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鄢妃便覺心情舒暢,神清氣爽。
天生麗質(zhì),她只需簡單梳洗,便煥發(fā)無比的美麗,看著銅鏡中烏黑的云鬢,有致的身體,她抿嘴輕笑了一聲。
吃過早飯,便踱步走出寢殿,來到后園。
秋意燦爛,秋色滿園,令人陶醉的秋天!
江山錦繡,歲月靜好,隱忍的日子,該出頭了罷!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安公公疾步入內(nèi),小聲奏道:“貴妃娘娘,皇上有召!”
鄢妃醒過神,有些微奇怪,皇帝垂邁之后,已經(jīng)極少宣召嬪妃,只三天兩頭召見兩位皇子。
行將就木之時,最親的還是兒子!
鄢妃心中暗嘆,便問道:“璧妃妹妹也一起嗎?”
簡單的試探!
“奴才不知道,或許是其他人宣召罷?”安公公小心答道。
油滑!鄢妃不屑,邁步向外走去。
壽安宮。
皇帝半臥榻上,宮中空無一人,宮人都被打發(fā)了出去。
鄢妃心中隱隱不安,不及細想,便叩首問安,拭淚道:“好些日子未見皇上,臣妃著實惦記,今日見皇上龍體并無大礙,臣妃由衷高興。”
天周精神稍顯委頓,似乎昨夜并未睡好,聽鄢妃問安,竟直起身子,肅然坐好。
要談正事!
“卿是朕的愛妃,你我一世恩愛夫妻,朕百年之后,你陪朕一起去了罷!”
殉葬!
猛然一擊,鄢妃差點暈了過去,起初并未反應過來,只怔怔地看著皇帝,隨即便有一波一波的電閃雷鳴,在腦中無休無止地炸起。
臉色慘白,身子僵直,嘴唇哆嗦,雙手簌簌發(fā)抖!
普通女子,這是毀天滅地的打擊。
可她,是鄢妃。
很快鎮(zhèn)定下來,輕輕叩首,緩緩道:“臣妃乍聞之下,驚駭不已,可細細思之,這豈不是臣妃的福氣?臣妃愿意陪伴陛下,直至九泉之下!”
語氣舒緩平靜,心中恨透寰宇!
完美的回應!
天周看她美麗的臉龐,在驚恐之下已經(jīng)變得扭曲,卻很快恢復平靜,心中驚訝不已。
鄢妃的心思,令人恐懼!
“昨夜,朕賜死了柳生醫(yī)正,你可知為何?”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靜!
冰冷的淚滴,滑過鄢妃凄美的臉龐,心中最柔軟的堡壘破防,再也不想隱忍,再也無需隱藏!
她緩緩抬頭,冷冷道:“他不過一介書生,一個郎中而已,陛下貴為天子,為何跟他過不去?”
天周看她凄美絕倫的神情,知道她被擊潰,絲絲心痛之中,證實自己所猜不錯,更加怒不可遏。
卻嘲笑道:“書生?郎中?他不是你推薦的?他不是你當年的戀人?你們,豈非可歌可泣?你們,真以為朕是可欺之君?”
“臣妃來自柔然皇室,血統(tǒng)和陛下一樣高貴,并未覺得陛下是可欺之君,臣妃之心,比草原更單純,臣妃的身子,比任何人都干凈。”鄢妃傲然。
“單純?干凈?若只是有情人,朕或許成全你們?!?p> 強者的虛偽!
果然,“朕問你,太尉如何死的?”天周突然喝問。
“臣妃從不過問軍國大事!”鄢妃波瀾不驚。
“哼,你倒懂規(guī)矩!”
天周冷哼一聲:“太尉假傳諭旨之事,朕起初懷疑宇文化成,可心中一直狐疑,直到,朕看見柳生景相開的藥方。
他的字,原來一直刻意模仿朕的筆跡!朕才恍然大悟,原來背后作惡的,居然是他!
朕這才想起,太尉第一次被人陷害,就是柳生在外設陷阱,你在宮里拉拌繩!
你們,竟是心有靈犀。
你們,瞞得朕好苦!
你們,真的以為朕可欺?“
憤怒之下,聲音微微顫抖。
“太子與慕華彥之死,你也脫不了干系,朕原本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有朕在,你或許收斂一點,想不到你變本加厲,竟接二連三,謀害國家大臣!你如此狠毒,朕百年之后,新皇帝如何是你的對手?
朕,豈能留你!“
“臣妃無話可說,請陛下治臣妃死罪!”鄢妃并不辯駁,冷冷道。
“朕不治你的罪,老二是好孩子,若治你的最,必然連累于他,朕于心何忍?朕百年之后,你去陪朕,對彼此都好?!?p> 天周喃喃而語,眼中逐漸柔和起來:“朕大行之后,自有遺詔給你,鄢妃,你不要怨朕!你,去吧,唉!”
鄢妃無語,叩首起身,扭頭走了出去。
眸中,漠然,
不謝恩!
不認罪!
不求情!
天周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鄢妃出宮,眼中已無淚。
往后余生,只剩一件事:奪位!
皇帝雷霆一擊,何其漂亮!
隱藏實力,驟然擊之!這是慕華文錦說的。
都是豪杰!
遺詔處置?若我兒子登基,又豈會執(zhí)行如此遺詔!
天周,已經(jīng)有意于三皇子!
