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成四十四年,臘月初五,辰時(上午七點)。
明珠宮。
因為是冬季,此時天還有點黑。
李淑婉早已穿好了藍灰色棉袍,披上了白色大氅,一身男子裝扮。
為了查案方便,她穿著十分低調(diào)。
小苑也換了一身普通男子所穿的素色棉袍。
在小苑的侍候下,李淑婉早早地用完了早膳。
李淑婉心想,都到了約定時辰,這木頭蘇澈怎么還未前來報到。
“小苑,出去看看,有沒有人朝我們這邊走來?!?p> “是,公主。”
小苑推開了宮門,同時傳來“啊”的一聲。
“怎么了?”李淑婉被小苑這一聲驚住了,起身向門邊走去。
只見在明珠宮宮燈的照明下,隱約能看見臺階之下站了不少禁軍侍衛(wèi),領(lǐng)頭的便是蘇澈。
李淑婉心想,這蘇澈真是個木頭。
來了不通傳一聲,這大冷的天就傻傻地站在門外。
她對著臺階之下的蘇澈道:“蘇將軍,準(zhǔn)備好本欽差的官轎了嗎?”
蘇澈回話沒有望向李淑婉,只是呆呆地望向正前方。
“卑職早已備好,可以隨時啟程?!?p> “那我們走吧。”
蘇澈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我和侍衛(wèi)們都還未用早膳了。
可他沒有說出口,只是憋在了心里。
..........
辰時四刻(早上八點)。
李淑婉一行人到了明法司府衙外。
小苑拿了公主令牌遞給府衙前一身白衣的護衛(wèi)。
這便是明法司的專屬內(nèi)衛(wèi)——護法衛(wèi)。
片刻后,段明迎了出來。
段明雖是八旬老者,卻依舊身形挺直,沒有絲毫佝僂,只是發(fā)須皆白。
段明看見李淑婉帶著金甲侍衛(wèi),倒是暗自嘆服,禁軍的氣勢還是比明法司的護法衛(wèi)更為恢弘。
《大晟律例》規(guī)定明法司可配二千護法衛(wèi),著白衣,象征公道。
明法司司首出巡可配二百護法衛(wèi)。
不過段明為人素來低調(diào),平日辦案出巡除了四個轎夫外,便只帶了四名護法衛(wèi)在旁。
段明沒有和李淑婉說客套之言,直接將李淑婉請進了明法司正堂右側(cè)的暖閣中。
這里便是冬季段明處理公事所在。
小苑及蘇澈跟在李淑婉身后。
段明因與李淑婉有機密相商,便讓他倆去了正堂左側(cè)暖閣。
那是明法司法曹處理公事所在。
隨行金甲侍衛(wèi)都被段明吩咐法曹帶去了護法衛(wèi)營房。
李淑婉與段明進入暖閣后,便各自在東西兩把太師椅上落座。
李淑婉先開口說了話:“段司首有何機密要事與我相商?”
“公主不是對臣相助公主拿到李慕白被害一案監(jiān)審權(quán)的動機有懷疑嗎?”
“確實如此,看來段司首是要將動機說與我聽,那就請講吧。”
段明突然神情變得憂傷,雙手掩面,一個八旬老者不顧顏面的在后生面前小聲抽泣起來。
過了一會兒,段明擦干眼淚,道:
“公主,臣如今已是孤身一人,家中妻兒早已沒了,你可知這是為何?”
李淑婉不明白段明所說與相助她徹查李慕白被害一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
“淑婉不知,請老大人明示。”
“這都是天意啊。
臣自幼熟背《大晟律例》,剛行冠禮便中了進士,成了明法司四大法曹之一。
這或許是上天有意安排臣為這不平世間主持公道吧。
元成十年,臣秉公執(zhí)法處斬趙衙內(nèi)奸殺良家婦女案。
元成二十年,臣不懼圣意,查辦了七大將軍之一的王家嫡長子所犯的私販火藥罪。
臣名震朝野,晟國百姓皆呼臣為青天。
可能也是因為如此,上天憐憫臣,在臣五十五歲這年,讓臣的內(nèi)人以五十歲高齡誕下麟兒,內(nèi)人卻因難產(chǎn)而死。
臣知此子得來不易,為了臣的兒子,于是臣在晟國后面發(fā)生的兩起冤案上犯了糊涂,退縮了。
臣辜負(fù)了上天賜給臣的天賦和際遇,上天要懲罰臣。
元成四十年,我兒行冠禮后,沒隔些時日,便被上天雷擊而去!
現(xiàn)如今留臣孤身一人茍活于時間,恬不知恥地享青天之名。
那兩件冤案臣退縮了,哪還擔(dān)得起青天之名?!?p> 李淑婉沒想到段明還有如此心酸的家事,她有點糊涂了!
究竟段明說出這段話是何意?
段明口中兩件冤案與李慕白被害案有何關(guān)聯(lián)?
“是哪兩件冤案讓段司首如此自責(zé)?”
“這都是朝中提都不能提的舊案,關(guān)系著圣人的臉面,也是言衛(wèi)道那奸臣的把柄。
元成二十八年,雍州軍千里奔襲血戰(zhàn)北魏軍于京郊。
言衛(wèi)道不知用何手段將時任丞相沈知與雍州都督劉勝往來書信全部交予圣人。
朝中宰輔勾連駐邊大將,而且在如此時機之下被發(fā)現(xiàn),圣人對這二人起了擔(dān)憂之心,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最后言衛(wèi)道設(shè)計將這二人下獄,隨后以謀逆之罪將這二人滿門誅殺,雍州軍在保衛(wèi)京都血戰(zhàn)之中存活的將士也被坑殺。
當(dāng)時便是由明法司主審此案,犬子那年才八歲,臣沒有堅持良知,依著圣意判了此案,下了文書。
當(dāng)日臣寫完文書回到家中,犬子額頭突然發(fā)燙,大夫也藥石無救,最后燒壞了腦袋?!?p> 段明停了下來,用隨身帶著的絲巾擦拭了臉上忍不住流下的眼淚,喝了口熱茶,然后看著李淑婉道:
“后面發(fā)生的這件大案,公主是知道一些的?!?p> “什么大案?”李淑婉不知段明所指。
“元成四十年,一枝梅叛逆案由承旨司查辦,一枝梅的人被殺殆盡。
當(dāng)時監(jiān)察司少卿沈念也被冤死在承旨司。
李慕白怒發(fā)沖冠,上殿直陳時弊,大罵圣人,君不明便奸臣當(dāng)?shù)馈?p> 隨后李慕白及其父母以大不敬之罪交我明法司查辦。
臣念犬子已成癡傻,為照顧犬子,臣便心生退卻。
一紙文書治了李慕白的附逆罪!
就在臣寫完文書那時,突然雷電大作,傾盆大雨直下。
待臣回到家中,犬子及家中仆人已被雷劈死在樹下。
都是天意!
臣寫得那昧良心的文書,不僅害了別人,還害了臣那無辜的癡傻兒!
天意如若報應(yīng)在臣身上,臣又何嘗不愿接著,可是偏偏讓臣活到這把年紀(jì)。
就在幾個月前,連州太守寄來關(guān)于釋放充軍人犯的文書讓臣審核。
當(dāng)看到李慕白三個字時,臣明白了上天讓臣仍茍活世間的意義?!?p> 當(dāng)年李慕白被父皇李景定下附逆罪,李淑婉以死相逼,這是朝野都知道的事。
只是李淑婉覺得段明所說另有他意。
“段司首是說當(dāng)年李慕白被定附逆罪是被冤枉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