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詔中午就去了馬監(jiān)找到陳郋。
聽到有六十幾戶人的草料被盜割了，陳郋也是震驚不已。出現(xiàn)了幾十戶被盜割的情況，意味著偷草之風已開始蔓延。如果不加制止，下次被盜割的就是幾百戶、上千戶，到最后就變成相互盜割，直至徹底無法收場。
但要制止，卻又無從下手。
誰是盜割者，依舊查不出來。種戶交付草料之時多出一千斤，根本辨不出是偷來的還是地里多產(chǎn)出來的。
那此時這六十余戶的事情又如何處置？
是否也像上次對待老張家一樣，由馬監(jiān)承擔這六十余戶的損失？
此時的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馬監(jiān)承擔了這六十余戶的損失，那今后幾百上千戶被偷了，損失也由馬監(jiān)承擔嗎？？
并且此時再由馬監(jiān)承擔損失，實際是在鼓勵盜割行為。因為出現(xiàn)了盜割，損失有馬監(jiān)兜底。如此甚至還會引出自種自盜。
這等于是宣告了邤縣自產(chǎn)草料的失敗。
薛元詔和陳郋費心三年得來的不易局面，面臨崩壞的境地。
……
從馬監(jiān)出來之后，薛元詔又想到了一件當務之急事。
他回到縣令署，派出所有人，逐戶提醒種戶盡快收割草料，白天收不完的，晚上也得派人守夜。
因為眼下還得及時止損。
否則經(jīng)過一個晚上又會冒出幾十上百的盜割。
……
但是被盜割的六十余種戶卻不為所動。他們擔心將剩下的草料收割了，原來被盜割的情況就說不清楚了。誰也分不出哪些是被盜割的、究竟有沒有被盜割。
六十余種戶每日上午到縣令署訴情，請求破案。
下午到馬監(jiān)，讓馬監(jiān)表個態(tài)度。
八月酷暑，天干人躁。事情不能久拖。
薛元詔再次找到了陳郋，告訴陳郋先把這些種戶的情緒平撫了。
“如何平撫？”陳郋問他。
薛元詔：“辦法只有一個?！?p> 陳郋：“什么辦法？”
薛元詔：“這六十余種戶的損失，馬監(jiān)替他們承擔了?！?p> 陳郋：“縣令，這……”
薛元詔：“我思來想去，要平撫這些種戶的情緒，只有這一個辦法?！?p> 陳郋：“但是這樣做，那以后再出現(xiàn)盜割又怎么辦？如果一直讓馬監(jiān)承擔損失，種草料這件事情怕就要黃了?！?p> 薛元詔：“我知道。所以今日過后，我保證絕不會讓盜割再發(fā)生！這是馬監(jiān)最后一次替種戶承擔損失！”
陳郋：“縣令如何保證呢？”
薛元詔：“我會徹底解決盜割的問題！在下一次收料之前！眼下我們先把面前的問題解決了！”
陳郋見薛元詔都如此表態(tài)了，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得再答應一次。
“那這次還是馬監(jiān)來承擔損失吧。”
“感謝！”
“但這是最后一次了，縣令?！?p> “我保證！”
……
陳郋沒有食言，答應了薛元詔之后，當天下午就向六十余種戶承諾：馬監(jiān)會承擔所有人的損失。草料的錢，馬監(jiān)按照足畝支付。
問題再次暫時得到了解決。
陳郋等不及想看看薛元詔的辦法究竟是什么。畢竟距離下一次收料，只有一個月的時間。
……
薛元詔從馬監(jiān)回來后一刻也沒閑。第二天，他將署里六品以下的全部派了出去，將每家種戶的畝數(shù)再核一遍。
這件事用了縣令署七天的時間。
此事過后又七天，他再一次找到了陳郋。
……
“辦法已經(jīng)有了?！毖υt告訴陳郋。
“愿聞其詳！”
“之所以會出現(xiàn)盜割的情況，是有人想偷了別人的草料添到自己的草料里?！毖υt告訴陳郋。
“我知道?！?p> 薛元詔：“那假設，偷草料的這戶人，他的草料都由別人替他收割并運到馬監(jiān)，他還有機會往里面添加偷來的草料了嗎？”
