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密謀

　　“陛下，要冊皇三子朱慈炅為儲君？還要召信王朱由檢銜六部尚書職入閣辦事？”

　　這條消息猶如瘟疫一樣，席卷整個京師，大大小小的在京官員，無一不在動用著自己積累的人脈，去尋找更加準(zhǔn)確的消息來源，而民間則是傳的沸沸揚(yáng)揚(yáng)，如同炸彈一般，投入到了晚明死水一般的朝政格局中。

　　不過，有兩個人倒是對此充滿了憂慮……

　　從乾清宮離開后，內(nèi)閣中的魏黨成員又在首輔顧秉謙的組織下，相約散朝后在皇城外的某處胡同中的府邸再度相會。

　　申時時刻，日暖斜陽，一群人集聚在位于京師北城西北方向的一條胡同內(nèi)。

　　這條胡同名曰硝皮胡同。

　　這條胡同的名字雖說是不雅，但是里面住著一位左右天啟朝政巨擎的子侄。

　　胡同呈“丁”字狀向外鋪開。有東、西、南三個路段。

　　其中東段路被人稱之為肅寧府胡同。

　　不過，何故如此？

　　這還得回到天啟皇帝剛登基的那會兒。

　　在那個時候，魏忠賢與東林黨人并非水火不容，反而是彼此互幫互助，從康妃西李選侍那里奪回了如今的光宗皇帝的長子，才使得當(dāng)今的天子朱由校得以順利繼承皇位。

　　所以說那時的魏忠賢和東林黨人還處于蜜月期，需要借助彼此之間的力量來穩(wěn)固當(dāng)時混亂的局勢。

　　魏忠賢和東林黨人都是朱由校的有功之臣。

　　所以，在朱由校登基后對他們大加賞賜。

　　就比如，因魏忠賢在移宮案中的功勞，冊封其侄子魏良卿為肅寧伯爵位。

　　雖說只是伯爵的職位，但皇恩浩蕩，無上榮耀。

　　須知，就是一代神算子劉基，到最后卻也是被朱元璋冊封為“誠意伯”而已，雖說現(xiàn)在今時不同于往日，爵位相較于開國之初那時，要較容易獲取，但也是要經(jīng)過數(shù)以數(shù)十年的積累，才最終得到皇帝賜予的殊榮，位列伯爵之列，像魏忠賢之侄魏良卿這種從一介白丁之身，直上云霄，由在田地里務(wù)農(nóng)的百姓搖身一變成為大明王朝的三等伯爵。

　　由此，可以看到之前的皇帝朱由校對魏忠賢等人的寵信了。

　　回到眼前，一行人乘轎來到肅寧府，肅寧伯魏良卿站在門外恭候已久。

　　眾人下轎后，先與站在府外恭候的侯爺魏良卿寒暄一番，然后，便在其的帶領(lǐng)下進(jìn)入了府邸。

　　話說，自魏良卿被冊封為伯爵，成了伯爺后。便離開了老家直隸河間府，而是前往京師投奔家里面的“老祖宗”，當(dāng)時任職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的魏忠賢。

　　魏中賢由于太長時間未見家族中的親屬，思念親切，于是便顧不得他人言語與偏見，在最靠近司禮監(jiān)司衙的皇城北門外，為其謀了一處宅邸，作為其侄子在京城的落腳之處。

　　后來，因?yàn)槲褐屹t在宮中的權(quán)勢漸漸強(qiáng)盛，

　　與東林黨人在朝廷上爭鋒相對，有大批的失意，不得志之人見此時機(jī)成熟，便前來投靠。

　　而魏良卿這處府邸，也逐漸成為魏忠賢及其魏黨成員在皇宮外與東林黨斗法的大本營。

　　平時這里一直是門庭若市的，熱鬧非凡，但是在今天，由于魏良卿接到宮中的消息說是在處理完公事后，要與內(nèi)閣大臣來此地商議朝事，讓其清除閑雜人員，故此，肅寧府前門庭羅雀，整個肅寧胡同也顯得十分冷清。

　　不過，雖說家中的老祖宗叮囑在先，魏良卿見到眼前的景象還是感覺心墜冰窖，拔涼拔涼的。

　　因?yàn)槊恳淮钨e客的到訪，都會帶數(shù)以車計(jì)的禮品，而每次魏良卿都能從其中撈到不少好處，其中的銀子可都是數(shù)以萬計(jì)，百兩千兩地上供，他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可如今，門前冷冷清清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幾個，那魏良卿用以斂財(cái)，發(fā)家致富的手段不就斷了嗎？，也難怪魏良卿對此不由得感到一陣的肉疼。

