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一束陽光照進剛舍城時,鄭府已然亂成一團,四當家鄭鈞是被氣的七竅生煙。
他本不想讓外人知曉鄭家的變故,待達到目的便低調發(fā)喪,稱鄭雷病死了事,反正鄭家在東南的勢力早已全在自己手中,便是鏡章的三哥鄭萬,畢竟鞭長莫及,待他回來,鄭雷都下葬了。
誰知這鄭嫻兒卻在這時候跑了,鄭鈞發(fā)現屋內無人,當場斬殺了守門的武師,命封鎖全府,也顧不得有沒有消息走漏,派人到太守府,勢必嚴查出城之人,不惜在剛舍一家一戶的搜查。
而此時,秦淵卻已帶著鄭嫻兒輾轉到了他寄存馬匹之處,也未與鄭嫻兒過多言語,只道:“必須盡快出城,若四當家賄賂了剛舍太守,封鎖城門,我們便成甕中之鱉。”
這鄭嫻兒倒是堅強的如男兒一般,除了眼神中有一絲悲哀,其他時候眼中盡是堅毅的光芒,摻雜著復仇與憤怒的火花。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fā),只是點了點頭,也沒有講究那許多,和秦淵共乘一騎,開始了他們的逃亡之路。
秦淵騎著馬,打開鄭霆塞給他的小布包,沉甸甸的正是十枚銀錠,秦淵心中倒也感慨,這估計是自己有生以來最多的一筆銀子了。
應國太窮,尋常百姓哪見過銀子,平時只是用鐵錢,一斤鐵錢才能兌一兩銀子呢,足夠一家人吃穿用一個月。
不過有了銀子好辦事,秦淵未有多想,直奔最近的西城門,走盡城門邊,不管鄭嫻兒是否愿意,朝他臉上抹了些灰塵,再把他還是濕淋淋的頭發(fā)扎了一個武士發(fā)髻。
鄭嫻兒本是男裝,此時沾了不少池水、泥污,已然面目全非。遠遠一看,二人便似兩個流浪的落魄劍客。
幸而剛舍還有那么一分大城風范,五更整城門便開,來往民眾頗多,付足了門稅,二人故作鎮(zhèn)定的穿門而過。
需要一提的是劍客在九州之內還有些地位,一般都是豪門名仕的門客,劍客有三個標志,身負鐵劍、頭扎武髻、身懷劍客行館的令牌。
劍客一般都是用劍的高手,一般人不敢招惹,城門守衛(wèi)倒未以二人瘦弱而要求檢查令牌,剛剛踏上護城河上的木橋,便聽到城中傳來號角,秦淵心知,鄭鈞已經得到太守的首肯,即將封城。
果然,城門一整人馬慌亂,便有守軍大喊:“太守有令,關閉城門!”
二人回頭看去,遠遠便見城內似有人馬前來,哪還不嚇了一跳,可就在此時,秦淵見到,城門一側的黃土磚上,被人用刀刃劃刻了一個碩大的“客”字,頓時心中無比激動。
鄭嫻兒見他入神,哪還容他耽擱,一夾馬腹,朝來往之人最多的西面驛道奔去。
秦淵還未看清那客字旁邊的暗記,卻已難以回頭,只有伏在馬背上,向西面奔去,卻在第一個分叉路口,將馬引向小路。
這馬本是那拖尸的武師駕車所用的老馬,不過倒也還健壯,馱著二人直奔了五六十里,才終于力竭,秦淵聽后方無馬蹄聲,怕傷了老馬,便在小路便尋了個小溪,飲馬歇息一會。
連續(xù)兩夜未睡,秦淵身上也頗為疲憊,不禁調整一下呼吸,自顧自坐在溪水邊休息。
鄭嫻兒卻是到溪邊照了照自己的樣子,然后雙眼冒火的瞪了秦淵一眼,跑到稍遠的地方就著溪水梳洗去了。
秦淵調息了兩柱香的時間,感覺肚子一下子餓了,身上筋骨卻不是那么酸疼了,心里不禁感嘆養(yǎng)氣法門的奇妙。
待睜開眼睛,便見鄭嫻兒正在溪邊喂馬,她已洗凈了臉上的泥污,頭發(fā)也披散下來,之間那玉臉朱唇,映著早晨的陽光,分外美麗。
秦淵之前也見過小師妹朔青凌的美,那是帶著點俏皮伶俐的甜美,而鄭嫻兒卻在女兒秀美的臉上多了些男兒的剛毅,卻又搭配的如此合適,依舊美艷不可方物,頓時讓秦淵看的有點呆了。
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從秦淵心中萌發(fā),讓自己全身有些緊張,秦淵一個激靈,想起自己剛剛逃出剛舍幾十里路,若是騎著戰(zhàn)馬追襲,片刻便到,一躍而起,走向鄭嫻兒。
那鄭嫻兒自顧自的喂著馬,卻在秦淵靠近時,猛然從馬鞍邊,將秦淵插在馬鞍上的短劍拔了出來,直指向秦淵。
秦淵大惑不解,嚇了一跳,道:“大小姐,這是為何?”
