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誤會
辭別了明智光秀,一行人繼續(xù)西行,于天文五年(1536)5月2日抵達(dá)了美濃國西部的不破關(guān)——日本關(guān)東關(guān)西的劃分就是以此為界。從此繼續(xù)向西通過關(guān)原,便可進(jìn)入近江。不過,一行人卻不得不在關(guān)原停了下來。
“這位老爺,求您幫幫忙吧!”
官道旁,一個青年男子聲淚俱下地跪在今川氏元的馬前哀求道,“小的收到家書,說我父親已經(jīng)挺不住了,咽氣只在旦夕之間。小的本來騎馬從近江要趕回尾張的家中,可那該死的馬卻不知為何在半道上不停腿軟,根本站不起來。小的走得匆忙,身上也沒帶閑錢,只得撇下那匹馬徒步,但是根本來不及??!求求老爺您借馬匹一用吧!小的把這傳家玉佩留給您,等小的回家送完父親,馬上回來找您!請您在這兒等等,我回來拿玉佩!”
“別理他,肯定是騙子?!敝猩蓟⑶Т鷮ρ矍澳乔嗄赅椭员牵牧伺慕翊ㄊ显募绨?,“你這馬是良馬,要上百貫?zāi)?,哪能隨便借與他人?”
“求求大人開恩吧,求求老爺開恩吧,讓小的能見我爹最后一面吧!求求大人了?。 ?p> 面前那人磕頭如搗蒜,額頭上隱隱都有血跡滲出。今川氏元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接過了青年交出的玉佩,看著后者忙不迭地翻身上馬,一騎絕塵地向南而去。
“五郎啊,都說了是騙人的了,你還真信?”中杉虎千代對今川氏元的行為非常無奈,恨鐵不成鋼地嘆道。
“他是要回去見他父親最后一面…”今川氏元沉默了良久,終于回了這么一句話。
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是今川氏元自己人生里最大的遺憾。同情之心一起,便再難遏制住了。
“一般人也不會拿自己父親的性命開玩笑吧?!苯翊ㄊ显聪蛑猩蓟⑶ТV定地低聲道,“為了騙一匹馬,就把自己父親往死里說,不至于吧?”
“我可是為了掩飾自己要上京拜師,都能把父親往死里說的。這可是上百貫?zāi)?,有什么說不得的?亂世的窮人,什么做不出來?你給他上百貫,讓他親手殺他父親,他都下得了手?!敝猩蓟⑶Т笮χB連搖頭,“罷了,五郎若是害怕因為自己多疑而害得人家父子見不上最后一面,那也沒轍。寧可信其有,上當(dāng)了就上當(dāng)了吧?!?p> “這玉不錯?!便y杏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今川氏元手里拿走了那枚玉佩,對著陽光看了看,“雖說比不上先生的良駒,但也造價不菲了,應(yīng)該不會拿這個騙人吧。”
“既然姐姐和五郎都覺得人家不是騙人的,那就在這兒等著唄。我反正覺得可以現(xiàn)在就走了,他絕對不會回來?!?p> ·
中杉虎千代說的沒錯,一行人等了足足五天,一直到天文五年(1536)5月7日,都沒有見到那個青年的影子。按理說有那良駒的馬速,五天足夠在尾張和美濃的任意地方往返了。哪怕他的家在知多半島的最南端,也完全來得及。
“也有可能是遇到變故了,還沒趕回來?!弊诳蜅4筇眯菹⒌慕翊ㄊ显€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騙了,也不愿意相信當(dāng)時那個青年眼里對父親真摯的思念是假的。而苗苗則跳到了桌子上,站起了身子玩弄著今川氏元手里握著的青邊折扇。
“哈哈,五郎開心就好?!敝猩蓟⑶Т靶χ翊ㄊ显?,自己拋著那枚玉佩,“再等一天吧,明天再不回來,我們就繼續(xù)上路,可不能耽擱太久行程?!?p> “好困啊…”同樣坐在桌子旁的銀杏打了個哈欠,有些疲乏地趴在了桌子上,任由滿頭秀發(fā)散亂開來,朝今川氏元眨了眨眼,“先生,我瞇一會兒,到飯點了叫我。”
“才剛起床沒多久吧?”今川氏元小聲控訴了一句,但被銀杏瞪了一眼后便老實地舉起雙手,微笑著道:“好嘛,困了就睡吧?!痹捯魟偮洳痪?,銀杏就已經(jīng)安然進(jìn)入夢鄉(xiāng)。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了嘈雜聲。今川氏元抬頭望去,只見吉良瑋成牽著韁繩,連拉帶拽地把一匹馬拉到了店門口,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大人,馬找到了!”吉良瑋成大聲招呼著今川氏元,“就拴在客棧外的馬廄里?!?p> “你看,還回來了吧!”今川氏元聞言一驚,隨后便笑著起身,拍了拍中杉虎千代的肩膀,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勝利”。
