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殿州驚濤 3、永昌貨棧和四海貨棧
三人出了府衙,信步來到沿湖路上。
看著周圍景致,陶敏興奮地道:“這殿州雖然是海域一角,窮鄉(xiāng)僻壤,倒也有些可嘆之處!”
刑名胖師爺蹇利恭維道:“永昌侯爺真是一個高瞻遠(yuǎn)矚,心懷韜略之人!早早在這殿州埋下了蘇長起這顆釘子!如今又把老爺運(yùn)作到了這殿州!”
錢糧瘦師爺紀(jì)澤也道:“還不是為防著那一位,侯爺?shù)氖?,殿州這五千衛(wèi)兵的長官,正四品威烈將軍蘇瑞尚!”
陶敏譏諷道:“五千衛(wèi)兵如何?正四品威烈將軍又如何?照樣要對我這個從四品文官府臺大人點(diǎn)頭哈腰!”
他眼神一凜,道:“更何況,一介庶子,已經(jīng)被排擠出侯府,排擠出京城,漂泊天涯,茍活海角,能有何作為?”
“就是!”刑名胖師爺蹇利驕傲地道,“咱們永昌侯爺蘇庭,那可是世襲罔替的一品侯爺!”
“還有!”錢糧瘦師爺紀(jì)澤也道:“侯爺?shù)沼H的妹子,皇上最得寵的賢妃娘娘!兩個皇子傍身,那可是宮里娘娘中的頭一份!而且兩位皇子美姿儀,德高尚,堪稱……”
“當(dāng)年侯爺提拔我一路高升,這次又助我從夏州硯案中脫困,不但毫發(fā)無損,卻還只降了半級,依舊還是府臺大人!”陶敏打斷敏感話頭,“侯爺對我那是再造之恩??!我必效犬馬之勞,肝腦涂地!”
兩個師爺頻頻點(diǎn)頭。
殿州地處大成王朝東南沿海,殿州城則是府城所在地。殿州好似只燈籠,中間鼓圓,兩頭被城門扎緊。府衙處在殿州城的中心,坐北朝南,北邊是一個貌似斗笠的小山包,被蔥翠的竹子籠罩,因此得名竹笠山。府衙南面是碧波蕩漾的跪月湖,沿湖楊柳籠岸,還有桂圓、荔枝、椰子、榕樹、刺桐等熱帶樹木點(diǎn)綴其間。沿湖路為主干官道,青石鋪地,環(huán)繞著跪月湖,四周的道路呈放射狀縱橫井然,店鋪林立。海風(fēng)吹著,陽光照著,別有一番趣味。
竹笠山的北邊也有道路商鋪,住戶民宅,還有阡陌田園,北城門附近還駐扎著殿州衛(wèi)軍其中的一支千人磐石軍營。磐石營駐地再往北,就是北城門。顧名思義,南城門則在城南。殿州城沒有東、西城門,因為西邊是龍虎山的懸崖峭壁,東面則是浩瀚的大海。
殿州城外山上、海邊、轄縣、港口、船塢還分別駐扎著其他四個千人軍營。因這里是東南沿海,倭寇海盜肆掠,還有內(nèi)陸山匪游蕩搶劫。五千人的生力軍鐵桶般保衛(wèi)著這座數(shù)萬人的沿海重地。陶敏他們口中的蘇瑞尚正是這五千衛(wèi)兵的最高長官,四品威烈將軍。
大成王朝兵制,衛(wèi)兵是正規(guī)軍,政府軍;府兵是預(yù)備軍,地方軍。衛(wèi)兵上戰(zhàn)場保家衛(wèi)國,府兵則負(fù)責(zé)地方治安。
幾番打聽,陶敏一行來到了位于跪月湖西岸的積福巷。東巷口在沿湖路,西巷尾則是一片野生芭蕉林。巷子大約三、四丈寬,青石板鋪地,兩側(cè)有很深的車轱轆印。兩邊是店鋪、住家。這東西巷子也有南北向的更狹小的巷子穿插其間。
在巷子中段,他們看到了這個掛著“永昌貨?!迸谱拥牡赇?。奇怪的是,貨棧大門緊閉。他們把門拍得山響,里面仍毫無動靜。顯然無人在家。
陶敏一行在永昌貨棧門口駐足時,就引來了七、八個路人、居民。待拍門無人應(yīng)答時,貨棧左右以及對面的一些店鋪、人家有好多人出來觀望。有些人還三三兩兩,低聲議論,似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他們看到對面一個掛著酒幌子的小飯館門口,一個身穿褐色麻襖的小伙計正在手忙腳亂地擦試桌子。胖師爺蹇利上前問道:“伙計,你們知道這永昌貨棧的蘇老板哪去了?”
