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像是有人掄起拆房子的大錘,對著他的心臟狠狠一擊,血從胸腔涌上來,直沖天靈蓋,幾乎要從七竅噴出。
“為什么?為什么殺她?!”阿瀧嘶吼。
“她死得很干脆,一點也不會痛苦?!崩咸K并不驚訝阿瀧的反應,依舊云淡風輕,“少女的魂魄有麝香的味道,啊……”
老蘇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朝莫藝翱的方向嗅了嗅,仿佛那邊有美味的香氣在飄過來。
“魂魄已經出來了,別浪費……”老蘇邁開腿往莫藝翱走去。
“我操你祖宗!”阿瀧來不及用御靈珠去看莫藝翱,但他相信老蘇的話,莫藝翱的魂魄應該正在離開身體。
人類的魂魄,是妖物的食物,是妖力的來源。
阿瀧剛被鳴蛇蒸發(fā)掉四百毫升血液,激動起來氣血翻涌,頓覺天旋地轉,但是他沒倒下去,阿豪仍牢牢扶著,不,是抓著他的胳膊,阿瀧沒法向前挪動一步。
眼看著老蘇已經走到冷藏車箱門前,阿瀧心急如焚,這時大腿上硬物扎了一下,他才猛然想起,筀將軍就在自己褲兜里。
“筀將軍!”
阿瀧的褲子大腿處猛然突起一個包,一支竹刀穿透褲子刺出來,鼓包膨大,伴著“滋啦”的布料撕裂聲,竹刀劃開褲子,筀將軍雙手各舉一柄唐橫刀,從裂口處直起身子,一躍而起,同時迅速變大。
“筀將軍!狐貍!干他!
筀將軍落地同時體型就已經與真人差不多,腳下一蹬,雙刀如風,卷向老蘇!
老蘇也不躲閃,握緊手里的傘柄,稍稍彎腰,把傘往前一送,迎個正著,筀將軍雙刀連砍帶削,黑傘的傘面一瞬間便化為碎布條四處飄散,露出手指粗的金屬傘骨。
這明顯不普通的金屬傘骨承受住了筀將軍的砍擊,沒有折斷,甚至沒有變形,老蘇手腕一抖,每根傘骨都從中間向上彎折,殘余的布料被繃落,傘骨完全裸露出來,形成一把怪異的武器,像個金屬爪子。
老蘇一手扶住傘柄中段,一手旋轉傘把,爪子如風車般旋轉起來,老蘇把旋轉的傘爪推向筀將軍,筀將軍試圖用唐刀格擋,剛一碰上,唐刀就被削去一截,筀將軍只得向后躲閃,此時鳴蛇從車廂內竄出,飛到老蘇和筀將軍中間,對著筀將軍張嘴吐信,發(fā)出“哐”的叫聲,筀將軍身上冒出一團白氣,竹身體顏色變黃了一些。
“哼,干巴巴的竹人!”老蘇吐槽道。
筀將軍未受鳴蛇的影響,出手如電,雙刀齊舞將鳴蛇砍成幾截,然而斷掉的蛇身又迅速吸附在一起,恢復如初,筀將軍的刀并不能傷到液體造就的鳴蛇身軀。
筀將軍出戰(zhàn)的同時,阿瀧就試圖掙脫阿豪的鉗制,然而阿豪本就強壯,阿瀧又剛失血,自然掙脫不掉。阿瀧只得心一橫,把手里的兩顆魂珠摁到阿豪的大腿上,如他所料,阿豪瞬間全身癱軟倒了下去,阿瀧俯身對阿豪耳朵吹了口氣,趕緊拿著首飾盒和魂珠,跑向冷藏車。
“筀將軍!擋住狐貍!”
沒有一絲猶豫,筀將軍雙刀一舉,殺向老蘇,老蘇掄起旋轉的傘骨,舞得宛如流動的龍卷風。
經過剛才的接觸,筀將軍已改變戰(zhàn)法,沒有與老蘇的傘骨硬碰硬。雙刀虛晃,隨即轉身脫離,閃到老蘇的攻擊范圍外,又反身撲過來,胳膊一甩,陡然向空中伸長,如長鞭劃著弧線從頂上向老蘇襲來,老蘇不敢怠慢,轉動傘骨揮向頭頂,又沒碰到筀將軍的長刀,筀將軍仍是虛招,長鞭手臂并未全力攻下去,在老蘇格擋前便以縮回。
老蘇的傘骨舞得水潑不進,但面對虛招頻出的筀將軍也不敢冒進,腳下也不敢冒進。
老蘇被筀將軍牽制之際,阿瀧盡管虛弱也踉蹌著跑到了冷藏車尾箱前,只聽“嗖”一聲,鳴蛇閃到了阿瀧身旁,張開蛇口,翅膀扇動起來。
啪!
