占東打招呼,然后才說道:“不是我寫的呢,是我的大孫子寫的。那年我大孫子在我大兒的壽宴上作的,我兒子好大排場,訂了好多酒席,但最后卻沒有坐滿。結果實在沒有錢,桌上酒席菜飯也一般,當時我兒子就不開心了,我孫子于是就寫了這首詩。”
田占東驚呼起來,倒是一個讀書種子,于是他接著問道:“不知道你孫兒今年幾歲了?有沒有考取功名了。”
老奶奶笑著說道:“我孫兒八年前是八歲呢。倒沒有什么功名,不過只要他開開心心的,比什么功名都好?!?p> 田占東于是安慰道:“那也沒有事,今年才十六歲,正是最好的年紀,還有很多的機會,相信很快就能金榜題名?!?p> 老奶奶搖搖頭,“沒有機會了?!?p> “老人家不用悲觀喪氣?!?p> 老奶奶嘆氣一聲,“傻孩子,你會這么介紹自己的年紀嗎?我孫兒八年前是八歲,今年也是八歲,永遠都是八歲了。”
“???”田占東不由愧疚了起來,“老人家,我很抱歉?!?p> 老奶奶卻又笑了起來,打趣道:“你抱歉什么?跟你又沒有關系?!?p> 田占東感到一陣臉紅,這話是一點兒沒毛病,不過我是因為讓你想到悲傷的往事而傷心,可不是對你孫兒……田占東看向了老奶奶的臉龐,發(fā)現(xiàn)沒有任何一絲的悲傷。
時間果然很棒啊。
子虛這時候下車了,來到了兩人身邊,“老家伙,你還記得我嗎?”
老奶奶看清了來人,說道:“自然是認識的,你每個月都來一次,可我實在是什么都不缺了,你還是去幫幫別人吧?!?p> 剛想要擋在兩人之間的田占東也不由看向了子虛,沒想到這人還有這種好心。
“沒事,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能活多久,你盡量多活幾年。有什么需要幫忙的你盡管跟我說。”
“好孩子,你很好心。只是我跟你說了好幾遍了,你嘴巴太鋒利了,對自己不好,遲早傷到自己。還是盡早改了吧。奶奶念你的好,你有這份心就可以了。沒事多過來看看我,比什么都強?!?p> 子虛搖搖頭,“我不行,我太忙了。不過他可以,后面我會讓他盡量多來看望你?!?p> 田占東心里罵道:該死的。剛剛誰說圣人無治的。表面上田占東卻也是點頭附和,贊同這一種安排。無論是可以借機離開王府,多磨練一下觀氣術,還是和這個老婆婆聊天,都是不錯的事情。
突然田占東想起來了一件事情,問道:“老奶奶,你是不是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門?”
老奶奶回答道:“確實是沒有怎么出門,年紀大了就不愛走動,萬一磕磕碰碰了,也很苦惱?!?p> 難怪,今天的子虛并沒有化妝,但老奶奶對待他的態(tài)度不夠恭敬也不夠謹慎,田占東又看了一眼子虛,他也沒有多少排場和凌人氣勢,也許他內心里也希望有一個人能和他平平常常說說話吧。
田占東又和老奶奶聊了一會兒,子虛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沒有做干預,也沒有顯露出來絲毫焦急或者不耐煩。直到兩人聊得差不多后,老奶奶才笑著說自己有些事情去忙。
田占東倒是意猶未盡,實際上他通過老奶奶的話語了解到了不少獅頭城以前的事情,尤其是子虛還沒有來的時候,老人家愛說,他也愛聽,相得益彰。
子虛示意田占東不著急,接著在一旁等著看。老奶奶回到廚房忙活,看見兩人還沒有走,也多下了些面條。很快就有一個小男孩慢慢走了回來,他一面走著,一面還在低頭背誦著什么。
那男孩不過十二歲左右,看見有兩人站在自己家門口,差點兒驚叫了出來,等到看清了兩人的面容后,他恭敬給子虛行禮,又和田占東打了個招呼。
田占東從男孩的表現(xiàn)里知道,男孩是知道子虛身份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他表現(xiàn)得更向是一個學生向先生請安,尊敬不帶敬畏。
子虛嗯了一下,然后說道:“你和這位朋友說說看你將來要做什么?”
