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炳然不知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顫抖地站起，拖著自己那身心俱焚的軀體回到分岔路口。淚水在他的臉上已經(jīng)流盡，，化為淚痕，深深地印在他黯無表情的臉上。
身后傳來腳步聲，肖孤紅一掌搭在王炳然的肩上。他的語氣似乎有些不對：“呦，小短腿跑的挺快啊，怎么不跑了？……趙深呢？”輕蔑與憤懣暴露無遺。
趙深二字傳入王炳然的耳中，將他狠狠一刺，全身忍不住顫抖。
見王炳然沒有說什么，肖孤紅也只好作罷，自認(rèn)地擺擺手，帶領(lǐng)眾人徑直走向右側(cè)岔路。
這時，王炳然終于發(fā)話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別走那邊?！?p> 這一句話就如同一根導(dǎo)火線，徹底將本身就極度不滿地肖孤紅引燃。
肖孤紅快步走到王炳然面前，一把重重地推過王炳然，厲聲吼道：“為什么擅自離隊！”
王炳然沉著臉，沒有說話。
見此情形，肖孤紅更怒了。
“你是指揮官還是我是！”一巴掌向王炳然呼了過去。肖孤紅露出獠牙。
剎那間，王炳然突然抬手，五指微張。飛來的一掌即刻落入手中，問問抓住。
“你……”肖孤紅變了臉色。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手仿佛就像泰山壓頂，無論怎樣發(fā)力都動彈不得半分。
“你敢！”
話語中無盡的威嚴(yán)仿佛要震碎肖孤紅的耳膜，響徹天地。語末，王炳然轉(zhuǎn)過身，頭也不回地喊道：“都跟我走！”細(xì)看，他已然淚流滿面。
肖孤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一會，他忽然晃動一下，癱倒在地，瞳孔劇烈收縮，面色蒼白，神情唯有駭然。
那一瞬，在他眼中，王炳然身后一道巨大的輪廓顯現(xiàn)，渲染著金色。一瞬，只是一瞬，她感到自己仿佛成為了世界的宣泄口，天地難忍，水火不容，難以匹敵的憤怒與不屑噴涌而出，仿佛要將他撕成碎片。
這股熟悉的氣息……是他?。。?p> 兩名猛漢看著王炳然的離去顯得有些茫然。直到他們看到肖孤紅的倒下，心中一驚，忙攙扶起肖孤紅。肖孤紅搖了搖頭，推開兩人，凝望著王炳然的背影，咬咬牙，道：“走?！?p> 左側(cè)岔路外走廊的盡頭，一扇門徐徐打開。異常明亮的光線蜂擁而入，仿佛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照耀在王炳然的身上，王炳然面無表情，沒有猶豫，沒有思索，徑直進入。不遠處，肖孤紅緩緩靠近，在打開的門前遲疑半分，才抬腳進入。
他不知道王炳然與趙深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定不是好事。極其恐怖的壓迫使他不敢再輕視王炳然，甚至產(chǎn)生了幾絲驚懼與不安，時刻與王炳然保持距離。
一陣刺眼的白明閃過，肖孤紅的不得不閉眼，再次睜開雙眼，眼前的場景已然完全變化。
蒙蔽了監(jiān)獄中人們數(shù)十年甚至一輩子的幕后此時終于展現(xiàn)在眾人眼前，一覽無余。
誰也沒法想到，在昏暗狹窄的背面，是光明敞亮。
這里不再有任何監(jiān)視器，因為光明的正大；這里不再有任何灰暗，因為光明的圣潔。明亮的燈光懸在頭頂，照亮了潔白的墻壁，照亮了乳白的密碼門，照亮了紗白的控制器。
一塵不染的地板倒映著這和諧的一切，而此時卻有三道身影接連打破了這份和諧，他們仿佛本就不應(yīng)該屬于這里，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諷刺，天大的諷刺。
此時所謂的光明，為何物？一切的偽裝在這一刻形同虛設(shè)，它只不過是黑暗、凄涼的潛藏，嗜性、冷血的正大。表面所謂“正義”，背后只是萬丈深淵。