　　霎時，魏良卿又心思一動。

　　心想:“憑借著老祖宗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權(quán)勢，只要哄好他老人家，那金銀財(cái)寶不是財(cái)源滾滾來嗎!，相較之下，那還要這些蠅頭小利干什么？”

　　一念至此，走在最前面帶路的魏良卿又喜開言笑。

　　走路不禁加快起來。

　　繞過庭院，走入大堂。有兩人正飲茶等候。

　　都是清一色身著真油綠懷素紗內(nèi)侍常服，頭戴一頂烏黑色煙墪(dūn)帽。

　　其中的一人身上還鑲金鑲玉的，內(nèi)露玉色素紗……

　　尊貴異常！

　　魏良卿剛一進(jìn)堂，就見到那人在品茶，便甩開眾人，率先向其問候道。

　　“今兒是什么風(fēng)，竟把公公您二位給請過來了！”

　　內(nèi)露玉色素紗的王體乾此時放下手中名貴的茶杯，轉(zhuǎn)而扭頭對恭恭敬敬向他問候的魏良卿開口言笑。

　　“伯爺，這番大禮可折煞咱家了！，咱可承受不起啊!”

　　在一旁，躬著身體的魏良卿雖然在封爵之前是個農(nóng)民，他們老魏家雖然整體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沒有一個是傻子的，他還是能聽出來這是客套話的。

　　“俺雖然被皇帝陛下封了伯爺，但還是知道要孝敬誰的，公公您就把這里當(dāng)作自己家，向往常一樣，使喚這些童子和婢女就行?！蔽毫记溆职蜒母土诵瑢λ径Y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更加恭順了。

　　“這可使不得，咱們是皇爺身邊的近臣，不能隨意出宮的，更何況九千歲在此處與伯爺一起居住，咱可不敢自當(dāng)為肅寧伯的主人?！?p>　　王體乾顯然是對肅寧伯魏良卿的回答感到十分滿意，笑瞇瞇地拒絕了他的提議。

　　魏良卿又把腰躬的更低了些，對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更加恭順了。肅寧伯魏良卿在魏忠賢左膀右臂的示意下，又重新站了起來。

　　與王體乾一同來到肅寧府的是同在司禮監(jiān)為九千歲辦事的隨堂太監(jiān)李永貞。

　　待眾人在大堂內(nèi)做好后，卻遲遲不見魏忠賢的身影。

　　此時，內(nèi)閣首輔顧秉謙有些著急了。見不得，那二位公公在自悠自閑地品茶。

　　心中的火更是越發(fā)的旺盛，整個人也是愈發(fā)急躁起來。

　　他向著作為魏忠賢子侄的肅寧伯魏良卿提問到。

　　“伯爺，為何千歲此時還未到？”

　　坐在大堂最外圍的內(nèi)閣閣臣黃立極與小馮翰林馮銓因資歷和輩分太小而噤若寒蟬，不敢再對內(nèi)閣首輔顧秉謙多言。

　　又覺得顧首輔此時的言語又極為的不適宜，便扭頭看向素有外相公之稱的，同顧秉謙輩分相平，資歷卻更加深厚的魏廣微求救。

　　坐在顧秉謙對面的魏廣微此刻看到的自己的兩位小同事所傳來的信息，頓感覺顧秉謙有些失態(tài)了，便咳嗽了幾聲，打斷了顧秉謙的講話，同時對他勸到。

　　“二位公公在此看著呢，益庵兄(顧秉謙的字)何故如此失禮？”

　　顧秉謙說完后正欲又言，卻被魏廣微的這番話給突然打斷了。

　　霎時，又清醒了許多，感覺是過于失態(tài)了。

　　起身，便是對著魏廣微作輯，復(fù)而又向著坐在最前面的，魏忠賢的心腹太監(jiān)又是一拜。

　　而那兩位座上賓好像什么事情都當(dāng)做沒有發(fā)生過的一樣，選擇坐在一邊冷眼旁觀眼前所發(fā)生的事情，并且還在悠然自得自顧自地飲茶品茶，對一切事物都表現(xiàn)出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

　　這實(shí)在難怪顧秉謙剛才模樣竟是如此的失態(tài)，不符合他內(nèi)閣首輔的身份。

　　須知，他雖是魏忠賢左右臂膀，靠著魏忠賢的扶持坐穩(wěn)內(nèi)閣首輔的椅子，但是這實(shí)際上并不屬于他，他也沒有那個能力去駕馭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只是在外替魏忠賢背鍋的替罪羊，在內(nèi)只是輔助外相公魏廣微處理東林黨人的副手，在朝野中明面上雖是高高在上的相爺，但在暗地里只是魏忠賢核心團(tuán)體中的邊緣人物，沒有存在感!

