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怒視著陶敏。陶敏知道,今天若不答應審理倭寇劫掠殺人一案,他就洗不掉包庇倭寇,縱放倭寇的嫌疑;他這一輩子也就徹底完蛋了,只怕還要落一個被抄家滅門的結局。
審時度勢,見風使舵,是他浸淫官場多年練就的本領。當即拼命壓著心底的驚惶,答道:“審,現(xiàn)在審,馬上就審!”可是他心有不甘,當即打定主意,一定要先下手為強,搶在審案頭里,把李旺的死罪定死了再說!
心里這般想著,臉上那陰鷙歹毒和騰騰殺氣就掛了相。陶榮一見,當即就明白父親的意思。
還真是相由心生?。√帐细缸舆€真是司馬昭之心昭然若揭!蘇瀾瞄了一眼蘇瑞尚、孔峰、劉希、劉奇和陳度他們。他們自然感同生受,心生警惕。尤其是陳度,臉色黑得能擰出墨汁。陶敏這是要一意孤行,逆天而為??!
于是,辰時未到,老百姓就吵吵嚷嚷地一窩蜂似的進了府衙大堂。不過,今天的儀門沒有打開,百姓都是走東西便門,通過廊道來到了大堂。
今天也沒有衙役和府臺家的小廝搜索武器,軍漢們都是扛著武器進了大堂。不過,今天軍漢們來的不多,大都去各司其職了。當然,梁無量和小樂子自然還是來微服觀審了。
搞笑的是,“正大光明”牌匾下,公案后面的知府太師坐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竹靠椅?!鹊募t木太師椅被曲狗兒當成了抗倭武器,并且還確實將一名倭寇砸得稀巴爛,它自己也英勇地變得稀巴爛。這把太師椅還真是生得威嚴,死得其所!
還有就是,公案上的驚堂木已經一分為幾了。不知道殺四是怎么指點那兩個暴力小正太使的“巧力氣”,以至于驚堂木也光榮地粉身碎骨了!
鳳恒把老父和幼兒的棺木暫時停放在衙前的長椅上,家人跪在棺木旁邊,他則拿著“嚴懲倭寇,討還血債!”的橫幅,和涂云甲相互攙扶著進了府衙。
蘇瀾這時發(fā)現(xiàn),在林氏和劉珍的照拂下,幾個小蘿卜頭也進了府衙,李旺的父母李沖夫妻自然也來了。上、下李厝的里正和村民,還有他們在殿州軍營的幾個子弟寇林、唐蒙、衛(wèi)嵐、劉善平、曲狗兒等人都來了。當然,更多的老百姓都待在府衙大堂外。
辰時方到,陶敏亟不可待“啪”地一聲拍響了一段半戳子驚堂木。驚堂木太小,陶敏的手掌磕在案上,隱隱生痛。他強忍著道:“戊戌年臘月二十二日辰時,殿州知府衙門升堂審理倭寇劫掠、殺害殿州百姓一案,本府大開府衙,恭迎百姓,審判倭寇,以正國法!”
衙役們依舊將水火棍“通通”地在地上杵了起來。
“啪”地又是一聲驚堂木,只聽陶敏大聲說道:“在正式開審之前……”他剛想說出“判決李旺死刑”幾個字,突然,劉希猛然打斷他的話道:“在正式開審之前,我提議,我們全體為殿州倭亂的死難者默哀一盞茶時間。開始默哀……”
默哀呢,知府大人的話兒說不出口了!
一盞茶時間剛到,劉希又搶著高聲說道:“我提議,由劉奇為死難和傷亡的百姓及其家眷擔任詰問和辯論!畢竟我也是通判,有獄訟聽斷之責!可否?”
蘇瑞尚立刻帶頭高聲應和道:“可!”
小三元、解元公為傷亡家屬詰問、自辯當然是好,眾人立刻齊聲答應。
陶榮上前,張嘴就想分辨審判李旺的事情。
劉希立刻堵死他的退路,道:“怎么,陶公子有話要說?是不是想毛遂自薦,要為倭寇朱大郎辯論和詰問啊?”