鄭嫻兒雙目怒視,眉頭緊鎖,叱道:“你到底是何人手下?”
秦淵道:“大小姐,我是西場的郎中啊,您不是見過我么?”
鄭嫻兒鼻子一哼道:“一個小小的隨車郎中,給奴隸馬夫煮煮湯水的小廝,怎會看得出我爹爹中的劇毒,怎會敢半夜?jié)撊豚嵓胰ゾ任?,又怎會知道我鄭家水路房圖,又怎會那撬鎖開閘的伎倆,還和我二叔那等人似同一伙,說你到底是誰?不說我便就此殺了你?!?p> 秦淵心內百感交集,一則未想到自己一個單純的行俠仗義卻遭人如此誤會;二則又未想到這鄭嫻兒本是一大家小姐,卻也心思縝密不弱于人;
三則腦中頓時回憶起大半個月前剛來鄭家時所見鄭嫻兒的劍法,尋找破綻,若她動手,不至于自己兩三招便命歸黃泉,那死的何其冤枉。
秦淵咽了口口水道:“在下秦淵,自幼無父無母,被我?guī)熥痧B(yǎng)育教導了數年,我有師兄弟共七人,各學的一兩種絕學,我資質頗差,未如我?guī)孜粠熜值馨銓W得武藝劍法,只學得一些草藥針石的醫(yī)術,一個月前與眾師兄弟失散。
我本欲往剛舍尋找大師兄,卻陰差陽錯進了鄭家,我絕無加害之心,大小姐明鑒。”
鄭嫻兒死死盯住秦淵的眼睛,終將短劍收入鞘內,道:“看你年幼瘦弱,不似強人,暫且信你,你便走吧?!?p> 秦淵有些失落,道:“大小姐有何打算?”
鄭嫻兒冷冷道:“本姑娘自有去處,哪由得你來問,快快走了,遲些休怪我劍下無情。”
秦淵頓時心中頗為無趣,但還是低下頭,在地上畫出一個方塊四周分出幾條線。
也不管鄭嫻兒有沒有聽到,自顧自的道:“城中已不安全,所有的故交好友都保護不了你,鄭鈞定要買通太守、刺史,挨家挨戶的搜查于你?!彼D了一頓,手下卻未停,將周圍的大山和其他城池也畫了出來。
鄭嫻兒冷冷看著,也未打斷。秦淵繼續(xù)道:“往南邊是囚牛山,本最安全,但山路難走,聽說山上有數股強人,而且猛獸毒蟲較多,一人前往恐難尋安身之所。
若轉頭逃向東面,那是荒原千里,一馬平川,村落稀少,難以躲藏,去魚祥城,還要路過剛舍,而且東面的奴隸生意都是四當家主持,耳目較多,逃將過去很是不妥。
向北村落、城池較多,如能到洛水,順江而下一天便可到國度洛城,倒是個好去處,鄭鈞不可能在洛城內大肆搜捕,只是路途較遠。
西面是通往景國的沙道,途徑小城邊蒼,在過四百里便到了西面最大的城池鏡章了,那里是三當家的地盤,我到鄭家時日尚短,未見過三當家,不知能不能護得大小姐的周全?!?p> 鄭嫻兒幽幽道:“莫說是你,便是我,生下來也未見過三叔幾次?!?p> 秦淵將四周的大路基本畫出來,道:“望大小姐避開大路,從小路繞行,一路能躲開追兵,那馬匹短劍便留給大小姐用吧?!?p> 說著將鄭霆給的銀子拿出來放在地上,轉頭便走。
秦淵心中落寞,百分不愿丟下鄭嫻兒獨自離去,但又無奈,心想:便是自己在她身邊,怕也護不了她。
心中愈發(fā)希望尋到大師兄客絕,這次定要專心學武,不再弱小無為。
走了幾步,卻聽鄭嫻兒騎著馬追上來,走到他身側,鄭嫻兒看也沒看他道:“看你沒什么本事,不過道理倒也懂一些,便做我的跟班小廝吧,上馬,我們去洛都。”
秦淵頓時感覺打心底的喜悅,哪管鄭嫻兒是讓他打雜還是跟班,笑著跳上馬背,感覺全身都輕盈了,疲憊感一掃而空。
這次鄭嫻兒坐在前面,秦淵卻不敢碰她,只是抓緊了馬鞍的邊帶,任她駕馬,尋了條去北面的小路奔去。
行至中午,已是艷陽高照,燥熱不堪了,卻只找到了去邊蒼的驛道,正要穿行而過,秦淵卻感覺地面有些震動,轉頭向東望去。
只見有一大隊人馬駕馬而來,隱約有些殺氣,忙伸手拽住韁繩,藏進路邊的小樹林。
不一會兒,一行百多騎從面前呼嘯而過,領頭的是一個光頭大漢,赫然竟是西場護車的頭頭陸昌。
“陸昌,他竟沒死?”秦淵喃喃道,心理已經了然,定然是陸昌做了內應,西場才被滿門滅口,而陸昌自然就順勢上位了。