　　他急需要在魏忠賢面前表現(xiàn)自己，借此來證明自己坐穩(wěn)內(nèi)閣首輔的椅子，不是完全靠他的，而是實(shí)至名歸。話說就在首輔顧秉謙思考的那一瞬間，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兼東廠提督的魏忠賢悄然而至。

　　臉上的猶榮與歡喜并存，時而憂愁善感，時而開口言笑。

　　而就在魏忠賢從外堂進(jìn)來就坐時，顧秉謙卻用眼角的余光掃到了這一切。

　　于是，為了補(bǔ)救剛才的失態(tài)和在朝時未能起到勸諫皇帝的首輔形象，所以專挑好事，值得開心的事來恭維祝賀他。

　　顧秉謙復(fù)又起身向著魏忠賢拜到。

　　“祝賀廠公!賀喜廠公!陛下已將任貴妃所生之子立為儲君，陛下還是對廠公您，寵愛有加的。

　　更何況，陛下仍龍體有恙，自繼位之日起便大病不愈，小病連連?，F(xiàn)有的狀況看來，皇三字不日將繼承大統(tǒng)?！?p>　　復(fù)聽顧秉謙這么一說，魏忠賢的臉上又轉(zhuǎn)憂為喜，笑容滿面。

　　其余的內(nèi)閣成員也不甘落后，瞬間站起，躬身對著魏忠賢祝賀。

　　魏忠賢聽到眾人對他的恭維之詞，更是眉頭舒展，喜上眉俏。

　　滋滋稱贊，連連說了幾個好字，仍覺得意猶未盡，不夠痛快!

　　就連黃立極和小馮翰林這種邊緣人物，彼此也可以窺探到對方眼中的喜色，而且在爽朗大笑起來。

　　眾人也一起沉浸在這喜悅的氣氛中，忘卻了憂愁。

　　容妃任氏也就是魏忠賢族內(nèi)的侄孫女，在先皇泰昌皇帝還未繼位時，就被還未顯赫的魏忠賢以在皇長孫朱由校身邊侍候得天獨(dú)厚的條件，打著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的算盤，將二八年華的侄孫女獻(xiàn)給了才當(dāng)時還未加冠的朱由校。

　　泰昌皇帝登基后，念魏忠賢侍候皇長子有功，將他擢升。

　　這才離開了他的身邊，到康妃西李那里去侍奉。

　　后經(jīng)“移宮案”，魏忠賢憑借著從龍功臣的身體，再一次回到了皇子朱由校的身邊，這時的他已經(jīng)不再拘泥于先前膳食司的職務(wù)，而是被朱由校派到司禮監(jiān)中任職。

　　從此，開啟了與東林黨爭權(quán)的權(quán)閹之路!

　　得勢后的魏忠賢，也未忘記身為皇帝妃嬪的侄孫女，托老相好豐圣夫人客印月在宮中好好照顧她。

　　這些年下來，皇帝身邊的妃嬪包括皇后張嫣皆是顆粒無收。

　　無論，皇帝和妃嬪怎么努力，所生的皇子皇女沒有一個能夠健健康康地活下來的。不是在腹中就已夭折，就是生下來患上了不知的病，全都在三歲之前亡了。

　　唯有老魏家的這顆獨(dú)苗，在宮內(nèi)，宮外的客印月和魏忠賢兩人的聯(lián)手保護(hù)以及精心呵護(hù)的，皇帝的幼子朱慈炅這才得以健康成長。

　　不用再被宮廷內(nèi)外的陰謀詭計(jì)傷害而半路夭折在幼年。隨著眾人熱情的逐漸消退，理性更多占據(jù)了上風(fēng)。

　　一個更加嚴(yán)峻的事實(shí)擺在眾人的面前，如同一只無形的手，掐著眾人的脖子，如鯁在喉。

　　“這個儲君是擁有魏家血脈的朱慈炅，為何還要讓信王朱由檢入閣？”

