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聽著鐘濤在他面前回憶這兩個人,像是害怕他們沒完沒了聊下去一樣,快速出聲打斷說:
“我爸和錢伯伯,沒出來?!?p> “沒出來?你是說……”
鐘濤剛開始聽見這三個字有點沒反應過來,還念叨著重復了一遍。隨即看著秦朗扭過去的臉意識到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收聲咽下去剛要問出口的后半句。
他皺起眉頭,用力攥緊拳頭,一看就經常鍛煉的瘦削卻肌肉線條明顯的胳膊上,肌肉緊繃擠壓著微微凸起的血管。
那極少出現在這么大歲數的老人臉上的銳利眼神,突然間恍惚迷茫了一下。
過了一會,鐘濤深深嘆了口氣,盯著地面說了句:
“可惜了”。
程欣像是聽不得這幾個字,眼圈又紅了一度。
段爺在這沉重的氣氛中抬腿往車的方向走,交代著手下要提前整理出來的東西。
他不喜歡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也不理解。
從他記事起,每天就都是在刀尖上討生活,錢和命在他看來都是尋常物件?;蛘哒f,錢更能讓人心里踏實一些,至少絕對忠誠。而這話很難用在人身上。
他不想死,也不怕死。當年他老子因為被人騙,交給意大利那群老東西一尊遼金石刻菩薩像贗品的時候,他親眼看著一顆子彈穿過他爹的太陽穴。
時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記得那是一把老式伯萊塔M92F手槍。
“可惜了”三個字像是關上了個無形的談話開關,接下來好一陣子都沒人說話,吃面的、搬行李的、發(fā)呆的,大家都各干各的活。
鐘濤旁邊坐的那個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叫關辰超的少年,從頭到尾沒出過聲。
看他的長相像個二十左右的學生,身材偏瘦,長相清秀,直板板地挺著后背坐在火爐旁。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年紀也不大,但李九龍想,能讓段爺親自介紹的人,肯定有幾分真能耐。
之前段爺點到這少年名字的時候,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睛,對視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后就繼續(xù)低頭看著爐子,右手虛攥著,中指和無名指揉搓著大拇指上戴著的一個刻著花紋的扳指,看那顏色像是和田黃玉的,中間透著絲絲縷縷的紅色。
程欣看了一眼放在小關和鐘濤腳邊的冰盒子,想起之前段爺說過的鑰匙和另一扇山間石門,抬頭看著鐘濤開口問道。
“鐘老師,之前說的鑰匙是怎么回事?”
鐘濤瞥了一眼裝著白蛇的冰盒子,表情有些不解地回問:
“你們難道不知道嗎?那為什么把這個拿出來?”
“知道什么?”
“蟲鞚文明遺址算是一個重要的學術發(fā)現,但是這長白山里真正讓人趨之若鶩的是個遼金大墓。段爺和小關一起推演了很久,才確定這個墓藏在華蓋峰里?!?p> 鐘教授低頭撿起了地上的盒子,舉到眼前透著太陽光觀察里面的白蛇,邊看邊繼續(xù)說道。
“段爺他們多年前就找到了舊墓的入口,但那是一扇類似萬獸門的巨大山間石門,應該是當年設計陵墓的匠師找到了蟲鞚遺址,加以利用和改造,設計成入墓的第一道機關。
“這么多年段爺都沒找到方法進去嗎?”
“當然試過,但門上有數道機關,任何人為的炸破毀或損都會導致毒氣噴出,同時內部甬道受力坍塌,根本無法強行進入。所以后來段爺主動找到我,以提供蟲鞚遺址的消息作交換,讓我?guī)退议_門的正確方式?!?p> “那我們進的那個洞……”
“沒錯,我研究出溶洞深處應該供奉著圣物并藏有石門的鑰匙。但是段爺的人在進了一扇萬獸門后就怎么都找不到往前走的路了,只能原路返回。這樣來來回回幾次,也還是一無所獲?!?p> “然后就想了個這么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法子?”
盡管還有一些細節(jié)之處仍有疑點,但程欣感覺自己已經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基本串在了一起。
鐘濤聞言點了點頭,“嗯,是段爺故意把暗語放出去的。在那之后很多人嘗試進山,但是你們是唯一一波進去這么久又活著走出來的人?!?p> 鐘濤想起這兩年一批批的人,懷抱著各種各樣的目的,摩拳擦掌而來,悻悻而歸。
最近這一年間,因為在雪山上觀察兩年多而錯過了不少好買賣的段爺,肉眼可見地越來越暴躁。
自從秦朗他們進山之后,段爺更是徹底失了耐心。
就在秦朗他們出來之前幾天,隊伍里每個人都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小心翼翼。每每段爺在手上轉槍的時候,周圍就自動形成一個兩三米半徑的隔離圈,大家都低著頭不敢和他對視,生怕他心情不好直接抬手就是一槍。
鐘濤知道段爺干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作為歷史考古專家,這種助紂為虐的行為讓他自己內心也十分煎熬和掙扎。但就像錢老和秦明朝一樣,這研究了一輩子的蟲鞚文明就是禁錮著他的執(zhí)念。
從他最開始鬼迷心竅答應段爺開始,就注定了他和這場并不光彩的混戰(zhàn)糾纏不清,不死不休。
程欣不知道鐘濤心里的彎彎繞繞,盯著他手里把玩的冰匣子,心里隱約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想從他嘴里得到確認,于是開口問道:
“聽您的意思,這盒子是鑰匙?”
“其實我也不知道鑰匙到底是什么,是個珠子、石雕還是這個盒子里的東西。但既然這是從洞里面拿出來的,至少可以試上一試。”
程欣點點頭,其實她還有些關于蟲鞚的問題,但是想著以后一起進山還有很多的時間,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這時候一輛面包車沿著山路快速駛來,正是之前大趙和老李開走的那輛,這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開了個來回,程欣估計他們是抄了近路下山。
“老大?!?p> 開車的還是那個矮個子的男人,大趙停車后從副駕駛出來,走到段爺面前打了聲招呼。
李九龍注意到,除了這個叫大趙的心腹喊他“老大”,其他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稱呼“段爺”。
段爺從左兜里摸出盒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又另外遞了一根給大趙,輕飄飄的問了一句:
“送下去了?”
“送下去了?!?p> 大趙用陳述句重復了一遍,只是下去兩個字說的語調重了一點。
段爺微微抬了抬下巴,吐出個煙圈,苦森森的煙氣和嘴里哈出的白氣混在一起,霧蒙蒙一團。
“嗯,那咱們也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