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乘風(fēng)歸7:鳥頭皇帝
一只鳥啄弄著細(xì)瘦的松枝。
塔莉埡踢開腳下的雪,鞋尖卻不小心挑起了一塊,落進(jìn)了鞋口的縫隙。
男人的話回響在她耳邊,再加上腳踝的濕冷,讓她一陣心煩氣躁。
“為什么要選擇這條路?我離開了親人,離開了故鄉(xiāng),就是為了保護(hù)他們啊?!?p> 她驀地停了下來。
四周突兀地陷入了寂靜。
片刻之前,她重重的腳步聲雖然驅(qū)走了周圍窸窣的響動,但枝頭的小鳥卻毫無忌憚地嘲笑著她怒氣沖沖的自言自語。
而現(xiàn)在,就連鳥叫聲也消失了。
塔莉埡警惕起來,之前她怒氣沖沖,心不在焉地順著一條山脊走了好久,已經(jīng)離他們藏身的洞穴太遠(yuǎn)了。
因為對她而言,石頭比樹木要親切得多,現(xiàn)在,她面前只剩下一道懸崖。她不覺得那個男人會跟出來,但她確實感到背后有什么東西在看著她。
“有完沒完了?”她憤憤地問。
回應(yīng)她的卻是一陣令人膽寒的呼氣聲
她一只手伸進(jìn)外套,另一只手抓住了投石索,口袋里還有三顆卵石。
她捏緊了其中一枚,一邊想著也許地上的碎石能夠稍微給身后的偷襲者制造一些困難。
塔莉埡終于轉(zhuǎn)過身來,只見一頭身形雄偉的艾歐尼亞雪獅,正小心地圍著峭壁轉(zhuǎn)圈。
即使是四爪著地,它也讓塔莉埡感到一股沒頂?shù)膲浩雀小?p> 這頭野獸從頭到尾幾乎等于她身高的兩倍長度,粗厚的脖頸上圍著濃密的奶黃色短毛。
雪獅死死盯著她,放下了嘴里叼著的兩只新鮮野兔,伸出比她的小臂還粗的舌頭,舔去了口邊的血跡。
她身后原本風(fēng)景壯麗的懸崖,現(xiàn)在變成了陷阱,如果她轉(zhuǎn)身逃跑,雪獅毫不費力就能撲倒她。
她吞了口口水,努力將擠到喉頭的恐慌壓回肚子里,她往投石索里塞了塊兒石頭,開始緩緩地旋轉(zhuǎn)起皮繩。
“滾開?!彼穆曇舻故墙z毫聽不出內(nèi)心的恐懼。
雪獅反而靠近了一點。
她甩出石頭,打中了它脖子附近的鬃毛,抵消了石頭的沖力。
雪獅不高興地吼了一聲…
塔莉埡感到胸腔一陣顫動,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狂跳的心馬上就要破體而出。
她又裝了一顆石頭。
“繼續(xù)叫啊!”
她鼓起勇氣大喊:“我叫你滾開!”
塔莉埡把石頭甩了出去。
饑餓的怒吼聲更大了。
松樹上的小鳥也感覺到此地不可久留,順著風(fēng)輕輕一躍,就竄進(jìn)了天空。
塔莉埡伸進(jìn)口袋,摸到了最后一顆石頭,她的手抖個不停,即是因為寒冷,也是因為害怕。
石頭在她的手指間打了個轉(zhuǎn),掉在地上,滾到了旁邊。
她抬起頭。
雪獅又向前走了一步,碩大的頭顱架在肌肉賁突的肩膀上,輕輕地抖動。
她夠不著石頭了……
‘你撿石頭要用手嗎?’
那個男人的話在她的耳畔回響。
似乎還有別的辦法…
塔莉埡試著調(diào)集起意念,小石子震動起來,但她腳下的地面也傳來了顫動。
小鳥離去的樹枝還在微微晃動。
‘鴻鵠之志,不在林間?!?p> 她面前的抉擇已經(jīng)顯而易見:要么繼續(xù)疑心重重,坐以待斃;要么跨過心坎,投向力量的懷抱。
出生自沙漠的塔莉埡,在遠(yuǎn)離海岸的艾歐尼亞雪山上,腦海中是小鳥離去后兀自搖晃的枝條。
這一刻…
她完全忘記了近在眼前的死亡。
揮之不去的孤獨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最后一次在沙丘上跳過的那支舞。
她看到自己的母親、父親、整個部落都圍在身邊。她終于領(lǐng)悟了自己天賦中的奧秘,然后輕聲對著他的親人說出了承諾:我會回家的。
她直視著野獸的眼睛?!拔乙呀?jīng)拋下了太多,你決不可能阻擋我。”
腳下的石頭開始蜿蜒,化成優(yōu)美的新月形狀,她緊緊依靠著意念中那份熟悉的暖意,然后高高躍起。
巨大的轟隆聲從她腳下傳出,蓋過了雪獅的狂吼。
它想要退后,但已經(jīng)太遲了。
它兩腳之間的土地紛紛裂開,噴出了碎石匯成的巨流,它的體重把它自己拽下了隆隆震動的懸崖。
大地漸漸平息,卷起的氣流輕輕托著塔莉埡漂浮在低空中。
身下的巖層已經(jīng)碎成了千萬沙礫,再不能呼應(yīng)她的召喚。
她心里清楚,自己沒法在這廢墟上停留了。
女孩的身體開始下墜。
在她還沒來得及,對眼前正在分崩離析的殘酷世界告別之前,一陣強風(fēng)裹起了她。鐵硬的手指抓住了她外套的領(lǐng)子。
