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燕云（1）
我是燕國的三皇子
我娘生得極美，她是冷宮中的一抹艷色，和那些滿面風(fēng)霜的妃子們不同，我娘生性灑脫，冷宮并不能且著她的歡脫勁兒。
冷宮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常常受到宮人的茍待，克扣飯菜是家常便飯，一日三餐不見犖腥。我每每聞見御膳房傳來的濃郁肉香，都要饞得流口水，又要自己偷偷抹去，怕被娘看到，她要心疼。
不知怎么，偶爾也能吃到些肉類，不新鮮，卻是少有的美味。娘看著我吃，她自己不吃，但滿眼都是笑意，我把魚推到娘面前，她只夾了魚頭，說：“娘愛吃魚頭。”
我聽說我爹爹是皇帝，娘從來沒提起過這些事，都是冷宮中的其他嬪妃說的。但她們說這話時神色古怪，滿臉戲謔，有些已掩唇輕笑起來，我問：“那我父皇為什么從來不來看我和娘呢？”
她們好似聽見了什么驚天的笑話般哄堂大笑，一個個都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個拿她臟了的手帕故作優(yōu)雅地點了點眼角的淚花，挑眉看我：“那你得問你娘去啊哈哈哈！”
又是一陣驚天的笑聲，她們一個個笑得人仰馬翻。
我在我們那間凌亂的小屋等著，從中午等到傍晚，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可我一點也沒在意，我盯著門口，等著那道身影
日頭墜下去，娘也終于拎著兩塊糖餅回來了，她腳步發(fā)虛，臉色慘白。她把糖餅塞進(jìn)我手里，袖子滑落的時候，我看見她小臂上有一塊青紫，我仔細(xì)一看，她脖子上也有幾塊，一直往衣領(lǐng)里面延伸。
我指著她小臂上的傷痕：“娘，你怎么了？怎么受傷了？”
娘一頓，我沒有看見她眼中的苦痛和窘迫，只看見她依舊沒心沒肺地咧嘴笑笑，指了指外邊：“娘去樹上給你摘餅的時候，不小心讓樹枝劃到了?！?p> 以前娘帶回糖餅，我留了一塊給她，卻發(fā)霉了。娘說沒關(guān)系，她去把糖餅種下去，生出了樹，還能結(jié)好多餅，就拿著糖餅走了出去。我問他種在了哪兒，結(jié)了嗎，她說種在離冷宮很遠(yuǎn)的地方了。
我捧起娘的胳膊吹氣：“呼呼，這樣就不疼了?！?p> 娘一把將胳膊收了回去，拉下袖子，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笑著罵我：“不用你吹，娘過兩天就好了，還不趕緊吃餅，待會要涼了，傻孩子?！?p> 我把另一塊給娘，我們倆一人一塊。餅很甜，是剛出爐的酥餅，上面有一層油光發(fā)亮的白芝麻。
我到底也沒問出來，我爹為什么從不來看我們。
冬天到了，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娘抱著我取暖，她在發(fā)著抖，我去偷了兩小袋炭火給娘。炭火是宮中最低劣的炭，又黑又臭，燒起來好似有一陣嗆人的味道直沖頭頂，但格外溫暖。
娘下意識地裹緊被子往火盆那里湊了湊，她雙眼緊閉，嘴唇泛白。我叫她，她沒什么反應(yīng)，眼皮子顫了顫，到底是沒有撐開。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宮里凍死了很多人。據(jù)說外邊的莊稼地好些都凍壞了，顆粒無收，我在冷宮里也能聽見人說，打仗了。
南邊的齊國有肥沃的土地，有豐盈的米糧，我聽著宮人們議論，只要打下來，就不用挨餓了。
深冬時節(jié)，娘死了，我們國家的仗也打輸了。
我突然被接出了冷宮，看見了父皇。他很胖，面容平庸，但一眼就讓人覺得難看，好像世俗的污垢都堆積在他臉上，融入到他的血肉里，從骨子里散發(fā)出一股惡臭味。
他討厭我，我看得出來。
我突然有了新衣服穿，有足夠的食物吃，還有味道不刺鼻的碳火，也見到了我那兩個皇兄。
我照嬤嬤說的恭恭敬敬地朝他們行禮，我那大哥卻突然怪叫一聲，大罵：“野種！”
我那二哥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眼里滿是戲謔。
大哥和二哥似乎對于捉弄我這件事樂此不疲，可又在我快要下去陪我娘的時候，及時收手。
我還有用。
明白了這一點之后，我便開始試圖反抗他們，他們罕見的沒有與我計較。
我在宮中這些天，養(yǎng)肥了一些，父皇只見過我一面，兩個哥哥也漸漸不來找我的麻煩。一天嬤嬤給我拾掇的干干凈凈，換上一套滾金邊的裘皮大衣，頭發(fā)梳的一絲不茍，把我送進(jìn)了使團(tuán)。
原來他們想送我為質(zhì)。
也好，我在這里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齊國的確暖和，料峭寒風(fēng)都被阻隔在了關(guān)外。
我知道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比鵝毛還輕，送我為質(zhì)和扔件垃圾一樣輕而易舉。送質(zhì)子是假，日后好卷土重來是真，再等到兩國開戰(zhàn)，估計第一個死的就是我。
宴席上我面前擺滿了從未見過的玉盤珍饈，但我碰不得，只能淺嘗幾口草草了事，使團(tuán)的人再三叮囑我注意氣度。我只得聽著他們和齊國的皇帝嘮嘮叨叨，兀自神游太虛。
當(dāng)使團(tuán)提出把我扣留在這里為質(zhì)的時候，齊國皇帝臉色僵了一下，他雖然在笑，但眉眼里仍現(xiàn)出一絲薄怒，我便知道他不會同意的，我父皇的如意算盤落空。
這時突然從屏風(fēng)后竄出來一個女孩，她沖到皇帝面前說想讓我留下來。
皇后讓人把她拖下去了，皇帝微微一笑，說小孩的話不能當(dāng)真。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她穿著一襲紅裙，裙擺翻飛著，好像一團(tuán)小小的火焰。
父皇的計劃落空，不得已向齊國送去了珠寶黃金，燕國本就不富裕，這番又是雪上加霜。父皇大發(fā)雷霆，我被扔回了冷宮，兩個哥哥彼此看著不順眼，卻只有我無權(quán)無勢，自然成了出氣筒。
我真是無法想象，這十幾年我究竟是怎么活下來的呢？
我暗中發(fā)展勢力，想除掉他們。這樣的日子我真是一天也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了，父皇快要不行了，一天比一天虛，我要除掉他們倆，我要坐上那張龍椅，讓他們都不得好死。
冷宮的破瓦不嚴(yán)實，風(fēng)一吹，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好像在催命似的?p> 這一次，我要他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