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傳令兵之言,若謙心中一驚,若顏心中一沉,溫明凱卻獰笑一聲:“甚好,正四處尋你,你倒主動現(xiàn)身!今日我重甲鐵翎,與你輕甲騎兵,看看誰更飄忽靈勁。”
他突然大喝一聲:“傳令兵!”
“在!”
“速速回城,稟二殿下,無論朔軍如何挑釁,堅守城池,不得出戰(zhàn)!全體鐵翎甲士!”
“在!”一陣?yán)坐Q般的呼應(yīng)。
“去甲,午時之前,趕到廣固北門會戰(zhàn),落伍者,提頭來見!”
眾軍去甲,一片冰鐵相交之聲。
溫明凱這才對若謙,若顏道:“請公主依計而行,三殿下,你我各帶一軍,東西分進,合擊朔軍?!?p> 話音未落,已縱馬狂飆而去。
若謙熱血沸騰,大吼一聲,撕去身上鐵甲,帶領(lǐng)親兵絕塵而去。
一萬五千鐵翎戰(zhàn)士,如烏云一般飄向天際,沖天煙塵,滾滾而起,塵埃落定之時,只剩鐵甲遍地。
若顏心中突突直跳,溫明凱雖是文臣,出了名的殺伐果決,面善心硬,此番奔襲,文錦能全身而退嗎?
孔鑲臉色蒼白,喉頭上下滑動,許久才強咽一口唾沫,見若顏發(fā)怔,便叫了一聲:“公主!”
若顏卻已經(jīng)冷靜下來,沉聲喝到:“中軍校尉!”
“在!”
“帶一百傳令兵,跟上去,我軍接敵之后,一刻一次,向我稟報戰(zhàn)況!”
溫明凱一身錚勁,一臉塵泥趕到北門之時,卻與迎面而來的若謙撞到了一起,若謙奇怪地問道:“臣相,如何又不見朔軍蹤跡?”
溫明凱不屑地笑了笑:“朔軍跳梁小丑,使的是小丑跳梁之計,其意圖不在廣固,惡心人而已,他們一路大呼小叫,還叫囂活捉老臣,不過讓天下人知道,他們在進攻廣固罷了,其目的,不過讓皇上分心,亂我前方陣型而已?!?p> 若曦在城中見二人合圍,也帶了親兵出城敘話,聽他二人所言,心中暗笑,便問溫明凱:“依丞相之計,該當(dāng)如何?”
溫明凱沉吟片刻,便道:“朔軍之意,不過想讓我等急奏皇上,京師危急,請皇上調(diào)前線之兵,回師圍剿,我當(dāng)然不能上當(dāng),若連區(qū)區(qū)兩萬朔軍都剿滅不了,皇上養(yǎng)這三萬鐵翎甲士何用?”
他看了看兩位皇子,遲疑片刻,忽然問道:“老臣有一計,有些微風(fēng)險,不知哪位皇子愿意擔(dān)之?”
若謙在馬上將身一挺,凜然說道:“我愿為父皇分憂,請丞相授計。”
溫明凱頷首一笑,便道:“廣固以南,公主已守住極荒山峪口,朔軍若現(xiàn),公主必能將其趕至廣固城下,合兵滅之,余下三面,卻是空缺?!?p> 若謙已經(jīng)意會:“我率五千鐵翎甲士,在這廣大平原之上,游擊掃蕩,若見朔軍蹤跡,立即撲上去扭打撕咬,將朔軍死死纏住。”
若曦也展顏一笑:“憑鐵翎甲士戰(zhàn)力,與朔軍纏斗幾日絕不是問題,廣固防御圈之內(nèi),烽火遍布,三弟只需舉火示警,援軍旋踵而至,頃刻間便可將朔軍一鼓蕩平,此計甚妙。”
溫明凱也輕輕一笑:“兩位皇子見識不凡,老臣佩服?!?p> 若顏率軍退至極荒山峪口十里之地,便下令扎營,上官隼頗為不解,問道:“公主何不退至峪口下寨?”
若顏斥道:“峪口下寨,若朔軍全力沖擊,我軍就會被擠進山里;留出十里空地,便有十里縱深,輾轉(zhuǎn)騰挪,進退自如,如此簡單的道理,你卻不懂!”