好在,我們還有最后一擊的機會。
好在,指令已經(jīng)傳了出去。
只是時機,要把握得剛剛好!
回到自己寢宮,擯退所有宮人。
走進臥室,
開鎖,拉開柜門,
柜子最隱秘的角落,一個紫檀的盒子,
盒子里面,是他開的,所有藥方,
她抱著盒子,來到園中,
香樟樹下,
將藥方拿出,一一化為灰燼。
注目,凝視,
眸中,有世間最甜的笑意,
那是此生,她全部的柔情。
……
……
天周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七,滴水成冰的冬日。
皇宮,南門。
宇文化成手持一份邊關急報,上面插著一根野雞翎子,向護衛(wèi)出示第一道腰牌,護衛(wèi)揮手放行。
至天街,出示第二道腰牌,放行。
至天安殿階下,出示第三道腰牌,被攔住。
“大人,三道腰牌只能到天街兩側(cè)廊下,如何能升天安殿?”
“我有重要軍情,要面見皇上,你竟敢攔?”
“大人休怪,在此處侯著,待一層一層通稟進去,且需要時辰。”侍衛(wèi)倒也不敢怠慢,派人飛步進內(nèi)稟報。
宇文化成無奈,只能原地等候。
天街空曠,寒風如刀一般割在臉上,他心中卻絲絲滾燙。
平城風云突變,官場一片喑然,他突然炙手可熱。
并非他會發(fā)光,而是朝廷需要運轉(zhuǎn),各部需要協(xié)理,他雖然罷了司徒之職,但身在機樞多年,政務、軍務了然于胸。
各部、各州官員,遇有不決之事,實在無處可去之時,自然就想到了他。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已經(jīng)多日不見皇上,今日正好可以光明正大請見。
足等了一頓飯功夫,才見安公公疾步走出,至宇文化成面前,朗聲宣道:“皇上口諭,宣宇文化成覲見!”
安公公帶著宇文化成,出示第三道腰牌,升丹墀。
第四道腰牌,過天安殿。
第五道腰牌,穿配殿。
第六道,越后殿。
第七道,進永巷。
第八道,入后宮。
第九道,進壽安殿。
宇文化成駭然,宮中不僅加強了警衛(wèi),巡邏的軍士多了一倍不止,而且規(guī)矩如此森嚴,即便是安公公——宦官首領,日日服侍皇上的,每過一道門,也必須出示一道腰牌!
至壽安殿,又耗費不少時辰。
宇文化成進殿,下跪,行禮,然后抬頭看皇帝。
天寒地凍,殿中雖然燒了暖炕,天周依舊病骨支離!
皇上時日已經(jīng)不多!
宇文化成暗暗心驚,隨即將軍報呈了上去。
天周拆開軍報,隨即便坐直了身子,已經(jīng)神情嚴肅,怒道:“柔然犯我邊界,冰州危急,如此重要的軍報,為何耽誤這么久?”
“皇上!”宇文化成心中不屑,卻正色稟道:”冰州守將發(fā)出急報,信使五日前已經(jīng)到達平城,卻不知送往何處?
往常,這類軍報應該送到太尉府,由太尉直達皇上,現(xiàn)太尉伏誅,兩位皇子又被禁府中,信使無可奈何,將軍報送到臣府中。
如此重大軍國重務,臣如何敢耽誤,便斗膽請見皇上。
請皇上治罪!“
天周默然,
許久,他輕嘆一聲,徐徐道:“斗膽?朕看你這個斗膽很好!倒是朕一向疏忽了,傳旨!宮中成立軍樞處,專一辦理軍政要務!宇文化成以司徒之職,署理軍樞處,賞九道腰牌,可直接見朕?!?p> 宇文化成心中驚喜,斗來斗去,還是老臣笑到了最后。
卻正色說道:“老臣遵旨,老臣必定殫精竭力,為皇上分憂,請皇上示下,如何解冰州之危?“
天周倒沉吟了,身體雖差,可腦子還是清醒,自語道:“奇怪,柔然一向戰(zhàn)力羸弱,派兵一萬,就敢攻打冰州?我在冰州駐軍就有一萬,憑堅固守,就那么好下?倒不像攻打,這是惡心朕來的。“
他突然一笑,將戰(zhàn)報還給宇文化成,命道:“你將戰(zhàn)報傳給慕華文錦,命他不必見朕,不必帶兵,只身前往冰州,以奮威將軍之名,退敵!“
宇文化成心中一沉。
皇上英明,揮手之間便做出最佳決定!
文錦,當然是最佳人選,
而且,不許帶兵!
“臣領旨!“宇文化成叩頭,躬身退了出去。
禿發(fā)玄給他補足九道腰牌,宇文化成志得意滿往宮外走去。
一個十字路口,前方是永巷,往東去往璧妃宮中,往西便是鄢妃寢宮。
宮中尋常的路口,他毫不停留。
“宇文大人!“一個試探的聲音。
宇文化成詫異,抬頭一看,不認識,沉聲道:“何事?“
宮女展顏笑了:“果然是大人!奴婢是鄢妃宮中彩菊,鄢妃有一幅圖志,是二皇子殿下留在宮里的,請大人帶給二皇子!“
一只卷軸。
違規(guī)的!
宇文化成駭然,見左右無人,忙接過,塞進了袖里。
若無其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