阿瀧一掌揮向空中的鳴蛇,被拍到的鳴蛇碎成了炸開的咖啡液,而阿瀧巴掌揮完,手里捏著一顆閃著藍光的魂珠,手上還沾著咖啡。
老蘇聽到動靜扭頭看了一眼,手上也慢了,這一分神的瞬間被筀將軍捕捉到,他虛招轉實,長臂甩出,長刀劈向老蘇的頭,老蘇本能地歪了一下腦袋,仍被長刀劃過臉皮,金絲眼鏡也被打飛出去。
老蘇右手捂臉,同一時間,又一把長刀正面朝著他眉心飛來,老蘇單手揮傘骨狼狽地把長刀擋開。
嗖!一個影子從老蘇眼前掠過,并不是沖著老蘇,而是飛向冷藏車的駕駛室,影子在車門邊停住,原來是筀將軍在拋出長刀后,手臂沿著地面伸向了冷藏車,抓住后視鏡連桿后收縮手臂,趁老蘇應接不暇,筀將軍已到車門邊。
“筀將軍!”阿瀧俯身趴在后箱地板上,將車鑰匙從車底扔過去,筀將軍身體一歪,手臂伸長,探到車底接住鑰匙。
老蘇右手離開臉,雙手握住傘柄,筀將軍不等他動,另一只手把長刀甩出,又是奔著老蘇面門,距離太近,老蘇上身一歪,堪堪躲過,再看前方,筀將軍已坐在駕駛室里,車子發(fā)動起來了。
老蘇有點懵,明明幾分鐘前他和鳴蛇還牢牢控制著局面,像貓抓老鼠一樣拿捏著阿瀧,現在變成了煮熟的鴨子要飛。
冷藏車發(fā)動機咆哮著,顯然筀將軍把油門踩到底了,輪胎與地面猛烈摩擦,冷藏車沒有直接沖向停車場門口,而是朝著連卓卿坐的商務車沖去!
“糟糕!”
老蘇將傘骨一丟,奮力向商務車奔去,跑出兩步,身子前撲,手掌落地化為前爪,衣物迸裂,變身為全身雪白的狐貍,四足狂奔,超過了冷藏車。
白妖狐沖得太快太急,幾乎是一頭撞在商務車上,沒有任何疼痛的動作,白妖狐四肢抓住商務車,甩動有身體兩倍長的尾巴,如孔雀開屏,尾巴展開成八條,跟他使用的傘骨很像,展開之后的尾巴比之前更長更粗,每根得有兩三米,將商務車幾乎罩住一半。
老蘇要用狐妖之軀阻擋冷藏車。
滋啦……
筀將軍急打方向,冷藏車虛晃一槍,掠過商務車,擦到狐妖的尾巴,急轉180度,奔向停車場大門。
冷藏車箱尾門搖搖晃晃,阿瀧緊緊摟住莫藝翱,以防她被甩出去。
阿瀧手上握著裝連家指骨的首飾盒。
老蘇未感受到撞擊,聽到冷藏車離去,收起八尾扭頭一看,冷藏車已撞斷停車場欄桿揚長而去。
車廂里的阿瀧,將莫藝翱拖到車廂里邊,放到莫鶴揚身邊,他想要憐香惜玉一些,可實在體力不支。
后廂門還在搖晃著開開合合,里面的光線隨之忽明忽暗,阿瀧凝神屏氣,用御靈珠看向莫藝翱。
莫藝翱的口、鼻、眼、耳都有半透明的靈體像擠牙膏一樣冒出來。
阿瀧扭過頭,不忍繼續(xù)看,目光向下緩緩落在手上的首飾盒。
連家的指骨,移魂轉生的法器。
白妖狐收起八條尾巴,松開爪子從商務車上滑落,白色毛皮從頭頂和四肢末端開始向尾巴褪去,仿佛被吸塵器吸進去,八條尾巴卷成一條,在變回赤裸人形的老蘇身后晃動。
老蘇拉開商務車側門,連卓卿癱在座椅上,臉色煞白,全然沒有了飛揚跋扈的模樣。
老蘇“撲通”一下雙膝跪地,低頭垂目,不敢直視連卓卿。
“主人,我……”
連卓卿用手肘勉強撐起身體,氣色雖頹,眼睛里卻像要噴出火來,嘴唇不住地顫抖,“蘇建國,我本以為,你是最值得我信任的……”氣到極點的連卓卿喊出了老蘇的本名,沒把最后的“人”字說出來。
“我該死?!崩咸K一頭磕在硬邦邦水泥地面上。
憤怒似乎大大消耗了連卓卿的體力,他看起來更虛弱了,指著老蘇咬牙切齒,卻說不出話來。
沒聽到訓斥的老蘇悄悄抬起眼皮,正瞅見連卓卿把手指放下,身子向后滑去,趕忙起身拉開副駕駛門,拿來一瓶功能飲料和一條能量膠,擰開飲料先給連卓卿灌了一口,再把能量膠包裝撕開放連卓卿手中,然后又繼續(xù)拜倒,仍裸著,尾巴也沒收起來。
連卓卿吞下半根能量膠,斜眼看到老蘇光著的脊背暴露在太陽底下,白皙光滑的皮膚肉眼可見地變灰變暗,甚至開裂,從裂口冒出縷縷白煙。
“丟人現眼!你現在就算曬死自己,又有何用?”