上官隼諾諾退下,若顏便焦急等待前方戰(zhàn)報,孔鑲無能為力,只能陪她靜等。
直到午夜時分,第一份戰(zhàn)報送達,報信之人,非是一個,而是中軍校尉帶回了所有傳令兵。
戰(zhàn)報極其簡單:“溫丞相與三殿下分進合擊,到達北門之時,朔軍已不見蹤影,丞相與二殿下率軍回城,三殿下率軍五千,于野外掃蕩,溫丞相囑咐公主,嚴(yán)守峪口,不得妄動?!?p> 若顏方徐徐吁出一口氣,孔鑲也慢慢恢復(fù)平靜,命道:“為公主準(zhǔn)備晚餐!”
若顏輕輕一笑:“已不是晚餐時間,此時此刻,也不知是宵夜還是早餐?”
文錦在北門列陣,深知若溫明凱回援,憑鐵翎甲士戰(zhàn)力,朔軍陣型瞬間便會被擊穿,因此午時不到,即率軍從廣固東西兩側(cè),沿事前探明的小道,向極荒山疾速撤退。
若顏距峪口十里下寨,文錦便從這十里的縫隙之中,無聲隱進了山里。
朔軍在峪口二十里之后,一個險要的山坳之中,搭建了一個簡易的后方營盤,隱沒其中,士卒可休整,傷病可救治,水源有保障,萬事俱備,唯糧食時時欠缺,只能打獵采摘為生,真如野人一般。
文錦下令,寧可人挨餓,務(wù)必保障馬匹草料,軍馬餓斃,士卒陪葬!
當(dāng)夜,文錦至山拗口巡哨,卻見伍國定正在責(zé)打士卒,忙上前查看,所打之人,竟是那夜去若顏營中報信的賈方,文錦頗為奇怪,便問何故。
伍國定怒氣沖沖說道:“這廝,還是個伍長,在哨位上睡覺,要是宴軍摸上來,豈不害死全軍!”
文錦便問賈方:“伍將軍可曾冤枉你?”
賈方一臉羞愧,分辨道:“沒有,這幾日來回奔襲幾百里,兄弟們疲累不堪,我便讓兄弟們歇息,我值第一哨,不曾想實在太困,便睡著了?!?p> 文錦沉思片刻,笑了笑:“你前番去給若顏公主報信,是有功之人,我還未曾賞你,但你哨位睡覺,又是死罪,雖說情有可原,也不得不罰,因此,你不要怨恨伍將軍?!?p> 他轉(zhuǎn)身對伍國定又道:“兄弟們疲累不堪,也不得不慮,這樣,以后每次奔襲,留下五千人守營,士卒也可輪換休整?!?p> 伍國定驚愕不已:“我不到兩萬人,本就兵力顯弱,再留五千人,如何作戰(zhàn)?”
文錦便笑了,對賈方道:“你看看兄弟們,有沒有睡不著的,都圍過來,咱們聊聊這個道理?!?p> 伍國定責(zé)打賈方,眾軍士已經(jīng)驚醒,俱都惴惴不安,為賈方捏一把汗,見奮威將軍并未發(fā)怒,且是如此溫馨和藹,便都圍了過來。
文錦便吩咐:“攏一小堆篝火,咱們圍著說話,葫蘆里有酒的,可以小抿三口,解解乏,去去寒,秋日了,這山里的風(fēng),透涼的!”
眾人便笑了,文錦率先喝了一小口,又把酒壺遞給一個已經(jīng)無酒的小兵,調(diào)侃道:“你是不是偷偷喝酒?喝光了?”
