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趙列傳·劉琨段匹磾
●劉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也。晉永嘉初，東海王越署其為并州刺史。乃與元海相攻，互有勝負(fù)。及勒并王彌，軍勢彌盛，琨甚憚之。初，勒被鬻（yu四聲，賣）平原，與母王（氏）相失。至是，琨遣張儒送王于勒，遺勒書曰：“將軍發(fā)跡河朔，席卷兗豫，飲馬江淮，折沖漢沔，雖自古名將，未足為諭。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爾云合，忽復(fù)星散，將軍豈知其然哉？存亡決在得主，成敗要在所附；得主則為義兵，附逆則為賊眾。義兵雖敗，而功業(yè)必成；賊眾雖克，而終歸殄滅。昔赤眉、黃巾橫逆宇宙，所以一旦敗亡者，正以兵出無名，聚而為亂。將軍以天挺之質(zhì)，威振宇內(nèi)，擇有德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勛義堂堂，長享遐貴。背聰則禍除，向主則福至。采納往誨，翻然改圖，天下不足定，蟻寇不足掃。今相授侍中、持節(jié)、車騎大將軍、領(lǐng)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總內(nèi)外之任，兼華戎之號，顯封大郡，以表殊能，將軍其受之，副遠近之望也。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于名臣建功業(yè)者，則有之矣。今之遲想，蓋以天下大亂，當(dāng)須雄才。遙聞將軍攻城野戰(zhàn)，合于機神，雖不視兵書，暗與孫吳同契，所謂生而知之者上，學(xué)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騎五千，以將軍之才，何向不摧！至心實事，皆張儒所具?！袄請箸唬骸笆鹿κ馔?，非腐儒所聞。君當(dāng)逞節(jié)本朝，吾自夷，難為效?！斑z琨名馬珍寶，厚賓其使，謝歸以絕之。
勒之將討王浚也，恐琨擊其背，遂遣使卑辭以謝之?？纾汲霰灾猩?、常山，勒遣偏將屢擊破之，琨兵遂不復(fù)出。
琨常倚索頭鮮卑大人猗盧為援，故能破元海及劉聰軍。會猗盧父子相圖，盧及兄子根皆病死，部落四散。左將軍衛(wèi)雄、信義將軍箕澹，久佐猗盧，為眾所附，謀歸琨，乃言于眾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zhàn)，欲盡殺之，將奈何？“晉人及烏丸皆驚懼，曰：“死生隨二將軍！“時琨庶長子遵質(zhì)于猗盧，乃與遵帥晉人及烏丸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于琨。琨大喜，率數(shù)百騎自平城撫納之，琨由是復(fù)振。