那小伙計大約十二、三歲,眼珠子咕嚕嚕亂轉(zhuǎn),一看就是一個聰明、淘氣的主。他翻著白眼道:“你們是他什么人?”
瘦師爺紀(jì)澤眨眨眼道:“我們是他們家的朋友,也是遠(yuǎn)親。”
小伙計仔細(xì)打量著他們,用殿州土話咕噥道:“這家人的朋友、親戚可真多?!?p> 蹇利沒聽清楚,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不知道他們哪去了!”小伙計不耐煩地大聲道。
陶敏示意紀(jì)澤,給了小伙計一顆葵花籽大小的碎銀子。
再問,小伙計就道:“不知道他們一家去了哪里。但是知道他們很早就出門了?!?p> “今日是臘八,他們也不在家過節(jié)么?”陶敏困惑地問道。
小伙計看著陶敏,道:“過節(jié)?人家昨日就過了!沒見人家昨日從磐石軍營弄回多少好東西?!整扇的豬肉,整籠的雞鴨,整簍的魚蝦,整缸的好酒,整袋子米糧,還有粗肥的豬頭!滿滿一大車,就是吃到死都吃不完!……嘖嘖!”
正說得帶勁,鋪?zhàn)永锱艹鲆粋€四十來歲的大胖子,伸手就要抓小伙計。那小伙計像泥鰍一樣溜滑,圍著桌椅和大胖子打轉(zhuǎn)轉(zhuǎn),一邊求饒道:“舅舅,饒了小麻雀吧,我再也不敢了!”
大胖子道:“舅舅我饒了你,那家人會饒你么?上月你因為多嘴多舌被那家兩個干兒子揍得鼻青臉腫的事情你忘記了嗎?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說著,大胖子來個虛招,終是抓住了這個叫小麻雀的外甥兼伙計,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用殿州土話罵道:“小麻雀你個不識數(shù)的,今日還敢講那家人的是非,你這不是給我寧阿本惹禍嗎?不知道阿水娘一家是怎么遭難的么?兒子被逼死,媳婦被拐跑,產(chǎn)業(yè)被霸占,丟下阿水娘寡婦失業(yè)的,還要多慘?”說著,他對陶敏幾個人用官話抱歉道:“對不住幾位官人,我們不知道對面蘇老板家的任何事情!你們找別人打聽吧!”一邊說,一邊將小麻雀拎進(jìn)了鋪?zhàn)印?p> 陶敏和兩個師爺愣住了。再往四周打量,人們紛紛后退,有的退進(jìn)店鋪、住戶,有人則貼著墻壁。
陶敏納悶,不知道蘇長起一家和這個“永昌貨?!弊隽耸裁磹菏?,叫人們?nèi)绱吮苋缟咝啡缁ⅰ?p> 正彷徨無措間,就聽“哐——啷——”大門打開的響聲。一看,只見永昌貨棧旁邊,掛著“四海貨?!迸曝业牡赇伌箝T打開了,幾個小伙計擁出一個五十出頭、滿頭花白頭發(fā)、身形消瘦的老婦人。只見她身著靛藍(lán)粗布薄襖裙,腳蹬白色粗布鞋;耳垂墜著一對銀耳珰,發(fā)髻上插著一根光面素銀釵,上面別著一根素白的布條——這是穿的喪服。
老婦人面有凄色,只一雙眼睛格外晶亮。雖然老態(tài)畢露,卻也強(qiáng)撐著精神。
周圍人看見老婦人,都紛紛上前問候。
“阿水娘,都關(guān)門幾個月了,今日開門啦?!”有人欣喜地問道。
“阿水娘,阿水走了不到一月,你又大病一場,還是要多休息保重?。 ?p> 阿水娘對大家頻頻點(diǎn)頭,道:“謝謝各位掌柜、街坊關(guān)心!”她噙著淚花道:“雖然阿水走了一月,媳婦也跑了,可我的小魚還沒有回家呢,我得撐著,撐到他回來那一天!”