眾人都以吃人的眼光看著陶榮。不想活了,為倭寇辯論?為倭寇張目?
陶榮嚇得半死,趕緊連連后退,道:“非也,非也!”當即閉了嘴,冷汗也下來了。
劉希心里十分暢快。果然如蘇瀾所說,這陶榮嚇得已經張皇失措,不敢言語,退避三舍!莫說血口翻張、砌詞狡辯,便是蚊蠅之聲都不敢發(fā)出!好一個“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劉希頓了一下,繼續(xù)道:“下面請府衙師爺蹇利和紀澤兩位負責記錄!”
話音剛落,蹇利和紀澤兩個師爺惴惴不安地走上堂來,做起了記錄。
這是劉奇出的主意。讓師爺記錄,不讓陶敏、陶榮好過,給他們添添堵、鬧鬧心!
“師爺自然知道,審案記錄的原則和規(guī)矩!”劉希冷著臉一番敲打,轉身又對劉奇大聲說道:“劉奇,開始吧!“
劉奇趕緊上前,大聲道:“是。首先請問知府大人,這次倭寇劫掠殿州,傷亡情況如何?府衙又是如何撫恤百姓的?”
這是陳度的主意,首先就得詰問陶敏,為難一下這個無恥又愚蠢的知府,打擊他的囂張氣焰!
陶敏早就被這一套組合拳給打懵了。他還在后悔自己怎么沒能及時吼出“判決李旺死刑”這幾個字呢,怎么陶榮就嚇得敗下陣來?轉眼間,兩個徹夜未歸去寫告示、蓋大印、貼告示、發(fā)告示的師爺終于出現(xiàn)了,還做起了審案記錄?神游天外的陶敏哪里聽到劉奇的問話?就是聽到了,他也無從回答。因為他這幾天除了先頭被倭寇嚇得魂不守舍,屁股尿流,之后就是琢磨如何殺了李旺,如何尋找肖嬤嬤,如何給京城侯府送禮,如何謀奪收拾鋪子走盤珠等事情,哪里有時間去安撫百姓?
堂內堂外的百姓議論紛紛:“咦,這知府不回答,難道是不知道?”
“知府哪里知道?這幾天都是將軍大人和通判大人忙進忙出安撫百姓呢!”
有人說:“將軍和倭寇搏殺,掛了彩;通判大人也吐血病了。他們是帶著傷病四處奔走,安撫百姓!”
還有人嗤笑道:“聽說知府大人嚇得在床上哆嗦了兩天!還吃了安魂壓驚藥!”
兩相比較,高下立判。人們用異樣的眼光審視著陶敏和陶榮。父子倆如坐針氈,忐忑不安。
蘇瑞尚、劉希等人看著陶敏不做聲。
陶榮急了,吭哧了一聲提醒陶敏。陶敏這才回過神,迷茫地望著劉奇。
劉奇一笑道:“知府大人,請問這次倭寇劫掠殿州,傷亡情況如何?府衙又是如何安撫百姓的?”
陶敏回過神來,厚顏無恥地道:“本府身體不適,此事本府已經交代給通判大人全權負責了。劉大人,你怎么沒有及時向本府稟報呢?”
蘇瑞尚等人心里咒罵他老奸巨猾卑鄙無恥。陳度心想,這陶敏還真是不容小覷,一句話不僅甩了鍋,還搶奪了蘇瑞尚、劉希等人的功勞,順便還給劉希栽了贓!
劉希到底純正,當即介紹了傷亡情況和安撫情況。
當劉希說到每位亡者府衙發(fā)放恤銀十五兩時,陶敏忍不住道:“咦,我怎么不知道這件事情?劉大人這是自作主張??!”