勒攻其樂平太守韓據(jù)于▲坫城（dian四聲，即樂平郡城），據(jù)請救于琨，琨遣箕澹率眾十余（二）萬討勒，琨次廣牧，為澹聲援。勒將拒之，或諫之曰：“澹兵馬精盛，其鋒不可發(fā)，宜深溝高壘以挫其銳，攻守勢異，必獲萬全?！袄赵唬骸板４蟊娺h來，體疲力竭，犬羊烏合，號令不齊，可一戰(zhàn)而擒之，何強之有！寇已垂至，胡可舍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顧乃無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為不戰(zhàn)而自滅亡之道。“立斬諫者。以孔萇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后出者斬。設(shè)疑兵于山上，分為二伏。勒輕騎與澹戰(zhàn)，偽收眾而北。?？v兵追之，勒前后伏發(fā)，夾擊，澹軍大敗，獲鎧馬萬匹，澹奔代郡，據(jù)還歸琨。
澹一軍皆沒，并土震駭。尋又炎旱，琨窮蹙不能復(fù)守。幽州刺史鮮卑段匹磾數(shù)遣信要琨，欲與同獎晉室。琨由是率眾赴之，從飛狐（關(guān)）入▲薊。琨長史李弘以并州降于勒。勒遷▲陽曲、樂平戶于襄國，置守宰而退。匹磾見琨，甚相崇重，與其結(jié)婚，約為兄弟?？兹O追箕澹于桑干，遂攻代郡，澹死之。
琨與段匹磾、涉復(fù)辰、疾六眷，段末柸等會于固安，將謀討勒，勒使參軍王續(xù)赍金寶遺末柸以間之。末柸既思有以報勒恩，又忻（欣）于厚賂，乃說辰眷等引還，琨、匹磾亦退如▲薊城。會末柸自立于遼西，敗匹磾部眾，匹磾奔還幽州，因害琨，琨將佐相繼降勒。晉以匹磾尚強，當(dāng)為國討勒，不舉琨哀。其后琨故從事中郎盧諶、崔悅等上表理琨，晉元帝贈琨侍中、太尉，謚曰愍。子群嗣。
琨從子演，字始仁，初為晉太子中庶子，出為陽平太守。自洛奔琨，琨以為輔國將軍、魏郡太守，▲鎮(zhèn)鄴。俄而勒長驅(qū)攻鄴，攻演于三臺。演部將臨深、牟穆等率眾數(shù)萬降于勒。勒既都襄國，復(fù)遣季龍攻鄴三臺，鄴潰，演南奔稟丘，其將謝胥、田青、郎牧等率三臺流人降于勒，勒以桃豹為魏郡太守以撫之。琨復(fù)以演行北中郎將、兗州刺史，▲鎮(zhèn)廩丘。晉元帝拜為（兗州）都督、后將軍，假節(jié)。勒遣季龍攻演于▲廩丘，城陷，演奔邵續(xù)于厭次，后遇害。
演弟胤為琨引兵，路逢烏丸兵，戰(zhàn)沒。胤弟挹（yi四聲）初為晉太傅、東海王越掾，與琨俱死。挹弟啟，既在襄國，勒以琨撫存其母，德之，賜啟田宅，令儒官授其經(jīng)。季龍以為尚書仆射，后歸晉，穆帝拜為前將軍，加給事中。遣討姚襄，戰(zhàn)沒。啟弟述，與琨子群俱在末波中，季龍滅段部，以為侍中，隨啟歸晉，拜驍騎將軍。
●段匹磾，段部鮮卑人也。種類勁健，世為大人。父務(wù)勿塵，遣軍助晉東海王越征討有功，王浚表為親晉王，封遼西公，嫁女與之，以結(jié)鄰援。晉懷帝即位，以為大單于，死，弟涉復(fù)辰（又名截附真）以匹磾兄疾陸眷襲位。
勒筑城于▲襄國，浚遣督護王昌督疾陸眷及其弟文鴦、從弟末杯（波）來攻。勒敗還壘，末波追入壘門，勒設(shè)伏以獲之。勒質(zhì)末波，遣使求和于疾陸眷，疾陸眷將許之，文鴦諫曰：“受命討勒，寧以末波一人，故縱成擒之冠？既失浚意，且有后憂，必不可許?！凹碴懢觳宦牐枣z馬二百五十匹、金銀各一簏（lu四聲）贈末波。勒歸之，又厚以金寶采絹報疾陸眷。疾陸眷令文鴦與季龍同盟，約為兄弟，遂引騎還。昌等不能獨守，亦還。勒因命末柸為子，署為使持節(jié)、安北將軍、北平公，遣還遼西。末柸感勒厚恩，在途日南面而拜者三，段氏遂專心歸附，自是王浚威勢漸衰。
