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名字,但他最喜歡的還是白少禮這個名字,不要問他這名字有什么含義,喜歡是因為這是父母給的名字,是特殊的,唯一的,是他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名字。
同許多父親一樣,他的父親也每天期望他能學業(yè)有成,金榜題名,弄個一官半職啥的,然后娶個媳婦兒生個娃,人生就完美了。這個愿望很遠大,以至于白少禮連續(xù)五次鄉(xiāng)試落榜后依然覺得很“遠大”。
時至九月,正是桂花開放好時節(jié),秋風微涼,桂香滿街道。今日是鄉(xiāng)試放榜日,白少禮起了個大早,激動中摻雜緊張。昨晚他輾轉難眠,天未亮雞未鳴他就爬起來了,匆匆穿上鞋子就來到貢院外的皇榜張貼處。他以為他來的比較早,可有人來的比他還早,不是三兩個,而是三五群。貢院的左邊不遠處有座茶樓,平常此時還未開門迎客,但現(xiàn)在已開門待客,里面坐著的大多是學子,外加陪同的家人們。學子都急切地等待放榜之時,都想第一時間看到榜文,看到自己的名字,能夠榜上有名,也不枉寒窗苦讀數(shù)載。
茶館滿員,白少禮索性坐在貢院門外的石階上,慢慢等。這是他第六次參加的鄉(xiāng)試,前五次都未能如愿,這一次他冥冥之中覺得自己一定行。白少禮的父親前段時間外出走親戚,還未回家,白少禮想著如果今天能夠中舉,父親回來時給他一個驚喜。
“呦,少禮比我還急呢?”
白少禮不用回頭,只聽聲音就知道說話的人是誰,來人正是白少禮的同窗好友元仲君。
“本來想叫你一塊來的,去你家發(fā)現(xiàn)你不在,原來你跑這來了?!?p> “你來的也不晚啊。”白少禮道。
“彼此彼此?!?p> 寥寥數(shù)語之后,二人再無交談,或許是不需要再說其他什么的,就這樣靜靜等著最后的結果。他們各自看向各自的方向,思緒萬千。
時間總是在思考時悄悄溜走,放榜的時辰終于到了。幾名差役將早已寫好的錄取之人姓名的榜文慢慢貼好,待他們貼好離去,人群立馬一擁而上,眨眼的功夫就已把榜文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走的慢些的人想往前擠時不可能了。場面雖混亂擁擠,但前排的人不約而同的與榜文保持一段距離。后面的見擠不了了,索性跑進茶樓,不顧茶樓小二的阻攔,搬起椅子就跑,借著椅子的高度也能清晰地看見榜文。
每個學子都在尋找著自己的名字。榜文上的名字有很多,不在榜文上的名字同樣有很多,有人歡喜,有人悲愁,元仲君屬于前者,而白少禮屬于后者。
寒窗苦讀數(shù)載,到頭來又是空空如也,這一切對白少禮來說,如在夢中一樣,將醒卻不敢醒。
轉身,白少禮準備離開這悲喜之處,離它遠遠的。
“少禮……”元仲君欲言又止,他明白此時的白少禮,安慰的話語于事無補,可又該說些什么呢?