大家紛紛點(diǎn)頭,安慰道:“是啊,阿水娘,可不得撐著,您還有小魚這個念想……”
議論紛紛中,陶敏打聽清楚了,這婦人年輕守寡,和大兒子阿水經(jīng)營著夫君留下來的四海貨棧,雖然辛苦,倒也獲利頗豐。只是遺腹子小魚半歲時被奶娘拐賣,不知流落何方,是這婦人心里的痛。如今大兒子阿水死了,媳婦跑了,她卻要撐起這個貨棧,為小兒子守著一個家。
陶敏不禁有些敬佩這個婦人,思慮著,是不是該給朝廷上表,為這個婦人奏請貞節(jié)牌坊。這既是教化百姓,也是他的政績。
正想著,阿水娘卻扶著一個伙計的臂膀,顫顫巍巍地向陶敏走來,還福了一個禮。陶敏趕緊偏了一下身。陶敏對阿水娘的感覺更好了。這婦人如此知禮守節(jié),很應(yīng)該奏請貞節(jié)牌坊的。他還沒聽說殿州有哪個婦人有此殊榮。為什么李世知府沒有上奏呢?他一邊疑惑,一邊慶幸自己竟有這樣揚(yáng)名立萬的機(jī)遇。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李世為什么沒有上奏請表啦。
阿水娘微笑著,一口官話問道:“幾位儀表堂堂,一看就是官大人。恕我眼拙,瞧大人們眼生得很,不知道大人們跟蘇長起是怎樣的朋友遠(yuǎn)親?或者,你們就是京城永昌侯府的人?”
兩個師爺正欲說出陶敏的身份,卻被他打斷了,道:“我確實(shí)是一個芝麻小官。雖是蘇長起的朋友遠(yuǎn)親,卻也不是侯府的人?!?p> 阿水娘點(diǎn)點(diǎn)頭,道:“既如此,老婦人卻想請教一下。大人可知道,您這朋友遠(yuǎn)親,包括他老婆,干兒子,還有大大小小的伙計,一家子做了哪些喪盡天良的缺德事?”
陶敏有些不知所措,尷尬地道:“這個我真不知道?!?p> 阿水娘激動地道:“一家子為非作歹,欺壓良善,搶奪我家生意,霸占我家鋪面,打斷我兒雙腿,逼死我兒,拐帶兒媳,還自稱仗得是京城永昌侯府的勢!”
說話如此直白不留情面,陶敏和兩個師爺不由面面相覷。
阿水娘平復(fù)一下心情,繼續(xù)道:“老婦人雖然沒見過侯爺,卻也南來北往,行商做賈,還去過京城,見到過京兆衙門的登聞鼓!老婦人相信,如此囂張跋扈,絕非侯爺教唆!你們是朋友遠(yuǎn)親,又是官身,既然今日來此,很應(yīng)該規(guī)勸他們收斂言行,遵守法度,不要給侯府抹黑招禍!”
陶敏驚詫道:“蘇長起到底做了什么,落得如此惡名?”
阿水娘氣憤道:“他們一來就綁架我們客人的孩子,逼他們和我們撕毀協(xié)議。還拿出一個無中生有的契約,霸占了我家一半貨?!?p> 蹇利看看陶敏有些發(fā)烏的臉色,轉(zhuǎn)而道:“這位夫人,莫不是其中有些誤會?”
紀(jì)澤也插口道:“你們這是一家之言,我們豈能偏聽偏信!”
一石掀起千重浪。大家議論紛紛,群情激奮。
阿水娘笑道:“這位大人說的是!若老婦人編了謊言,造了假證,誣賴了蘇長起這一家子人渣,老婦人甘愿到知府衙門滾釘板走紅炭!”
紀(jì)澤眼睛一瞇,道:“我說這位婦人,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我看你們兩家還是敞開心扉,互解互諒的好!”
“你這不像是勸解,倒像是拉偏架,或者說是威脅?”阿水娘臉色一沉,眼睛閃出一抹狠厲,“家破人亡,人財兩空,我與蘇長起有何互解互諒的可能?!既是生死之仇,必與他拼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