及勒滅王浚，以劉翰為幽州刺史，引兵還▲襄國。翰尋叛勒，與浚從事中郎陽裕奔疾陸眷，疾陸眷以匹磾領(lǐng)幽州刺史，據(jù)▲薊城。俄而勒率八千騎攻邵續(xù)于▲厭次，匹磾遣文鴦救之，勒棄攻具東（西）走。續(xù)與文鴦追勒至安陵，不及，虜勒所署官，并驅(qū)三千余家，又遣騎入抄掠常山、中山，亦二千家而還。文鴦留屬邵續(xù)。
劉琨自并州奔匹磾，匹磾推琨為大都督，結(jié)盟討勒，并檄涉復(fù)辰、疾陸眷、末波等三面俱集襄國，琨、匹磾進屯固安，以候眾軍。勒懼，使參軍王續(xù)厚賂末波。末波既思報舊恩，且因匹磾在外，欲襲奪其國，乃間匹磾于涉復(fù)辰、疾陸眷曰：“以父兄而從子弟邪？雖一旦有功，匹磾獨收之矣?！吧鎻?fù)辰等以為然，引軍而還。匹磾亦止。
疾陸眷尋病死，匹磾自薊奔喪，至于▲右北平。末波宣言匹磾將篡，出軍擊敗之。末波遂害涉復(fù)辰及其子弟黨與二百余人，自立為單于。匹磾既為末波所敗，士眾離散，懼劉琨圖己，遂害之，琨將佐相繼降勒。末波以弟牙為騎督攻▲薊，匹磾不能自固，率部眾數(shù)千欲南依邵續(xù)，勒遣石越要擊敗之，匹磾退還薊。
勒遣孔萇討平幽州諸郡，匹磾部眾饑散，欲移?！瞎?，代王郁律勒兵將擊之，匹磾棄其妻子，復(fù)南依邵續(xù)，末波又攻敗之。匹磾被瘡，謂續(xù)曰：“吾夷狄慕義，以至破家，君若不忘舊要（即舊約、平昔相與期約之言），與吾進討，君之惠也。“續(xù)曰：“賴公威德，續(xù)得效節(jié)。今公有難，豈敢不俱！“遂并力追末波，斬獲略盡。
匹磾既去幽州，末波復(fù)以牙領(lǐng)幽州刺史，據(jù)▲薊城。匹磾令文鴦攻薊，勒遂遣季龍乘虛圍▲厭次，獲邵續(xù)。文鴦還，至城八十里，聞續(xù)已沒，眾懼而散，季龍遣兵遮擊，文鴦以親兵數(shù)百人力戰(zhàn)破之，遂入▲厭次。季龍抄城下，文鴦登城臨見，欲出擊之，匹磾不許。文鴦曰：“我以勇聞，故百姓杖（仗）我。見人被略而不救，非丈夫也。令眾失望，誰復(fù)為我致死乎！“遂將壯士數(shù)十騎出戰(zhàn)，殺兵甚多。遇馬乏，伏不能起。季龍呼曰：“大兄與我俱是戎狄，久望共同。天不違愿，今日相見，何故復(fù)戰(zhàn)？請釋杖?！拔镍劻R曰：“汝為寇虐，久應(yīng)合死，吾兄不用吾計，故令汝得至此，吾寧死，不為汝擒。“遂下馬苦戰(zhàn)，槊折，執(zhí)刀力戰(zhàn)不已。季龍軍四面解馬羅披自鄣，前捉文鴦。文鴦戰(zhàn)自辰至申，力極而后被執(zhí)。城內(nèi)大懼。
匹磾欲單騎歸晉，續(xù)弟樂安內(nèi)史洎（ji四聲）協(xié)兵，不許，洎復(fù)欲執(zhí)晉使王英送于季龍，匹磾正色責(zé)之曰：“卿不能遵兄之志，逼吾不得歸朝，亦以甚矣，復(fù)欲執(zhí)天子使者，我雖胡素，所未聞也?！耙蛑^英曰：“匹磾世受重恩，不忘忠孝。今日事逼，欲歸罪朝廷，而見逼迫，忠款不遂。若得假息，未死之日，心不忘本?！澳寺势涑枷螺洐鲁鼋?。