“你剛才說要把這座山給推倒,我還以為你在說笑呢,小麻雀?!蹦腥宋丝跉?,把塔莉埡從新生的絕壁外提了回來?!拔椰F(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沙漠里總是一馬平川?!?p> 塔莉亞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
他那種居高臨下的腔調(diào),反而讓她倍感輕松。
她站起來,看了一眼崖壁的邊緣…
撣撣身上的塵土,撿起雪獅留在地上的野兔,然后往洞穴的方向走去,腳步帶上了莫名的輕快。
……
塔莉埡咬著下嘴唇,在座位上興奮地扭來扭去,一雙眼睛四下打量著。
夜已經(jīng)深了,旅店里還有幾桌稀稀拉拉的客人。
她已經(jīng)記不清離群索居有多久了。
她看向自己表情冷酷的同伴,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了她的老師,是他堅持要坐在這個陰暗的角落的。
他拗不過塔莉埡的請求,終于答應(yīng)來這個偏僻的小店吃一頓飯,但他一直眉頭緊鎖,絲毫不顧及兩人的交情。
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自己和其他人差不多,基本上誰也不認(rèn)識誰的時候,終于放松了一些,在陰影里安穩(wěn)地坐了下來,背靠著墻板,手里握著杯子。
既然他可以不用提著一顆心了,他專注的凝視又落回到她身上。
“你應(yīng)當(dāng)專注,不可猶豫不決。”
塔莉埡盯著杯里旋動的茶葉出神。
今天的課程有些難,進(jìn)展得不太順利。到最后,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地站在一地的碎石瓦礫中間。
“你一分神,危險就會降臨?!?p> “我很容易傷到別人?!彼⒅弊由蠂亩放?,新劃出的口子相當(dāng)顯眼。
她自己先前的衣服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現(xiàn)在她穿著新的罩袍和裙子,都是旅店的老板娘看她可憐,從之前的客人留下不要的東西里挑出來送給她的。
艾歐尼亞風(fēng)格的長袖需要花些時間適應(yīng)一下,但厚實致密的布料確實耐穿。
在外套底下,她仍然穿著自己的短衣,雖然飽經(jīng)風(fēng)霜,可那是她絕對不愿拋下的、來自故鄉(xiāng)唯一的念想。
“不破不立??刂屏碜蚤L久的練習(xí)。你的潛能不可限量。要知道,你已經(jīng)進(jìn)步很多了。”
“但是……我失敗了怎么辦?”
旅店的門被推開了,男人的目光迅速瞟過去,兩個行商打扮的人跺著腳走進(jìn)了旅店。
旅店老板向兩人示意,塔莉埡他們旁邊那張桌子是空的。其中一個徑直走過來,另一個在吧臺附近等待著。
“每個人都會失敗?!?p> 塔莉埡的老師說道。一絲不易察覺的沮喪掠過他的臉龐,讓他原本內(nèi)斂的舉止有些失態(tài)。
“但那只是生命中的一個階段。你必須一直前進(jìn),而它終會過去。”
其中一個商人坐了下來,一雙眼睛來回打量著塔莉埡,他注意到她衣服上素淡的薰衣草紫,和發(fā)間佩著的金飾與石子。
“那是恕瑞瑪?shù)臇|西嗎,小妞兒?”
塔莉埡竭盡全力,假裝沒有聽見。
她的老師甩來一個警告的眼神,但商人一笑置之。
“以前倒是不多見。”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
女孩盯著自己的手掌,一言不發(fā)。
“現(xiàn)在到處都在說,你們的城市又立起來了?!?p> 塔莉埡猛地抬起頭:“什么?”
“據(jù)說河水也開始倒流?!?p> 商人揮了揮手,臉上全是輕蔑的神色。偏遠(yuǎn)地方的人民在他眼里看來只是頭腦簡單的愚夫愚婦而已?!岸际且驗槟銈兡莻€鳥頭皇帝從墳?zāi)估锱懒顺鰜??!?p> “不管他是個什么東西,都壞了我們的生意?!绷硪粋€商人也加入了談話。
“據(jù)說他立志要召集所有的恕瑞瑪人,包括奴隸啊什么的?!?p> “小妞兒,你在這里可比在那兒好多了。”頭一個人補了一句。
第二個人從酒杯前轉(zhuǎn)開了目光,這才注意到了塔莉埡的同伴。
“你很眼熟…我之前見過你…”
旅店大門又被推開了。
一伙衛(wèi)兵走進(jìn)來,眼神凌厲地檢視著每一個人,中間的一個,顯然是隊長一類的角色,盯住了塔莉埡和她的老師。
她感覺到旅店里升起一股不祥的氣氛,幾個客人紛紛站起來,匆匆地離開了。兩個商人也精明地溜了出去。
衛(wèi)兵隊長撥開幾張擋路的椅子,走近前來,在離他們一劍距離的位置站定。
“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