那小兵年紀(jì)不過十七八歲,從未與奮威將軍如此之近,有些靦腆,紅著臉說道:“稟將軍,不敢違抗軍令,我腿上中了箭傷,怕傷口化膿,一路用烈酒清洗,酒已經(jīng)用盡了?!?p> 文錦聽他受傷,忽然問道:“怕死嗎?“
小兵脖子一梗,紅著臉說道:“跟著奮威將軍,不怕!“
文錦頗有興致,追問道:“為何?“
小兵便朗聲又說:“不為何,就是不怕!“
文錦哈哈大笑,賈方卻在一旁說道:“我跟兄弟們偶爾聊這個話題,兄弟們之意,能跟奮威將軍同赴生死,何其有幸!“
文錦心中暖熱,便鼻子發(fā)酸,眼眶濕潤,胸有萬千之語,終究默然而已,見小兵不喝酒,便轉(zhuǎn)了話題,調(diào)侃道:“為何不喝?嫌我不干凈?我夫人都不曾嫌棄,你倒嫌棄我?”
伍國定咧嘴一笑:“你小子有福,跟將軍共飲一壺,可以吹噓一輩子?!闭f完把自己的酒壺也遞給了旁邊的人。
小兵也紅著臉笑了,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小聲說道:“不敢嫌棄將軍,我怕污了將軍酒壺。”
文錦笑著拿回酒壺,溫聲說道:“這么靦腆的,還沒娶媳婦兒吧?”
小兵臉色更紅,囁嚅著說:“家里窮,當(dāng)兵掙點餉銀,回家先給爹娘蓋房子?!?p> 文錦嘆了一口氣:“好小子,有孝心!回去我?guī)湍悖 ?p> 他又抬頭看著眾人,問道:“有沒有當(dāng)日桃林聚義的兄弟?”
賈方答道:“將軍,這里只有我一人,伍將軍說,當(dāng)日桃林聚義之人,都是軍中精英,分到不同哨伍,可以充實戰(zhàn)力。”
文錦大為贊賞,便道:“好主意!那我問你,咱們此次遠(yuǎn)征,什么意圖?”
賈方沉思片刻,回道:“應(yīng)當(dāng)是擾亂敵人后方,讓其無法在前線安心用兵?!?p> 文錦贊道:“孺子可教!我區(qū)區(qū)兩萬人,撒在這千里平原之上,當(dāng)然不是為了消滅敵人,而是讓他們一日三驚,晝夜難寢,你來說說,如何擾亂敵人?”
賈方便笑了:“正如將軍今日所為!”
文錦呵呵笑道:“機靈,怪不得老伍讓你去給若顏公主報信,我跟一個高手學(xué)功夫,告訴兄弟們一個道理,其實打仗跟打架是一樣的?!?p> 眾人便笑,他卻正色說道:“我一拳出去,可以打四個方向,你們信不信?”
見眾人搖頭質(zhì)疑,文錦便得意地說道:“看起來我要打的方向,敵人以為我要打的方向,敵人想讓我打的方向,我真正要打的方向,只要眼、手、身、腿,配合得當(dāng),就能打出這四個方向,打架虛虛實實,聲東擊西,打仗出其不意,攻敵必救,就是這個意思;
打拳出拳如風(fēng),打仗飄忽靈動,其實是一個意思,千言萬語,快字而已,所以兄弟們,為何要善待軍馬?并非本將軍不心疼兄弟們,因為軍馬是我們的戰(zhàn)力,是我們的性命,沒有馬,何談快?“
伍國定補充道:“論戰(zhàn)力,我們遠(yuǎn)不如鐵翎甲士,因此,我們此番奔襲,并非要消滅敵人,而是騷擾而已,要騷擾,就必須快,快,就能活命!快,就是勝利!”
文錦稱贊道:“精辟!妙語一言,佐酒一杯,兄弟們,再抿一口,早點歇了,記住,睡覺都給我睜一只眼?!?p> 見士卒逐漸遠(yuǎn)離,伍國定突然問道:“明日何不再唱一出?”
文錦笑道:“明日再演,正是溫明凱想讓你我所做之事!便如打拳打去了敵人想讓我們?nèi)サ姆较?,一張一弛,方是用兵之道!不僅迷惑敵人,也要休養(yǎng)士氣,突破極限,可以偶一為之,但是極限,不能無限擊穿!”
他站起身,抬頭看了看寧靜的秋夜,深吸一口清冷的秋風(fēng),轉(zhuǎn)身徐徐一笑:“我們給養(yǎng)不足,更不能輕言大戰(zhàn),要戰(zhàn),便一擊之下,洪荒倒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