　　這是皇帝對自己胞弟的托付，還是另有其他意味，莫不是對魏黨的打壓？

　　即使是沒有太多文化的魏忠賢，再聽到皇帝對信王的任命后，也不由得轉(zhuǎn)喜為憂。

　　而在場的內(nèi)閣眾人都是滿腹經(jīng)綸的飽學(xué)之士，又是經(jīng)過科舉和官場洗禮，自然明白皇帝對信王的任命下存在著另一種意思。

　　只是不知，皇帝想要信王輔政是怎么個“輔”法？

　　是專心于對儲君的培養(yǎng)，還是要插手朝閣上下的政事？

　　這一切，魏忠賢不知，眾人也不知曉。

　　不過，此時此刻一向被譽(yù)為“在世的諸葛臥龍”的魏黨智囊王體乾，倒是打破了沉默的局面，為魏忠賢出謀劃策。

　　“千歲，這不見得不是一件好事!”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體乾將他內(nèi)心所思之言緩緩說出?！拔羧眨q還未起家時，曾在康妃身邊照顧過一些時日的信王……

　　今信王成年在即，還未有藩國，陛下有意不讓其離京，而是多留在宮中陪伴……以溫幼年的手足之情?！?p>　　“更何況，信王雖未加冠卻早已成人，并于一年前在劉太妃的操持下已經(jīng)訂婚，已被選上的信王妃在京師里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之家，倒還是中等的，但陛下又只有信王這么一個還尚在人世的兄弟，自然難免要對其親近親近些，以藩王之身，在朝中覓尚書之職，也是合情合理的……所以，陛下定無他意，而信王也不足為懼!”

　　……

　　聞得王體乾此言，魏忠賢眉頭才稍稍舒展開，臉上的猶榮也逐漸散去。

　　眾人見魏忠賢臉上此景，便也隨聲附和到，只是就儲君一事拿來恭維，而信王被召入閣中的事情則是避而不談。

　　而魏忠賢也是被這群人哄得哈哈直笑，這時馮銓鑒貌辨色，由此提起一件事來。

　　“廠公，月初的時候，江西御史田力上書陳述宗室限祿一事，意在奏請陛下消減全國宗藩的祿米和土地；千歲，不妨以此時來試探信王，察其是否殊途一路?！?p>　　馮銓果真不負(fù)小馮翰林之名，年齡雖在諸為閣臣中排在末尾，但是足智多謀，聰明點(diǎn)子極多。

　　待馮銓言畢不久，便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

　　魏忠賢顯然是因小馮翰林的提議而高興發(fā)笑。

　　這時，坐在王體乾一旁，在此期間又一言不發(fā)的司禮監(jiān)隨堂李永貞微微扭頭，對著一旁的王體乾示意。

　　由王體乾接著往下續(xù)言。

　　“廠公，臣舉薦兵部尚書高第代孫承宗督師遼東！

　　……

　　遼東巡撫孫承宗向來不服從我朝黨號令，

　　此人極難與人相處，又是陛下的老師，而不與其他朝黨合作，獨(dú)攬遼東大權(quán)……，一點(diǎn)也不像其弟子袁崇煥一般審時度勢，真乃一有眼無珠的老頑童是也!

　　更何況臣舉薦的高第在朝中乃是鮮有的懂軍事的大臣，先后又曾在兵部中任職多年，資歷深厚，還有塞外督軍的經(jīng)歷，乃是不可多得的干練人才。

　　有望代孫承宗都督遼東軍事，傳千歲之恩情，揚(yáng)千歲之威風(fēng)!”

　　說到此處，王體乾更加激情澎湃，就連頭上所帶的三山冠都不由得為之顫動連連。

　　魏忠賢此時正摸著修長的美髯，眼神也隨之而動，在大堂內(nèi)就坐魏黨核心成員中一掃而過。

　　復(fù)又起身站起，獨(dú)自走向堂外，堂內(nèi)的眾人見此本想一站而起，卻被魏忠賢抬起的手勢制止了。

　　胡同外有煙花爆竹的爆炸聲不斷傳來，肅寧府庭院的上空一朵朵煙花驟然炸裂，留下一副難以忘卻的美景，在遠(yuǎn)處深紅色天空的渲染下，此時的魏忠賢，在眾人的眼里看來十分威猛、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