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我從旭哥的身體里醒來,是在濃霧里睡著了。這次也是。我獨自躺在濃霧里,勸自己睡一覺,這樣就可以混過去,一段難熬的時間。
于是我發(fā)覺,我真的回到身體里了。
之前跟旭哥提到過的那一次,我還不是很確定,那是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了。而這次,我能確定了。我確實是回到身體里了。但是——
不能說全無知覺,我是有一點知覺的。比如,我能感覺到后背壓在床上,能感覺到身體正面壓著被子,能感覺自己在呼吸。
除此之外,就沒有了。不能支配四肢,不能支配五官,沒有嗅覺,沒有聽覺。好像,自己是躺在一個真空的罩子里,跟外界沒有任何交流的可能。
我想到寫了《假如給我三天光明》的海倫.凱勒,人家至少還可以活動,能說話,除了視覺和聽覺,其他感覺都還有。
我不知道現(xiàn)在是幾點了,我是躺在黑暗里,還是躺在陽光里,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還是周圍坐著家人和朋友。
旭哥說的那個復健專家呢,他什么時候來?不是說他已經(jīng)給我做過一次復健按摩了么?他做按摩時,是否能感覺到上次和這次的不同?
上一次他按摩時,這個身體是沒有靈魂的。而這一次,我回來了。我有觸覺,他們知道嗎?
旭哥跟我說了,他會阻止貓小三子睡在我附近。也就是說,他會阻止我再從身體里游離出去,阻止我侵占貓小三子的身體。
這就意味著,我可能不會再回到濃霧里。正如旭哥說的,他現(xiàn)在就不能回到濃霧里了。他的靈魂再也不會到濃霧里陪我說話。
我除了完全蘇醒,復健成功,沒有別的方式了嗎?
我用什么方法跟他們交流呢?怎么才能讓他們知道我有觸覺呢。
突然想起,小娜娜有個同事叫何娟,她的表弟歡歡曾經(jīng)說過,電視劇里的植物人醒來,都是先流淚的?;蛟S,我也可以通過流淚,讓他們知道我已經(jīng)醒了。
對了,第一次與老韓談“合作”,我是挺著旭哥的身體去的。我曾經(jīng)問過老韓,那位高級主管(歡歡的爸爸)是誰,他收集到的關于旭哥的信息,匯報給了誰?
老韓犀利地問,那時候你還沒醒,怎么知道這回事?我當然說是小娜娜告訴我的。
老韓說,那件事后來也匯報給老夫人了。那位高級主管,讓兒子歡歡帶了針孔攝像機,拍攝了旭哥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傳遞給二夫人。
二夫人又跟老夫人匯報。但那時老韓已經(jīng)搶先一步,調查到旭哥姥爺?shù)睦霞?,帶著姥爺?shù)纳┳樱俏缓旨t色皮膚兩眼精光的老太太),輾轉找到旭哥住的醫(yī)院。
老韓說,老夫人沒想到,自己還是晚了一步。應該在旭哥出車禍之前找過來,就好了。
老韓沒有多說,但我跟旭哥已經(jīng)據(jù)此分析出來,老夫人應該是調查到二兒子夫婦(或者其中之一)有異動,順藤摸瓜找到了旭哥的線索。
能夠順藤摸瓜,這說明老夫人已經(jīng)知道加害旭哥的幕后黑手是誰。但她不會把這個真相公布出來。
這時,我突然感覺到有人掀開了我的被子。是復健師嗎?
除了復健師,還有可能是護士和護工掀開被子,幫我維持生命。我在小三子體內時,在旁邊看到過。
護士會給我輸液,會用針管和長長的管子給我往胃里注射肉菜糜。然后護工幫我按摩腹部助消化,然后幫我接排泄物。
一個人在這種狀態(tài)下,維持生命要靠別人近身伺候,真的是沒有任何尊嚴。換句話說,就是生不如死。從這個角度,我確實應該,而且必須憎恨那個加害我的人。
掀開我被子的人,握住了我的胳膊,慢慢地有規(guī)律地揉搓。我想,這是復健師了。
于是,那個問題又跳到我的腦海里:沒有靈魂的,和現(xiàn)在有靈魂的肌肉,在復健師看來,手感會不會有不同呢?
旭哥給我講,這位復健師很年輕,是一位博士。他之所以做上復健師這一行,就是因為他小時候,父親因事故成為高位截癱患者。他看著性格剛強的父親,想通過絕食來結束自己毫無尊嚴的生命。他異常痛苦。
他專攻康復醫(yī)學,就是希望通過復健式治療,能夠讓更多類似癥狀的患者,恢復自主活動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復健師的動作使我感受到了一種舒適和疲乏,我睡著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我又感覺到了另一種觸摸。有人在揉搓我的手,跟復健師的揉搓不同,這應該是一種親人式的撫摸,我能感覺到情感的輸入。
然后,這雙手又開始撫摸我的臉,像洗臉一樣。不,就是在給我洗臉,大概是用濕毛巾,輕輕地擦拭我臉上的角角落落,擦完了之后又抹上護膚膏。
這個人的手指纖細柔軟,她用指尖描畫過我臉上的所有線條和棱角,那么慢那么慢,好像她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一點也不著急去做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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