還沒等今川氏元走到門口,就只見店外一柄長刀襲來,直奔吉良瑋成面門而去。吉良瑋成也不躲,拔劍在手就是一擊橫劈,把襲擊者逼退半步。隨后吉良瑋成大步踏上,又是一劍砍去。
“怎么回事?”今川氏元匆忙沖出店,便看到吉良瑋成正在和那個襲擊者打了起來。吉良瑋成的功夫今川義元是知道的,可是此刻在襲擊者那有板有眼的刀法攻擊下,吉良瑋成竟然有些狼狽——可見那襲擊者的刀法相當(dāng)了得。不過吉良瑋成很快找到了機(jī)會,一個重劈逼得襲擊者格擋,兩個人開始互相角力。
襲擊者一身黑色布衣,身材略顯單薄,力氣明顯不如虎背熊腰的吉良瑋成。但即便如此,他也堅持只用一只左手和吉良瑋成角力??赡苁且驗榭吹郊棘|成只用了一只手,那個襲擊者處于尊嚴(yán)考慮也沒有雙手持刀,自然被逼得連連后退。
隨后今川氏元發(fā)現(xiàn)了不對——那個襲擊者并不是故意不用雙手持刀,而是因為他本就只有一只左手,右邊的袖子空蕩蕩的——難怪身材看起來單薄。不過即便身帶殘疾,那個襲擊者也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咬緊牙關(guān)和力大無窮的吉良瑋成拼命對抗。
“就這點力氣?”吉良瑋成看著襲擊者臉上竭盡全力的嚴(yán)肅神情,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隨后猛地一發(fā)力,抬手一揚,就把襲擊者給震飛了出去。巨大的打斗聲顯然也驚動了他人,在馬廄后就跑出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武士,看到襲擊者被撞飛在柵欄上后,匆忙上前將他扶起,低聲關(guān)切道:“健太郎?”
“師傅…”被喚作健太郎的襲擊者嘴角已經(jīng)滲出血跡,看來剛才那一擊著實不清,“那個人…偷馬?!?p> 中年人斜眼看來,目光里已經(jīng)是殺氣畢露。吉良瑋成卻是不爽那目光,往地上啐了一口——這徹底激怒了中年武士。
他緩緩起身,向吉良瑋成便步邁去。每走一步,吉良瑋成就能感覺到武士身上蒸騰而出的殺氣強上一倍。等到那中年武士接近吉良瑋成時,劇烈殺氣帶來的壓迫感竟然比千軍萬馬還要強烈,讓吉良瑋成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戰(zhàn)士竟也有些喘不上氣來。
他此刻也意識到來者不善,非常謹(jǐn)慎地將另一把劍也拔出,以罕見的認(rèn)真程度擺好了架勢。但武士卻仿佛毫不把吉良瑋成放在眼里,依舊自顧自地邁步,甚至連戒備的姿勢都懶得做。
直到踏到吉良瑋成攻擊范圍內(nèi)的那一步,他才將手摁在了刀柄上。吉良瑋成為了擺脫那劇烈的壓迫感,壯膽般大吼了一聲,隨后高高躍起,將兩把巨劍舉過腦后蓄力,兩只粗壯的手臂青筋暴起、猛地發(fā)力,掄圓了胳膊狠狠地向武士劈下。那武士不慌不忙,右手單手抽刀出鞘,不躲不閃,正面砍向吉良瑋成的雙劍。
“壞了!要出人命!”今川氏元可是見識過吉良瑋成的蠻力的,連堅硬的石橋都能被他斬斷,何況脆弱的人身呢?硬接吉良瑋成居高而下的一擊,不死也殘??!
然而戰(zhàn)局的發(fā)展飛快地超出了今川氏元的想象。刀劍相交的那一刻,中年武士的身體只是微微一頓,而吉良瑋成卻仿佛使上了渾身力氣般顫抖起來。但是隨著中年武士的左腳向后使勁一蹬地,驚人的氣力便順著身體涌入刀內(nèi)。武士刀橫向一揮,便將吉良瑋成雙劍的力道和全身的重力盡數(shù)蓋過,反倒將吉良瑋成一刀給揮飛了出去。吉良瑋成那健壯的身軀此刻卻輕盈地如撲克牌一般,被輕而易舉地掀翻,重重地撞到了健太郎剛剛撞的那個柵欄上,把柵欄當(dāng)場給撞塌了。
“就這點力氣?”
中年武士不屑地冷哼了一聲,隨后把目光投向了今川氏元。
今川氏元打量著眼前的武士,他一身粗布黑衣,因為多次換洗而顯得有些發(fā)灰。一雙劍眉下,棱角分明的五官孔武有力,而他腰間別著的刀鞘雖然樣式普通,可是武士刀卻絕對屬于精品——硬接吉良瑋成的一擊而沒有任何豁口。
“真是沒辦法吶…”
意識到一場一騎討即將爆發(fā),今川氏元便遵循著武家的禮節(jié),恭敬通名,同時抽刀出鞘,“在下品川五郎,請問閣下尊姓大名?!?p> “大胡秀綱,討教?!敝心晡涫繄笊狭俗约旱拿?。在后世,這個中年武士會有一個更響亮的稱號——劍圣上泉伊勢守信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