陳郋撓頭：“好像不能了?！?p> 薛元詔：“所以我的辦法是，等到收割草料的時候，種戶與種戶之間，交換收割草料。如此，定不會再出現(xiàn)盜割的情況?！?p> 陳郋：“縣令，再說仔細一點?！?p> 薛元詔：“好比兩家人，張三李四，等到收割草料的時候，張三去李四地里替李四收割草料并運到馬監(jiān)，馬監(jiān)把錢直接付給李四，李四去張三地里替張三收割草料并運到馬監(jiān)，馬監(jiān)把錢直接付給張三。監(jiān)令試想，這樣安排，不管張三李四，還能往自家的草料里添加草料嗎？”
陳郋：“應該……不能了?！?p> 薛元詔：“所以這不就解決了？”
陳郋：“就這么簡單？再讓我想想……不對，有問題！”
薛元詔：“什么問題？”
陳郋：“要是張三李四串通好了呢？”
薛元詔：“怎么串通？”
陳郋：“張三李四互相串通，張三去偷了草料加到李四的草料里，李四去偷了草料加到張三的草料里，二人‘互相幫助’，這不還是沒有制住盜割？”
“你說得對！”薛元詔不緊不慢地：“所以這個時候需要王五登場了。”
陳郋：“什么意思？”
薛元詔：“再加一個王五進來。張三替李四收割草料，李四替王五收割草料，王五替張三收割草料。這樣安排，他們又能如何串通？要串通，就得三個人一起串通。敗露的風險大增。三個人不夠，就四個人，五個人。只要有一個人不愿意偷盜，事情就成不了。監(jiān)令覺得，這種偷盜的事情，誰敢串上幾個人來干？”
陳郋不禁拍掌：“是?。。∪绱苏l還敢偷盜？！”
薛元詔：“沒人再敢偷盜！”
陳郋的表情突然又沉：“等等！還是有問題！”
薛元詔：“什么問題？”
陳郋：“假設張三李四王五種料的畝數(shù)分別是二十余畝、三十余畝、五十余畝，這三人原本各收各的草料，分別收二十余畝、三十余畝、五十余畝。但是交替收割以后，張三就要收三十余畝、李四就要收五十余畝、王五卻只收二十余畝，三人拿的錢不變，收割的畝數(shù)卻變了，這就導致了不公平?。 ?p> 薛元詔依舊淡定：“我有辦法。”
陳郋：“縣令還有辦法？！”
薛元詔：“我已經(jīng)派人將所有種戶的畝數(shù)統(tǒng)計清楚了，按照畝數(shù)不同做了劃分，比如將種二十余畝地的張、李、王劃為一類，種三十余畝地的張、李、王劃為一類，種五十余畝地的張、李、王劃為一類。收割草料的時候，二十余畝地的張、李、王互相交替，三十余畝地的張、李、王互相交替，五十余畝地的張、李、王互相交替，種二十余畝地的不跟種五十余畝地的交替。監(jiān)令可能明白？”
陳郋：“我能明白。但是還有一個問題?！?p> 薛元詔：“你說。”
陳郋：“邤縣種草料的人家有一千四百余戶，坐落方圓十里。如果種二十畝地的張三與種二十畝地的李四相隔了幾里、十里，張三去替李四，那不是浪耗人力？”
薛元詔笑道：“監(jiān)令這就多慮了！”
陳郋：“怎么說？”
薛元詔：“以三十畝為例，邤縣一千四百余種戶里面，種三十畝地的有四百六十余戶，攤下來，方圓一里以內，種三十畝地的就有四、五戶，哪需要在相隔幾里、十里的距離找人來換呢？”
陳郋略想，說道：“那我還有一個問題！”
薛元詔：“盡管問。”
陳郋：“收割草料的時候，一千四百多戶，分派誰家收割誰家的，這得耗時多久？”
薛元詔從袖口里取出一本冊子，遞給陳郋。
陳郋接過，翻開，冊子里每一頁都寫滿了人的名字。
“劉江替趙七，趙七替張武，張武替馬金……”陳郋不自覺地念道?！斑@是？”他問薛元詔。
薛元詔：“這是邤縣所有種戶的戶主的姓名。誰家替誰家收割草料，我們已經(jīng)分好了。告知種戶們即可。這個冊子我是帶來給你的。馬監(jiān)留一份。等到收草料的時候，你們就按照冊子上的對應來付錢?！?p> 陳郋看著手里的冊子，問薛元詔：“你們用了多長時間做出來的這本冊子？”
薛元詔：“從核地再到編冊，前后十幾天?！?p> 陳郋徹底服氣了，只有一句話了：“縣令，我真服你了??！”
薛元詔笑道：“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想應該不會再出問題了！”
“必定！”
“明日我就派人去告知種戶。第五次收料的時間已經(jīng)近了?！?p>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