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淚水拭干，江喚看再也沒有流出來的趨勢后才停了手，他深深地望了時萬一眼，時萬這才如夢驚醒，臉上做出半喜半憂的樣子“你，你怎么在這里？”
江喚搖搖頭，半是埋怨的說道“有人說要邀我去芮城看花，結果一連好幾月都沒有動靜，我這不是就來找你了，說說吧，這幾月做什么了？”
“啊？”時萬低眉似是不懂“也沒做什么，我……這，說來話長，汝之，我?！彼睦飦y亂地，不知道要說些什么，最后吐出來“別氣”二字。
江喚止住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現(xiàn)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站起了身朝著顧昭行了個禮，交代道“我也沒想到是個這樣的場面。坦誠道，我來就是找他的?！?p> 他自知不解釋便說不清楚這事，便又繼續(xù)“自明喜歡讀書，我甚是仰慕，后來引為知己。江某不才，不是為官的料，實在也沒有什么大志，這才想要個小縣令來江城尋人，也算對家里有個交代，不過，我確實不知道他是時家二少爺?！彼馕渡钌畹乜戳藭r萬一眼“江大人能否給個面子，這事隔日再審，我先同他好好說點話?！?p> 他這人一點也不像傳聞中那般，蕭景看他有點護犢子的模樣也是慨嘆，江喚他自然是信得過的，便擺了擺手，讓人帶了有些神志不清地時大回了牢房，他這一路上同江喚尋到了不少蹤跡，還帶了個人回來，擱會兒說也是行的，先得捋捋搞清楚了。
蕭景的選擇，顧昭大多時候是默許的，他頷首表示可以，便轉身離開了，蕭景連忙追上去，待他走后，時萬才看見他身后竟然還藏著一個佝僂的小老頭，霎時瞳孔一縮，心里猛地一震，他余光一斜，便又看見打量著他的江喚，不自覺出聲叫道“汝之……”
江喚矮身伏起了他，少年如今都已經(jīng)弱冠，還比他矮了大半個頭，江喚從自己頭上取下束發(fā)的簪子，給人理了理發(fā)然后別上，這才說“走吧。”
時萬沉默地低頭隨著他走，直到了一間屋子，他稍稍抬頭打量了幾下，發(fā)覺這是江喚的住處，一時更是無措。
江喚反倒像個無事人一樣，自己去桌邊倒了兩杯茶，自己喝了一口，余光見他還低頭站著，一時沒忍住譏諷“站著干什么？坐??！”
時萬這才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的……
要說二人本是熟悉的，時萬此刻卻覺得心上壓了千斤的重量，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江喚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么無力過，他甚至有點頹廢和煩躁，但此刻眼前卻還有一個需要他安慰的人!
他緩了緩“坐吧，聽我說?！?p> 他溫柔語氣，他才難受的想哭。
“不許哭，男子漢大丈夫哭什么哭，坐下!”
“嗯，不哭?！睍r萬忍淚忍地泣音都出來了。
“這事你知道多少？又摻和了多少？”江喚自語道“算了，料你也不會說，別扭性子?！?p> 他頓了頓，又看向時萬，他手中端著茶杯指尖用勁，泛開的白讓江喚心里更堵，再一開口，便是“自明，我們認識了有十載了吧?！?p> 時萬一怔，不明白他為何要提這個，不過還是順著說“嗯，十一年了，你救過我?！?p> 聽他如此說，江喚的心驀然就平靜了下來，那雙眸子里忽然就盛滿了回憶，遠遠地珍藏著那些年。
“我記得，當時父親隨軍，彼時還是藩王的皇上在芮城受敵，父親趕去救援，我隨母親途徑時見了倒在路邊的你，你說你是從江城來，要到芮城去，我問你為什么要去哪里，你說，”
“我想去看花，看芮城的花開。”
二人相視一笑，仿佛回憶是多么美好一般，然而當時餓殍遍地，浮尸于野。
時萬松開了杯子，轉去撥弄托盤“汝之，其實我……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可以活得更隨意些，因此總愛去逃避一些事情，無論是埋頭書堆，還是同你暢快的同游，或是談禪論詩，其實都是在回避我終將面臨的現(xiàn)實罷了。很多時候，我大概都不想醒來，可又不得不醒來，因為我畢竟還是要在現(xiàn)實中活下去，如果說我是否真有那么一刻是輕松的，那便是和你同游的時候?！?p> “我感謝并且慶幸著我能結識你，可你救不了我，汝之，你應該回到你的世界里的，我的世界太荒唐了，又黑又破，我自己也無力修補，你回去吧，不要再想這世界你還認識這樣一個我了?！?p> 聞言，江喚也只是輕笑了一聲，他太了解他了。
而對上時萬疑惑地雙眼，他便笑說“哪里呀自明，你看我這輩子也沒有升官夢，和你做個伴游山玩水也是好的，沒事的，還有我呢，左右我江汝之這輩子就你一個知音，離開你，你讓我去哪里再尋這份歡樂呢？”
“可是!”
“沒有可是，自明，你莫不是當真做了那殺人越律的勾當吧，這你要上了斷頭臺，那我這輩子豈非也要效仿那個俞伯牙了，你可還記得當時，你我玩笑這世間話本說起知音來便伯牙子期已成定勢。你還說我們才不要走到那一步呢!或者，我去為你求一輩子的佛？”江喚半開玩笑道，時萬卻知道他說的有多認真，半晌，他也妥協(xié)般的說道“別了吧，你那才學旁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也別去禍害人家佛了”他斜著看了一眼江喚，正對上人含笑的神色，便又低下了頭“我沒殺人，就是個替罪羊，唉，說實話做這事我也愧疚?！?p> “其實我也不知道太多，只是有天兄長把我叫到書房，讓我同他換個身份，你應當也知道，時家二兄弟的真實容貌很少人知曉的，知道的人大多都被兄長早早趕到找不到的地方了，我是時家二子，本來就該為家族犧牲的，這命我想通了也就認了，我說好些話，都是大哥提前告知的”他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遇見了你，我今日……!也許是命不該絕吧，江喚，今天在這里看見你，真的，我那一瞬間，真的就不想那么輕易的死了。”
“說實話，我現(xiàn)在，心里有點開心。”
“傻子，你開心什么？替別人送死很開心嗎？”江喚明知道他不是因為這才開心的，偏故作曲解地氣憤了一下，不過也就一下，時萬本人性子軟些，要不然也不會對自己兄長的話百依百順，他咬緊牙根兒“你就打趣我!”
“不過這種事情你兄長真的一點內(nèi)情都沒有說？你也一點沒察覺嗎？”
“也不算是，只是我一向習慣他們決定，然后我做，畢竟我的意見很少人聽，后來我就不參與了。要說察覺，也不能說沒有，但是被忽略了吧”他半抬頭“你不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