光明，原來就是黑暗的縮影。
王炳然的步伐從未停下，周圍的一切都盡收眼底，他的眼珠卻從未變動，神情面無表情一成不變。一切表面上好像都未曾改變，但這一刻，王炳然卻仿佛蒼老了十年。本應(yīng)是朝氣蓬勃的他此時卻異常沉凝目光極其深邃，眼神煥發(fā)堅定。
長長的走廊只是轉(zhuǎn)瞬間。盡頭，在那扇厚度非凡的白門前，王炳然終于停住，在肖孤紅的視野中，王炳然緩緩低下了頭。門前，久站，靜默。
良久，他抬起頭，舉起雙手，地在門前，像是用盡了全身最后的力氣，推開厚重的鐵門。然而此時，只有王炳然明白，他用盡的不是力氣，而是勇氣。
推開門的剎那，風(fēng)流回轉(zhuǎn)。腥咸的海水味與新鮮的空氣一齊貫入鼻中；波濤的海浪聲與微風(fēng)的呼嘯一齊流入耳間；一望無際的雙色大海與漫天星斗一齊映入眼簾。王炳然的渾身一滯。
我出來了嗎？
我出來了。
王炳然的努力的所有終于有了結(jié)果，付出的千萬終于有了回報——他逃出來了。
然而，狂喜和歡樂并沒有迎來。王炳然忽然鼻子一酸，心中唯有落寞。
趙深，我出來了。
熱淚盈眶。
邁開顫抖的雙腿，王炳然來到外側(cè)，站在平臺的邊緣，雙手微張，享受著微風(fēng)拂面。
激蕩的心越發(fā)翻涌。
身后肖孤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王炳然不動聲色地擦去眼淚。
“下一步呢？”他冷聲道。
肖孤紅的眼神忽然變得怪異起來。
海面忽然翻騰，一個龐然大物冒出了頭，再緩緩現(xiàn)出了身。
巨大的潛水艇浮在水面上，紅光閃爍。
“你……沒請外援？”猶豫后，肖孤紅才不確定地道。與此同時，機械的轟鳴聲響起，一條通道由船身延伸，筆直地落在肖孤紅的腳前。
王炳然一怔。
看著面前男人臉上的驚愕與呆滯，肖孤紅不禁無奈地嘆氣一聲，搖了搖頭，隨后踏上鐵橋。
兩位猛漢尾隨著一并上橋，沖著通道盡頭那扇打開的門走去。
“王炳然，我們就此別過?！?p> 話語干脆、利落。
鐵門關(guān)閉，通道收起。王炳然眼睜睜地看著潛水艇在海面沉落下去，了無蹤影。
最后幾抹氣泡浮到海面上，炸裂開來，化為泡影。
海面上一時寂靜，靜的可怕，靜的可哀。
良久，王炳然的神色再次變化。他緩緩抬起頭，望向月亮，眼中似乎多了些什么。隨后竟就地而坐，兩腳懸空。
頭上的云朵在飄蕩，腳下的海水在波濤。唯獨他，一動不動。
趙深，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掌門，我們真的不用去救家主嗎？”肖孤紅旁，一名小卒彎下腰，詢問道。
“這是家主的意思?！?p> “可是我們的弟兄已經(jīng)犧牲了二十多個了啊，我們還不走嗎？”
肖孤紅拳一攢，卻沉聲道：“誰給你質(zhì)疑的權(quán)利了？滾！”
小卒一驚，連忙退下。
肖孤紅雙眼微瞇。
王炳然……
王炳然的唇口都已被凍得發(fā)紫，微微顫抖。但他卻沒有絲毫反應(yīng)，只是坐著，雙眸凝實?？囱矍?，一望無際。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迅速流失，卻無能為力，也漠不關(guān)心。
最終還是沒能逃過么？
王炳然不禁搖了搖頭。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
面對生死，他少了一份決然，多了一份坦然。
刺骨的寒風(fēng)拍打在他那早已凍僵的身軀上，困意幾乎是瞬間席卷而來。王炳然嘴角一揚，神情終于有了起色。
今天的秋月，似乎很美呢——
秋風(fēng)蕭瑟，海浪崩騰。海面上，巨大的堡形建筑邊緣，一道身影傲然孤立，直面寒風(fēng)。
忽然，男人挺拔的身軀一歪，頓時從平臺邊緣斜了落下去。他的身影順風(fēng)而行，沒有掙扎?！皳渫ā币宦?，浪花四濺，再看時已然沒了蹤影。
海面上，只剩下一輪孤獨的明月。
明月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