“仲君,你說我們參加科舉是為了什么?”白少禮停下腳步,沒有回頭,開口問道。
“求得良機,一展鴻鵠之志。”元仲君說的不假思索,斬釘截鐵。但具體是什么鴻鵠之志,卻又沒有明說。
得到這樣的答案,白少禮不覺得意外,他也沒有繼續(xù)追問?!皩τ谖襾碚f,我不知道,過去不知道,以后也許也不知道?!边@句話像是對元仲君說的,又像是對他自己說的。說完他就走了,元仲君也只是靜靜地看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選擇。
人總是有一種錯覺,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總是以為自己是對的,可最后往往是錯的。白少禮每一次信心滿滿,最后也是空歡喜一場。
累了,累了,真的太累了,白少禮腦中的想法就剩累了,累了。白少禮想哭,可眼中沒有一滴眼淚。
白少禮沒有回家,他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走了多久,白少禮回過神來時他正站在城外的官道上,不遠處有一間露天茶館。
隨風飄飛的帆布上寫著義陽茶館,字跡潦草如孩童書寫一般。九月的天氣不像夏天般炎熱,路途中的旅人也需要找個地方歇歇腳,飲茶解渴,去除身上的倦意。
茶館不大,只有四張簡陋整潔的桌子和幾條粗陋的長板凳,店家是一對老夫妻。
簡陋的茶館坐滿了客人,其實不算是坐滿了,因為其中一位白衣青年單獨一桌,而其他桌子不但坐滿了,還有人無處可坐,干脆坐在地上了,即便這樣也沒人去白衣青年那里坐。
白衣青年看起來二十歲上下,他的臉上仿佛時刻都帶著笑意,給人一種隨和易親近的感覺??蔀槭裁雌渌瞬蝗ズ退滥??也許是因為站在他身后的那個人,這人左眼部位沒有眼珠,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猙獰的疤痕,一道自左眼處連綿至右臉頰斜向下的疤,這張臉本就駭人,更讓人膽寒的是此人的右眼,散發(fā)著寒光。這樣的人如何不讓人敬而遠之,白少禮也不例外。
白少禮走進茶館要了碗茶,又問老婦人有沒有吃的。走了這么遠的路,難免饑腸轆轆。老婦人答道:“只有饅頭”。
“也行?!?p> 老婦人于是將茶與饅頭端來,放在白衣青年的桌上,白少禮也只好硬著頭皮坐下。
“兄臺,此處可有人坐?”白少禮道。
白衣青年還未答話,他身后的疤臉漢子按在劍上手指突然動了一下,白少禮察覺出來了,同時感覺到了一絲危險。
“無人,請坐。”白衣青年道,同時示意疤臉漢子勿動。
“多謝。”白少禮一陣后怕,那人僅僅是動了一下就讓他寒毛直豎,這句多謝不僅是謝白衣青年讓他坐在這里,也是謝其救了他,心中頓時對白衣青年有些好感。
“兄臺可是要去往鳳鳴山?”白衣青年問道。
白少禮對這個問題有些詫異,反問道:“兄臺,為何這么問?”
“聽聞鳳棲山神劍宗近日舉行封劍大會,共邀天下俠士參加,兄臺難道不是去參加嗎?”白衣青年看著白少禮,緩緩道。
“這是什么會?我從未聽過?!卑咨俣Y覺得白衣青年有些奇怪,說的話聽不明白。
“哦!”白衣青年笑了笑。
白少禮以為他不信,又道:“實不相瞞,我一介書生,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至于兄臺所說一事確實不曾耳聞?!?p> 白少禮說話的時候,白衣青年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像是要看出白少禮有何異常。
“倒是在下誤會了,還以為閣下……”白衣青年沒有繼續(xù)說下去,讓白少禮更加莫名其妙,剛有的好感稍減幾分。
白少禮不再多言,埋頭吃饅頭,饅頭又冷又硬,他只好就這熱茶咽下去,不一會兒就全吃完了,起身付完錢準備回去了。
“兄臺要走了嗎?同行如何?”白衣青年道。
“我是要回自己的家,兄臺要去?”白少禮回道。
“封劍大會難得一遇,兄臺不想去湊湊熱鬧,就當是散心好了”白衣青年起身攔住白少禮,“主要是在下想交你這個朋友?!?p> 白少禮覺得這人好生奇怪,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現(xiàn)在又說交朋友什么的?!拔也⒉桓信d趣,我要回去了?!闭Z氣盡量客氣,說完就要走。
見白少禮這么說,白衣青年依言退到一邊,退到桌旁拿起茶杯卻并沒有喝,而是手上運力將茶水向白少禮擲去。
白少禮正要走忽覺腦后生風,下意識將身形向左平移幾分,那些茶水剛好掠過他的肩膀,灑在了地上。白少禮回頭看向白衣青年:“你什么意思?”
