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半截的蠟燭,在夜空中搖曳,燃燒著生命最后一點的憧憬。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臥在雍容華貴的床榻上,身旁坐著同樣體態(tài)祥和的老婦人。婦人拉著老人的手,不停的來回?fù)崦氖直?,相?dāng)輕柔。
床榻前跪服著兩個年輕人,誠惶誠恐,龍榻之上的老人雖然生機將息,但他們也不敢有任何造次。正值三伏盛夏,但此時的皇宮內(nèi)沒有一點聒噪,似乎任何與氣氛不符的聲音一旦出現(xiàn)就會被立刻抹殺。老人哽咽著,顫顫巍巍的擠出一句話:“杏兒,你恨過朕嗎?”
昔日的大楚長公主項杏茹泣不成聲,他扶起顫抖的手,急促的回應(yīng)著:“臣妾與陛下成婚二十余年,陛下待妾,如星伴月,無微不至。為了臣妾,陛下更是一生未立妃嬪,此種深情,天地可鑒。陛下戎馬一生,才有如今大夏四海升平,臣妾堅信陛下有此成就,定能享仙人之壽。”
老人不再說話,滿意的笑了。他回想起昔日,萬箭齊發(fā)的白塔河戰(zhàn)場,他拔劍高呼,一時間,將士們奮勇向前,那時何等雄姿英發(fā)。老人唯一惋惜的是,沒能一鼓作氣,攻下西蜀這最后一國,結(jié)果直接導(dǎo)致了如今五國對峙的局面,其他國家表面臣服,但背地里卻集結(jié)兵馬,伺機而動。
南楚扶搖閣,儒生剛剛完成了打譜。他端起案上不見熱氣的茶杯,起身望向北方?!氨菹?,當(dāng)年那一局棋,你贏了我,笑罵我是個徒有虛名的臭棋簍子,如今看來那局棋,終究是我余某僥幸勝了?!彼崎_窗,滿袖悲壯。“天人若知黑白意,王侯豈敢登扶搖”,語罷,剎那間,電閃雷鳴,風(fēng)云齊聚,驚濤卷浪,千古一帝隨風(fēng)去。
光祿十七年,大夏武帝崩逝。長子榮膺繼位,改年號天和,大赦天下。
……
西蜀,青川城,百里洞明湖畔,穿著厚重蓑衣的漁翁結(jié)束了三日的垂釣。他看著滿天的山雨欲來,和自己腳下顆粒無收的魚簍。自覺時間不能浪費在觀湖賞景上,漁翁擦拭著下巴上懸著的露水,提劍入城。
天和十年,青川三夜驟雨。城里的男男女女有怨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時放晴。但眼下日子還要繼續(xù),農(nóng)活也不能拉下,男耕女織,來往車馬,不在話下。
人若無心,則無物不能斷,無戰(zhàn)不能勝。漁翁果真不浪費一寸光明,出手如剎那間的電光火石,扛著鋤頭的農(nóng)夫還沒意識到自己被冰冷的劍刃劃破脖頸,就已經(jīng)倒在雨中。漁翁手法也干凈利落,揮劍直指另一個還沒意識到災(zāi)難來臨的路人。只見漁翁大開殺戒,興許是殺的太多太快,他終于不再沉默,淪為一個徹頭徹尾瘋子,哭泣著,狂笑著,一路寒光,連同發(fā)出呼呼聲嗤笑他的風(fēng)雨也一并斬段。城中人或是痛苦的嘶吼,或是恐懼的請求饒恕,但都蒼白無力。背靠在城頭的乞丐,縱身一躍,落在地上,哈哈大笑,對于城中人來說,這是一場沒有來由的屠殺,但對于見慣流血的他來說,宛如一場饕餮盛宴。他緊隨漁翁的腳步,如同饑餓許久的囚犯,絲毫不掩飾猙獰的面容,開始享用這一城的“大餐”。
祥寧居門口,漁翁停下了腳步,猩紅的鮮血在道路上流淌著,發(fā)出凄慘的流水聲,但祥寧居卻未受任何紛擾,安靜如常。
“我早說了,憑你的武藝,咱鏢局讓你押鏢一定萬無一失,可是你啊,打小兒就不喜歡浪跡江湖,也過不慣風(fēng)餐露宿的生活。今天再見到你,我很高興,孩子,今天我可以和你走,但放了他吧,那天得知你死訊的時候,他哭的最傷心,幾天都沒吃飯,害了一場大病,現(xiàn)在都不見好轉(zhuǎn)?!弊跁狼暗闹心耆?,悠閑地翻著書,似乎看到了盡頭,他獨自苦笑著說。
“對不起……我沒有任何退路,也沒有選擇?!鄙碇r紅蓑衣的漁翁,望著仍在桌旁耐心閱讀的中年人,“不知不覺,你們都來了兩個時辰了!”漁翁似乎很意外,祥寧居遠(yuǎn)離鎮(zhèn)上,那里即使打打殺殺,哀鴻遍地,也對這里沒有任何影響,這個男人是怎么知道自己來到城中的。
眼下,漁翁自然不會再猶豫,他拿起在地獄般的人間唯一的伴侶,那柄世間人求而不得的古劍刺向了中年人的后背。和其他人不同,這一劍很深邃,貫穿了中年人的胸膛。傷口不染血色,就像是一劍插進(jìn)清水里,甚至沒有浮現(xiàn)漣漪。
“對不起?!睗O翁哽咽了,但礙于蓑衣上的血水,他的淚水也只能混入其中。在二十多年里,他沒有向任何人低過頭,也沒有道過歉,他甚至痛恨過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弱小,他的無能為力。但這一次他沒有顧及七尺男兒的膝下黃金,漁翁扶著顫抖的雙腿,重重跪在地上,可惜即使再追悔莫及的話語,都是亡者已逝。
在三次叩首之后,漁翁緩緩的起身,抬起手,從尸首上撥出名為“黃泉”的古劍,看著眼前的男人倒在書桌上,如釋重負(fù)。
“親手殺死自己的父親,滋味不錯吧。走吧,還有更重要的事兒沒做呢,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最沒良心的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你都做得出來,你不怕遭雷劈?唉,真佩服你。”遠(yuǎn)處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家伙,嬉笑著,“不過你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著實無聊啊。倒不像你在外面的果決,果然對待自己的至親,還是得優(yōu)待是吧?!彼厣硝r血浸透的尸體,舔舐著舌頭。
“走吧,這里都是血腥味,聞著難受。”漁翁拉住乞丐,轉(zhuǎn)頭消失在夜空中。
青川,這座在西蜀存在感并不強的小城鎮(zhèn),鎮(zhèn)上的千戶平凡人,就這樣永遠(yuǎn)的消失在了世間。
第二天清晨,男孩從惡夢中醒來,他像往常一樣,厭煩學(xué)堂,他拿起了背著爹爹做好的彈弓,蹦跳著出門。準(zhǔn)備捉弄令人厭煩的同桌,但來到鎮(zhèn)上后,他想偷襲的同桌死了,想要整一整的臭嘴張嬸死了,與他有所交集的人,昨天打過招呼的人,都死了,他嚇得不敢作聲,急忙跑回家,才發(fā)現(xiàn)連爹爹也死在了自己的書桌前,只有爹爹手里緊握著的《小舟記》在風(fēng)中胡亂的翻動著,他的世界,寂靜無聲。

東籬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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