鄭嫻兒道:“定是去追殺我們的,我們等他們走遠了再走?!?p> 秦淵卡看那一行人,每逢路人都要左右盤查一番,決計不敢匆忙過去,一邊等他們走遠一邊問:“大小姐,四當家會派哪些人來追我們呢?那些人長處、習慣如何,我們好因人施計。”
鄭嫻兒冷哼道:“什么四當家,那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
她停了一下冷靜了點道:“我鄭家有四房管事,東房大管事高全,武藝高強,也是我的拳腳師傅,不過被爹爹派去洛城,已有半年未歸;二管事便是西院的鄭理,倒是忠于我爹爹,已被那畜生殺了;三管事李瓊和四管事吳金都是那畜生的人,剛剛那個光頭大漢,我卻不識。那畜生平時做事都是李瓊、吳金兩個狗腿子去辦的?!?p> 秦淵悲然道:“那個光頭本是鄭二管事手下的護車頭頭,想是投靠了那……那畜生,如今怕已是鄭家二管事了,他的武藝路數,行事習慣我已知道,他向西追,想必那李瓊、吳金必是其他方向而去,那二人武藝如何?”
鄭嫻兒道:“那李瓊貌似一個書生,卻很是狠毒,一直以來與我?guī)煾覆缓?,聽我?guī)煾刚f,他劍法很好,手下武師也有數十名。
那吳金矮壯身材,原本是囚牛山一個大盜。后來被那畜生招攬而來,手下人也不少,武功如何卻是不知,沒見過他出手,應不算差。”
秦淵心道,大小姐也是深在家中,這些在外面打打殺殺的勾當想也不是很清楚。
見陸昌那隊人馬走遠,二人連忙上馬,繼續(xù)向北騎去。
應國北面與楚國交界無名山險峻可守,只有九州最長的大川“洛江”自西向東自然而成的國界。
洛江每年七、八月份皆有洪水,沿江城鎮(zhèn)皆不能免,故也無什么要塞重鎮(zhèn),只有離洛江三百里才開始有十數個小城,應國境內自西囚牛山上引下一條洛江的支流,應國人稱為洛水,應國都洛城便在洛水邊岸,位處應國北面,離楚國境僅有三百多百里。
秦淵計劃一路北上,依照修習的“山河”一學那點粗淺皮毛學問,尋到洛城上游的一個渡點,沿水路去往洛城。
二人沿途找來往的行腳購了些蓑笠、皮氈、火褶、干糧等物,到了夜里,才找了塊無人的空地,起了堆篝火,就地歇息。
秦淵本想鄭嫻兒自小嬌慣,豈能像他這樣能吃得了苦,哪知那鄭嫻兒毫無怨言,似與那干澀難咽的干糧也有深仇一般,用力的吃飽了,獨自裹著皮氈,坐的遠遠的。
秦淵本想與她商量一下去處打算,卻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便也無趣,便也打坐調息起來。
秦淵調息完畢,一看篝火,已然燃盡了,去看那鄭嫻兒,卻隱約傳來抽泣聲。
定睛一看,鄭嫻兒遠遠裹著皮氈坐著,輕身哭著。
秦淵心下一軟,心想,這鄭嫻兒再是堅強,也是和自己年歲相仿的姑娘,剛遭喪父之痛,恐怕與其親近之人盡皆在她面前死了,想想,比自己還要可憐許多啊。
秦淵走近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想安慰一下于她,一拍她,她卻直直倒在了一旁。
秦淵映著月光看去,只見鄭嫻兒滿臉淚水,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嘴唇發(fā)青,額頭通紅,汗珠滾滾。
秦淵當下也顧不得那么多男女之別,一手按在她額頭,只感覺異常燙手,一手撥開她的右眼,只見她眼神無光,再握住她的手腕掐脈一捏,不禁心下大驚。
原本以為她是昨夜浸了涼水,又酷熱一天,晚上又受涼了,誰知這一把脈才知,鄭嫻兒已然是中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