“哈哈,閣下好身手,我果然沒猜錯。”白衣青年竟然還在笑,見白少禮生氣,他又道:“朋友,在下并沒有惡意,只是對你有些好奇。”
白衣青年擲茶水意在試探白少禮,早在白少禮走進茶館時,他就注意到白少禮走路時腳步平穩(wěn),輕若無聲,雖然有意隱藏,但他還是看出來了,白少禮身負上乘輕功步法,這讓他對白少禮多了幾分關注。而后在與白少禮短暫的交流中白衣青年發(fā)現(xiàn)其言語誠摯,并非作偽,進而確定白少禮并非江湖人士,這更讓白衣青年好奇其身份,故而一再試探。
白少禮覺得此人好生無禮,不想與之糾纏,轉身要走。
白衣青年此時那還會讓白少禮輕易離去,身形一轉,縮短與白少禮的距離,施展擒拿手向白少禮抓去。
白少禮已有防備,身形一晃輕松躲了過去,白衣青年一擊不中再次變招。白少禮只是一味躲閃,只想快些脫身,但白衣青年不依不饒。
白少禮的身法精妙,忽左忽右,捉摸不定。白衣青年前后變了十數(shù)招,卻總是棋差一招,連白少禮一片衣角都碰不到,他臉上的表情由最初的戲謔變?yōu)轶@愕,漸漸變成惱怒,出手也沒了分寸,招招狠毒,仿佛白少禮是他的仇敵,要殺之而后快。
“鬧夠了沒有?”白少禮大喝一聲,他被白衣青年徹底惹煩了,他沒有看出白衣青年心存殺意,只是有些生氣。他自小習武,幾乎沒有與人交手過,加上身邊的人都不會武功,怎會有出手的機會。此番與白衣青年交手,也只是躲閃防守。
白衣青年自認武功尚佳,雖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但也不至于連一無名小子都收拾不了,但白少禮讓他無計可施,他面上掛不住,加上心中急躁,破綻百出,出招越來越亂,他越是想要找回面子,越是不敵。
最開始的時候,白衣青年出手就是單純試探為了白少禮武功深淺,一試之下才發(fā)現(xiàn)白少禮的武功竟在他之上,如何不讓他驚訝。
白少禮讓人看不出有何特別之處,怎么看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
“這樣的人怎么能存在?!卑滓虑嗄暝谛闹信?,他惱恨這樣的人存在。
另外白少禮分明會武功,且武功很高,但是方才卻否認自己是江湖中人,所以白衣青年又認定后者是故意隱瞞身份就是為了戲弄他,這讓他更氣惱。其實會不會武功和是不是江湖中人,兩者又不是因果關系,白衣青年分明想差了。
白少禮急于脫身,終于出手了,他抓住白衣青年其中一個破綻,以指為劍,右手食指中指直戳白衣青年面門。這一下看似危險,事實上白少禮并未運力,只是為了嚇退對方,乃是虛招。
白衣青年見這一指直奔面門而來,心中慌亂并未看出是虛招,頓時大感不妙,以為白少禮要取他性命,從未直面生死的他,心中大亂,竟一時忘了躲開。
白少禮哪里料的到會是這般境況。
眼見白衣青年就要中招,一旁的疤臉漢子終于出手了。疤臉漢子的劍一出鞘,寒光四射,直逼白少禮而去,凌厲非常。一開始他只是旁觀,好像并不關心這場戰(zhàn)斗,直到白衣青年有危險時才出手。這一出手就讓白少禮了陷入了險境,看似簡單的一劍,刺去的角度卻是完美,讓人避無可避。白少禮也一直戒備著此人,但這一劍避不過去了。
眼見這一劍就要刺中白少禮,千鈞一發(fā)之際,被白衣青年喝止了。
“孤云縱,你給我退下。”白衣青年呵斥孤云縱退下。
聽到命令,孤云縱只好收手,退到一旁,又恢復原來的狀態(tài),不動如山。
白衣青年此刻恢復冷靜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白衣青年心中滿是疑問。
“朋友,真是萬分抱歉,我為我剛才的失禮鄭重向你道歉,有所冒犯還請包涵,真是對不起。”白衣青年說完抱拳行禮,語氣誠懇,態(tài)度謙和,而他的臉上又恢復成白少禮剛遇到他時的表情,親切溫和。
白少禮沒多想也不想過多計較,當即表示不會追究了,畢竟冤家宜解不宜結。
“好,正所謂不打不相識,你我就算是認識了。朋友對我剛才的無禮行為表現(xiàn)得如此大度,實在令我欽佩又讓我汗顏,所以我一定要交下你這樣的朋友,我叫路少宗,不知朋友如何稱呼?”
白衣青年前后言行實在變化太快,讓白少禮一時難以適應,好一會兒才擠出一句話。
“我叫白少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