男孩表情凝重了起來,整理好衣服后正板著臉說道:“我叫尚謙,將來要學哥哥做一個不畏強權的人,照顧好家人和身邊的弱者。遇事打抱不平,遇人誠摯交往。最好能平平安安過完這一生?!?p> 說完男孩就停住了,猶豫了一下后還是沒有開口。
子虛提醒道:“接著往下說,還有那些武丞相,力挽狂瀾的話?!?p> 男孩臉色一紅,卻先跟田占東抱歉:“我確實有些話藏起來了,一來我和先生第一次見面,不好說滿,讓人笑話,二來隨著年歲越來越大,我也知道前方的道路十分險峻,就更不敢妄言了。其次我也終于明白,只要做好自己,一點點不斷去努力,這樣就足夠了。如果國家需要,我也愿意去拋灑熱血,但我也不能希望自己能功名成就盼望著國家出事,只要大家能好好的,倒比什么都強?!?p> 田占東微笑說道:“這個心態(tài)比什么都好了?!?p> 老奶奶這時候從窗戶里探頭出來,招呼三人進去吃面了。
子虛讓尚謙先進去,等尚謙進去后,他才說道:“這個城市里面我最關心的地方就是這里,甚至高過王府。這里的很多人我都記錄在案,隨時觀看。你知道為什么嗎?”
田占東搖搖頭,然后說出來了一個猜想,“這里的人有修商機緣?”
子虛嗤之以鼻,“不是。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從那個老東西開始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像極了尚明,也就是那個八歲的男孩。你看那邊——”
他指了指另一個在門口曬太陽的人,是個商販跑堂的模樣,灰白破舊的袍子上寫滿了生活的風塵,“那個人以前不認識字,現(xiàn)在他在學著看書?!?p> 田占東才注意到那人手里有一個很小的冊子。
子虛又指著另一個婦人,婦人正在收衣服,“她是一個寡婦,很多是非。她之前脾氣也不好,不僅惡語連天,而且還很經常動手?,F(xiàn)在她開始學著講道理,而且親自教其他婦人一些女工針線活,雖然還是半個字不認識,但她開始去關心別人了?!?p> 子虛又點了好幾下,凡是看見的人,他都能說出來一二,“那個商賈人,居然會開始主動打折了”“他以前喜歡占人便宜,就是糞車經過都要嘗嘗咸淡,現(xiàn)在也會去給人搭把手了”……
說完這些后,子虛又說道:“這些都還好,我也能接受。但事實上,我知道那個尚明從來沒有跟他們說教過道理。他只是要做好自己,在自己能力范圍里播種自己的善意。也就是說,他們是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這個樣子,沒有人要求他們這樣,但他們最后都變成了同一個樣子。”
田占東打了一個哆嗦,“和王府里面的人一樣?”
子虛哈哈一笑,“師弟,有些時候我都在想,尚明真的死了嗎?就好像武丞相,真的死了嗎?對了,尚謙實際上對尚明沒有多少印象,可以說沒有見過尚明也不過分。就跟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武丞相一樣?!?p> 田占東說道:“我明白了,子虛你是想跟我說,有人會繼承你的意志替你活下去。同時也是要告訴我,要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無論是小事大事,只要慢慢走下去就會進步。我悟了,回去之后我會加倍努力的?!?p> 子虛說道:“你果然悟性很低,這種小事情誰不知道。我是說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我們都不會死,死不過是一種假象,就像這樣?!?p> 子虛撿起一塊石頭,捏碎。
“石頭已經沒有了,但是這些粉末和碎屑,就算是大商師過來也沒有辦法泯滅,他們會轉移到另一個地方,隨著風,隨著氣流,隨著人。從我們的眼光上看,石頭確實已經死了,但本質上,不過是換了一種形式?!?p> 田占東愣住了。
好像……
“你死了,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無數(shù)個‘田占東’出來。所以人要活著,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王格豪連這個都沒有和你說?”
田占東出神了。
“聽好了,沒有生,也沒有死。你我來到這個世界,并不是偶然出現(xiàn)的,是必然的。有一雙大手正在操控一切,世人愿意把這雙手叫作‘命運’,但在我的記憶里,我卻把他叫作‘程序員’。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知道我比別人多一份虛妄的記憶?!?p> 子虛嘆氣一聲,“也許……我曾經接觸過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