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黎寒開得知自己為寒山派所棄,心中悲涼,自下了山道,彷徨之間,無處可去,卻是鬼使神差般走到了第一次和秋月白偷偷下山飲酒時的靖安城中的琴悅樓旁。
只是,從夏至冬,卻已是物是人非,自己已非寒山派弟子,秋月白也不知蹤跡,就連當(dāng)初在此相見的夏儀風(fēng)和何似雪二人,也不知身在何處,至于眼前的琴悅樓,已然大門緊閉,整個酒樓,都落了一層的灰,似是荒廢了很久。
此時猶是白日青天,黎寒開走在大街上卻是戶戶緊閉,想是江湖動蕩,民間亦不安生。
出了城,黎寒開又不由自主地向南走了大半天,卻是來到了當(dāng)初和秋月白結(jié)伴前往望江城時,路遇黃仲的酒家。
那酒家卻是還開著,黎寒開下意識地快走了幾步,只是,還沒待坐下,卻突然從酒家的屋子里面?zhèn)鱽硪宦曮@呼,黎寒開忙提劍去看,才發(fā)現(xiàn),那屋子里面有個打家劫舍的強盜持著一把大刀卻是趁著夜色要謀財害命。
黎寒開見了哪能不救,卻是一劍就將那強盜的大刀挑落,又豎起劍背,朝著那強盜胸口一拍,一下就將那歹人拍倒在地,然而,還未待黎寒開歇一口氣,背后卻忽地劈來一陣狠厲的刀風(fēng),而屋內(nèi)狹窄,黎寒開正騰挪不便之時,卻憑空響起一聲劍吟,緊接著,黎寒開背后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他一轉(zhuǎn)身,正巧看到他脖子不遠(yuǎn)處,一把寒劍正在月光下滴血,而他腳下,赫然是一居壯漢的尸首。
黎寒開這才明白,來劫財?shù)氖莾蓚€強盜,另一個負(fù)責(zé)藏在暗處盯梢,自己大意之間,險些就中了招。
想通了這層,黎寒開不由得朝著剛剛救了自己的那人看去:一根枯枝簡單地系著凌亂的頭發(fā),一襲簡陋的黑衣在寒風(fēng)中飄搖,而那收起了的寒劍卻只簡單別在腰間,并無劍鞘,卻不正是當(dāng)初黎寒開一行人援助“百將門”時,在一座小城的“滄海居”客棧外,偶遇的那神秘少年嗎?!
那枯枝束發(fā)的少年,與黎寒開對視良久,正疑惑那少年要干嘛時,卻聽見少年淡淡一句:“讓一下可以嗎?”
黎寒開這才明白,自嘲地笑了笑,便進(jìn)到屋子里,讓開了路。
那少年進(jìn)了屋子,走到仍舊驚魂未定的掌柜的面前,放到他手里二兩銀子,淡淡說道:“一壇‘望鄉(xiāng)春’,半斤牛肉。”
說完也不顧外面天寒地凍,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了。
黎寒開雖說后來也常常飲酒,卻是對酒的品類沒什么研究,此番聽了這‘望鄉(xiāng)春’的名字,卻不由得好奇起來,也遞給掌柜的二兩銀子:“跟他一樣?!?p> 兩壇酒,兩盤牛肉,就這么被放到了同一桌,黎寒開和那少年各自倒了一碗,輕輕向下一斜,也算是對彼此的致意。
鄉(xiāng)酒入喉,卻是香醇多些,渾濁的酒漿在齒間回蕩,麻木了舌苔,正想細(xì)品時,那醇香卻變?yōu)榱丝酀?,酒已無味,不如咽下,黎寒開一碗飲完,卻不禁從心底升起一絲悵然若失之感:這江湖之路,便如這酒,初時醇香,不免意氣風(fēng)發(fā),決意闖盡這四海八荒,然而,一入江湖,卻難免為立場,恩仇所縛,正邪之辯,江湖與朝堂之爭,還有那未知勢力,不為人知的意圖,都化作洪流,沖刷著這江湖之上的每一人,身不由己,身如浮萍,如此一來,不如早歸......
二人無話,只默默相對喝酒,待同時飲罷一壇,卻又默契地同時起身,黎寒開先自一笑,朗聲問道:“能否留名?”
那少年嘴角也輕輕一翹:“亡命之人!無名!”
隨即又反問道:“可敢留姓?”
黎寒開也是輕輕一笑,轉(zhuǎn)過身去:“將死之人!無姓!”
數(shù)日以后,黎寒開卻是回到了這一切開始的地方——他的故鄉(xiāng):黎家村。
回到了黎家村的黎寒開,不禁放下了江湖中的種種恩與怨,情與仇,心中輕松之下仿佛又變回了昔日那個無憂無慮的田間少年。
冬季的農(nóng)家,沒有太多的活要做,田間盡是白雪,卻是見不到什么人,黎寒開飛奔到村中時,不過日頭方起,卻是驚擾了村中圈養(yǎng)的家禽,一時雞飛狗跳,原本安靜的村莊,卻是一瞬間變得嘈雜不已:
“又是哪個村的小賊大老遠(yuǎn)的來偷我家的雞!”
“二嘎子,你乖乖地給我把襖子穿上,大冬天的怎么不凍死你!”
“帶上家伙,帶上家伙,要是鄰村的挑事,還得干他丫的!”
黎寒開就這么靜靜地在村子正中間等著大家伙,而村子里的人,接二連三地出來后,卻不約而同地都愣住了,不知道誰第一個沖了出去,把黎寒開抱在懷里,下一刻,大家一哄而上,把黎寒開緊緊圍在里面。
只有那村老靜靜站在自家門前,不住地點頭:“好!好!回來了就好!安然回來了就好!”
黎寒開此時的衣服上,濕乎乎的,也不知是別人的眼淚,還是自己的眼淚,他看著周圍看著他長大的親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們不怕我燒田了?”
一旁的二嘎叔,正是當(dāng)時燒田后抓住黎寒開要教訓(xùn)一通的那個漢子,此時卻是狠狠地拍了他一下:“臭小子,一回來就想著燒田!你這出去這大半年,大家伙天天提心吊膽的,誰真心怪過你闖禍嗎!”
后面的大嬸,看他狠狠打了黎寒開一下,卻又狠狠地一掐那漢子的后背,狠聲道:“好呀你!一回來就打人家孩子!”
見那漢子痛得齜牙咧嘴,這才松了手,笑瞇瞇地看著黎寒開,上下不斷地打量,過了片刻才說道:“寒開也是時候找個女娃子成個家了,我家那口子像他這么大的時候,我們都有娃子了!”
話音剛落,周圍一片附和聲:
“對對對,瓜娃子是得找個媳婦兒嘞!”
“黎三金,你家那女娃子今年么得找婆家呢吧!生得那么標(biāo)志,倒是一對哦!”
“黎五六!你這腦殼是不被驢踢了,我家那女娃前年就嫁到隔壁村嘍?!?p> 黎寒開看著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給他找媳婦,心中雖然好笑,然而,卻掩蓋不住,內(nèi)心深處的那無盡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