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縞素,遍地慟哭。
半個時辰前還喜氣洋洋的寧府,此刻已被悲傷籠罩。
媱嫦在府門前挪蹭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走了進去。
寧夫人與翟婉已經(jīng)哭暈過去了,靈堂內(nèi)只有寧浮守著。
今日冬至,寧浮亦有意隱瞞,是以前來吊唁的客人并不多。
媱嫦走上前,給寧昌上了三炷香。
望著眼前的靈柩,媱嫦跪在蒲墊上,只在心中默念。
寧昌哥哥,無論殺你的人是誰,我都會把他揪出來,以命相抵。
“阿媱,如何了?”寧浮等她祭拜完畢,立即開口問道。
他的聲音沙啞,已沒了往日的精氣神。
媱嫦站起身,見靈堂內(nèi)尚有小廝仆婦,便道:“叔父,我們?nèi)ネ耸艺f話。”
“好?!?p> 寧浮沒猶豫,帶著媱嫦徑直去了退室。
一關(guān)上門,他便迫不及待的看向媱嫦,眼中盡是期待。
他太想知道是誰對自己的兒子下殺手了,此仇,必報。
媱嫦先是問了一句:“叔父,我聽聞弘文館的校書郎元蕪曾是家中門客,您怎會收一個書生做門客?”
她問得突然,寧浮擰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他回憶許久,終于道:“那已是三四年前的事了,是你和卿落離京之后的事情。那時阿昇的先生病重,便向我舉薦了他。后來先生病愈,那元蕪便回申大人府中了?!?p> “申大人?申孟?”媱嫦追問。
“除了他還能是誰?我若知這元蕪是他門下的,斷然不會要!”
縱是今日,寧浮一聽到申孟的名字仍舊煩悶不已。
他擰著眉頭望向媱嫦:“此事與元蕪有關(guān)?還是與弘文館有關(guān)?那申孟現(xiàn)在領(lǐng)了個三品散官,弘文館亦是歸他所管?!?p> 媱嫦沒答話。
她只是在想,不知當(dāng)年寧昇的先生病重,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她沒答話,把程聿的信遞給寧浮,道:“叔父,程司丞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p> 寧浮一把扯開信封,連丁點兒禮儀都顧不得了。
信上只有簡短的四句話:
“倉明碧波蕩,
懷安圓弓張。
月明食霜天,
塞北無廟堂。”
寧浮看完信,手猛地一抖,脆薄的紙隨之皺起。
媱嫦垂眸看完信,眉頭便擰了起來。
程聿這只狐貍,說話七拐八繞。
她今日想的事情太多,此時看到程聿的信,她只覺得頭痛。
媱嫦沒細(xì)想程聿這信是什么意思,她的雙眸盯著寧浮,眼中盡是探究。
顯然,程聿的意思,寧浮懂了。
他如此失態(tài),這二十字的背后藏著的信息必不尋常。
因是在寧府,媱嫦也少了些戒備,她思緒極累,索性直接問道:“叔父,他這是什么意思?”
寧浮猛地回過神來。
他沒答話,取出火折子把信紙點燃。
火苗把那四行字吞噬,彈指間便消散于世。
寧浮看向媱嫦,眼底血絲密布。他皺著眉,似乎在做極其艱難的抉擇。
“叔父?!眿勬媳凰吹煤懿蛔栽?。
寧浮此刻的眼神,與當(dāng)年送她和阿姊出京時如出一轍,仿佛她下一刻便要死去。
寧浮搖了搖頭,他望著媱嫦,道:“阿媱,有一事,你需得知曉。”
“您說。”
“京安城不比元州,皇室望族盤綜復(fù)雜,你所處的繡止府本就是風(fēng)口浪尖之所在,你想保全自身,有時候便不能追根究底。”寧浮說著話,聲音干澀至極。
媱嫦聽著他的話,眉頭越皺越緊。
片刻后她笑了,怒極反笑。
“叔父這話說得奇怪,顧氏一門何時懼怕過權(quán)貴?我在元州時自該拼死守衛(wèi)邊疆,現(xiàn)身處繡止府,自該護得京安城太平無恙?!?p> 她輕皺著眉頭,下巴微揚著,望著寧浮的眼中多了抹失望。
她從未聽過自家人說這樣的話,更沒想過會從寧浮的口中說出這般言辭。
寧浮看著她那倔強的樣子,忽然拍案而起。
“顧氏忠骨葬青山,你可是忘了你父兄是如何死的了?”寧浮的大手指著媱嫦的鼻尖兒,“顧家昔年滿門興旺,現(xiàn)只余下你與卿落。阿昌亦死于廟堂算計,徒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寧昇,你、你……”
“你和卿落若再出差錯,九泉之下,我該如何面對阿兄?”
此刻的寧浮,再沒了平日里的氣魄,甚至就連聲音都開始輕輕顫抖了。
自打圣人把媱嫦調(diào)入繡止府起,他便無一日安眠。
現(xiàn)下想到寧昌,他更覺得艱難萬分。
顧氏祖訓(xùn)護不得孩子們安然無恙,而他,只想看著這幾個還活著的孩子能繼續(xù)活下去。
哪怕一事無成,哪怕被后世指摘。
那些生前身后名,原也沒有性命緊要。
望著轉(zhuǎn)眼間便蒼老了許多的寧浮,媱嫦抿了抿唇,聲音放輕了許多:“叔父,我明白您的心思,不過現(xiàn)下我還有些事情要做,待我……”
“已經(jīng)過去四年了,你當(dāng)真覺得還能查出真相不成?”寧浮打斷了媱嫦的話。
“父親和兄長們不能平白無故的死,我此回京安城,便是要查清當(dāng)年的真相。”媱嫦繼續(xù)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叔父,我知道父兄從不怕死,您也不怕。若是為了大昭江山,百死無憾,但若死于旁人算計……怕是父兄九泉之下也不能安眠?!?p> 媱嫦微仰著頭看著寧浮,她的聲音也有些啞了,輕聲道:“叔父,寧昌哥哥死的也冤枉?!?p> 寧浮看著她,胸口起伏的愈發(fā)劇烈了。
“胡鬧!”
他忽然怒喝出聲。
“你以為你是誰?區(qū)區(qū)一個六品小吏,還妄想攪弄風(fēng)雨不成?你以為一個能隨手殺了左武衛(wèi)中郎將的人能被你輕松斗倒不成?莫說是你,便是程聿也不敢如此大放厥詞,還不是只得與她周旋!”
聽著寧浮的話,媱嫦半分氣惱模樣都沒有。
她笑了,看著寧浮,她笑道:“果然是明德坊么?也對,‘倉明碧波蕩’,后三字是今日死者的死因自不必說,前兩個字里有明德坊的‘明’,而那‘倉’,是指與長公主府相鄰的倉池吧?”
“我記得倉池風(fēng)景秀美,景色比明池美得多。不過長公主說喜歡,圣人便下旨把那處歸入長公主府了?!?p> “當(dāng)年四殿下帶阿姊去游玩時也帶上了我,我也有幸見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