老蘇低著頭回副駕駛位置拿了一身運動服匆匆套上,跑去撿回傘骨,阿豪仍在地上躺著,此時老蘇才發(fā)現,剛剛筀將軍駕駛冷藏車走的U型路線,不止逼迫老蘇顧此失彼,還繞開了路中間躺的阿豪。
“主人,我們現在馬上出發(fā)去追?!崩咸K回到商務車前。
“怎么追?鳴蛇在他體內時,我還能收到感應,你倒好,喚鳴蛇出來,去殺個小女孩,你就非要這個時候吃她的魂魄?”
“我該死……”
“昨晚他們開到郊區(qū)一個地方,鳴蛇給我的感應就斷了,那里應該有他們的住所,有結界?!?p> “那我們就去那。”
“我元氣大傷,你又這么不靠譜,去他們老巢送人頭嗎?”
“主人,再給我一次機會,不需要您出動其它妖相助,我多召集一些人?!崩咸K眼睛朝身后的阿豪瞄了一下,他說的“召集”,其實就是像操縱阿豪一樣,用攝心術制造人類傀儡。
“你的傀儡也就對付對付人,幺家小子的成長速度遠超我的想象……”連卓卿抓住座椅扶手,說話間不知不覺五指用力緊握,眼神里的情緒很復雜,羨慕、不屑和憤怒交織糾結,目光挪到老蘇身上,又火冒三丈起來。
“就是因為你不中用,我才想要收幺家老頭做妖將,才答應讓他們來杭州送死尸,蠢狐貍!”
低著頭默默挨罵的老蘇,突然一激靈,凝眉瞪眼,握緊傘骨,咣當一聲,傘骨展開,老蘇擺出了防御的姿態(tài)。
連卓卿大驚,身體不覺向后靠到椅背上,“蘇建國,你要造反?”
老蘇一轉身,擋住商務車車門,傘骨舉在自己身前,“什么人?”
老蘇問的對象,站在十步開外,中等身高,體型微胖,穿了一身與夏天不相稱的黑色長袖運動衫,上衣兜帽遮住了半截臉,背了一個黑色雙肩包,從頭到腳都是黑色。
看清來人,老蘇愣住了,“你是……”
黑衣人摘下兜帽,臉上戴著一副綁帶式的運動眼鏡,下巴上稀稀拉拉沒刮干凈的胡渣,除此之外,并無特別之處,就是一個微胖的三四十歲男子。
黑衣男子男子咧嘴微笑,把眼鏡推到額頭,“嗨,蘇總?!?p> “哦?啊!你是……”老蘇將傘骨放下,顯然是認為對方沒有威脅。
“誰?”連卓卿在老蘇身后發(fā)問。
“主……董事長,這是你電影公司的員工,你,你叫什么?”
黑衣男子又咧嘴一笑,舉手打招呼,“董事長好,我是公司的編劇,皇甫鴻鵠?!彼皇桥e了舉手,并未低頭彎腰。
“老蘇……你他媽還要怎么迷糊,這大哥進了我的結界,而且他這個樣子,很明顯沒有被你攝心術影響,你覺得他就是個普通的電影編?。克M我的公司是有預謀的?!?p> 老蘇如夢方醒,連卓卿之前讓他在冷藏車和商務車停放的區(qū)域四周放置了法器,在阿瀧和莫藝翱走到冷藏車旁,啟動的結界會讓普通人視覺偏移,仿佛這區(qū)域憑空消失。
皇甫鴻鵠走到了結界內。
老蘇又緊張起來,舉起傘骨。
“不要緊張。”皇甫鴻鵠舉起雙手做投降狀,語氣輕松,“董事長,我要替蘇總說一句,如果他剛剛真按你的計劃動手,那小子的黃繩會歸誰,還不一定呢?!?p> 皇甫鴻鵠一邊說一只手緩慢地去拉下另一手的袖子,然后將露出手腕的手向前伸。
他的手腕上也有黃繩,跟阿瀧的一模一樣。
連卓卿冷笑道,“又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是黃雀嗎?”
皇甫鴻鵠雙手一攤,“剛才可能是黃雀,現在嘛……不管怎么說,你給我發(fā)了幾個月工資,我也還沒離職。”
連卓卿仿佛被打了一針興奮劑,他想要幺家的黃繩和老頭,沒有得手,現在事情的發(fā)展有點始料未及,又一根黃繩和一個御妖使送上門。
與此同時,在急速駛往郊區(qū)的冷藏車上,阿瀧手握著首飾盒,里面是連家的指骨。面前擺著兩個人,一個死去好幾天的老頭,一個剛剛花季隕落的女孩。
冷藏車后箱門沒關,還在往復搖晃開合,陽光隨著車門的擺動,一會落在莫鶴揚身上,一會晃到莫藝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