匹磾著晉朝服，持節(jié)，賓從出見季龍曰：“我受國恩，志在滅汝。不幸吾國自亂，以至于此。既不能死，又不能為汝敬也?！袄占凹君埶嘏c匹磾結(jié)為兄弟，季龍起而拜之。匹磾?shù)较鍑帐鹌ゴ敒楣谲妼④?，以文鴦與亞將衛(wèi)麟為左右中郎將，皆金章紫綬。匹磾不為勒禮，常著朝服，持晉節(jié)。經(jīng)年，國中謀推匹磾為主，事露，被害。文鴦亦遇鴆而死。
末波卒，牙立。卒，疾陸眷之孫遼立。末波之后，其地西盡幽州，東界遼水，所統(tǒng)胡晉可三萬余家，控弦可四五萬騎，而與季龍遞相侵掠，連兵不息。
及鮮卑慕容部乞師以討遼，季龍許之，募有勇力者三萬人，皆拜龍騰中郎。遼遣從弟屈云襲▲幽州（即薊城），刺史李孟退奔易京。季龍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統(tǒng)舟師十萬出漂渝津（piao一聲yu二聲，在今天津市海河北），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統(tǒng)步騎十萬為前鋒，以伐遼。
季龍眾次▲金臺，支雄長驅(qū)入薊，遼漁陽太守馬鮑、代相張牧、北平相陽裕、上谷相侯龕等四十余城并率眾降。支雄攻安次，斬其部大夫那樓奇。遼懼，棄令支，奔于密云山。遼右左長史劉群、盧諶、司馬崔悅等封其府庫，遣使請降。季龍遣將軍郭太、麻秋等輕騎二萬追遼，及之，戰(zhàn)于密云，獲其母妻，斬級三千。遼單馬竄險，遣子乞特真送表及名馬，季龍納之，徙其遺黎數(shù)萬家于司雍之地。
遼后請迎于季龍，尋悔，復(fù)請迎于慕容皝。歲余，皝誅遼，遼弟蘭、子勤等奔宇文部，宇文歸執(zhí)送季龍，季龍遣蘭帥所從鮮卑五千人屯于令支。蘭死，蘭子龕代領(lǐng)其眾。會季龍死，國中大亂，龕擁部落南徙，至陳留，又引兵東據(jù)廣固，自稱齊王。而勤拜建義將軍，后據(jù)黎陽，徙屯絳幕。慕容氏既滅冉閔，勤、龕依次而降。
諸仕段氏者。劉翰，被匹磾表為護烏丸校尉、鎮(zhèn)北將軍。
侯龕，上谷人也。仕冉閔為中山太守，后降于慕容恪。以中尉從攻鄴城。
劉群，琨之子也。季龍以為中書令、秦州刺史。義陽公鑒即位，拜尚書右仆射，轉(zhuǎn)冉閔左仆射。閔攻石祗于襄國，戰(zhàn)敗，群遂遇害。
盧諶，晉侍中志之子也。懷帝末，父子俱歸劉琨。漢攻陷并州，執(zhí)志、諶還于平陽，漢相國劉粲以諶為參軍。漢人殺其父志及弟謐、詵，諶亡歸琨。琨以諶為從事中郎。琨為匹磾所殺，諶與崔悅等帥琨馀眾奔遼西，依段末柸，奉劉群為主。季龍以為常侍中書侍郎，遷石鑒侍中中書監(jiān)。又仕冉閔。閔敗于襄國，諶死之。
崔悅，字道儒，清河人，魏司空林曾孫也。季龍以為司徒左長史，出為新興相，為郡人所殺。二子液、潛。季龍末，慕容俊起兵幽平，崔氏遂仕慕容。潛至慕容暐時，為黃門侍郎。潛子宏，苻堅既滅慕容氏，宏為苻融冀州從事，遷苻丕征東功曹。堅敗后，奔于豫州，為丁零翟氏所留。慕容垂滅翟氏，以為高陽太守。魏主拓跋珪伐慕容寶，宏遂歸魏，在魏書有傳。
悅族人約，字道恭。季龍時拜侍中。時太子詹事孫珍問約曰：“吾患目疾，何方療之？“約素狎珍，戲之曰：“溺中則愈?！罢湓唬骸澳亢慰赡?？“約曰：“卿目睕々，正耐溺中?！罢浜拗?，以白宣。宣諸子中最胡狀，目深，聞之大怒，誅約父子。珍有寵于宣，頗預(yù)朝政，自誅約之后，公卿已下憚之側(c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