劉希氣血翻滾,心口隱隱作痛。
蘇瑞尚趕緊上前,握住劉希的手,道:“是我跟通判大人商議,按照之前的先例定下這撫恤的條陳。”一力承擔了責任。
陶敏眼睛一眨,笑道:“我是說,先例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今年我陶敏來殿州走馬上任,情況自是不同!又是臨近年關,我看,恤銀就提高到二十兩吧!”
蘇瑞尚和劉希聽了,難以置信,當即張大了嘴巴。
因為大成王朝早有規(guī)定,士兵殉國,恤銀就只有十五兩。以前殿州倭亂死者比照這個標準已經是有點超格了,但是也勉強說得過去,畢竟百姓死于國難,超格就超格吧??扇缃瘢彰魪埧诰蜕米园研翥y提升到二十兩,甚至超越了國家對陣亡士兵的撫恤標準,這讓全國的殉國士兵和家屬情何以堪?更憋氣地是,還不能在大堂上和百姓解說!
陳度心一沉。陶敏這是既打了蘇瑞尚和劉希等人的嘴巴,又拿公帑邀買了人心!還真是一箭雙雕!可問題是,陶敏擔任過一府主官,難道他不知道朝廷有關撫恤的規(guī)章?此舉不是將皇上和朝廷放在火上烤嗎?換言之,這是在藐視皇上!
劉希又覺得心里一滯。蘇瑞尚還是緊緊握著他的手,搖搖頭,道:“是我跟劉大人考慮不周!不過……”他盯著陶敏道:“當時,本將軍手臂受傷,通判大人吐血,所以我們在安撫百姓時,身體傷痛擾了我們的心智,力有不逮,自然沒有知府大人考慮周全!請知府大人見諒!不過呢,若是知府大人當時不是身在幕后,而是能夠親力親為,親自帶領大家去安慰、撫恤百姓,定是不會出現(xiàn)如此低等的疏漏,給殿州百姓造成困擾了!”他說著,一邊在重要之處強調了語氣。
蘇瑞尚的話語處處機鋒,已是與陶敏斗了幾個回合!
蘇瀾微微一笑。這個爹爹不僅剛烈,而且多智。她越來越滿意,越來越喜歡!
劉奇也是神助攻,趕緊道:“那我們在審案之后趕緊告示全城百姓。兩位師爺,退堂之后,你們不妨再辛苦一趟,寫下告示,到處張貼,對了,千萬不要忘記蓋上知府大人的大印!”
陳度“噗嗤”一下笑出了聲。蘇瀾也牽了牽嘴角。
提到告示,陶敏和陶榮覺得眼睛又是一黑。
百姓議論紛紛。都道,知府既是如此慷慨,為什么不親臨安撫百姓,非要到這府衙上面來賣好?
聽著議論,陶敏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滋味太多反倒不是滋味。一幫刁民,不感恩卻辜恩,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
這時,劉奇道:“有請回鳳樓老板鳳恒和涂云甲二位原告上堂。因為二位的親人被倭寇殺害,悲傷至極,體力不支。我提議為這兩位原告端上座椅。請問府臺大人,可準?”
陶敏還在那里愣怔呢,劉希趕緊道:“那是當然。衙役,端兩把椅子上來!”
眾人紛紛議論,還是通判大人父子心善,知府陶敏只會收買人心,心卻不誠,沒有一點人情味!
只聽劉奇道:“請二位坐著說話就行。府衙書吏涂云甲,請你介紹一下你家米鋪伙計,也就是倭寇朱大郎的情況吧?!?p> 涂云甲道:“回公子。七年前,也就是我可憐的二丫頭出生那一年,也是一個臘月天。有一天,一個小伙子來我家門前乞討,說是銘城人士,家里遭了水災,全家人或淹死或餓死或遭瘟疫病死,只剩下他一人。我們一家見他瘦骨嶙峋,可憐得很,又好似憨厚樸實的樣子,就答應他留下來做了米鋪伙計。誰料想,我們竟是引狼入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