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人的春祭,很有些莊重的意味。
兩個部族里都有各自的長老,平時吃好喝好,就等著這時候出來上工干活。
春祭拜的是三尊石頭神像,神像看上去時常有人清理,盡管有些破敗,但還是能看出莊嚴(yán)之像。
能在今天到場的楚人,自然不用跟著那些苗人一同拜神。
所以站在看臺上的那幾個人,都低著頭,各有所思。
自己在郡城布置的人手,應(yīng)該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了吧。
陳謂然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郡守身后站著的兩個人,小聲問胡一:“這兩個人,有把握打得過嗎?”
“單打獨斗,可以,一起上,不行。”
胡一搖搖頭。
陳謂然嘆了口氣。
今天為了對莫郡守下手,他已經(jīng)做好了十足的準(zhǔn)備。
其實,他現(xiàn)在就下令的話,完全可以把莫郡守悶死在這里。
但,這不保險。
殺一個郡守容易,
難的是,怎么完整的得到一個涼郡。
無論如何,陳謂然都不能讓自己背上一個謀害郡守的罪名。也就是說,他要找一只替罪羊。
或者是,幾只......
另外要考慮的,就是苗人、郡兵,甚至還有邊軍。
苗人近在咫尺,郡兵數(shù)量極多,邊軍雖然較少,但也能算是野戰(zhàn)精銳。
拿下涼郡后,必然會直面他們。
陳謂然看著苗人們正對著神像下拜,口中頌?zāi)钪\文,全都非常誠懇。
再瞥一眼旁邊的莫郡守,他面露微笑,時不時捻起旁邊油炸的零嘴放進(jìn)嘴里,似乎很是悠然。
“郡守大人,胃口真好?!?p> 陳謂然淡淡的說道。
莫郡守笑起來,臉上居然還有酒窩:“王爺說笑了,本官畢竟是老了,沒有您這種年輕人胃口好啦。”
陳謂然瞇起眼睛。
似乎話里有話?
“本官年輕的時候,也算是雄心勃勃,這個想做,那個也想做。
可惜,到頭來都是一場空?!?p> 莫郡守擦了擦手上的油漬,若有所思的說道:“您看,想把手上的東西洗掉,就非得用水不可。
自己搓來搓去,這油,反而去不掉。”
陳謂然心里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嚴(yán)重,他抬起頭,正好和一臉同樣表情的衛(wèi)都尉對視了一眼。
他就更不安心了。
自己帶來五百人,就埋伏在五里開外,衛(wèi)都尉也帶來了不少聽命于他的郡兵,據(jù)說準(zhǔn)備幫助陳謂然,數(shù)量上,也是只多不少。
衛(wèi)都尉或許不清楚,陳謂然的算計,是連他一同算計在內(nèi)的。
可陳謂然也不清楚,衛(wèi)都尉是知道密詔這件事的,待會亂起來,他完全可以把陳謂然和莫郡守都悶死在這里,上報的時候,就說是苗人生亂,王爺和郡守在叛亂中死于非命。
三個人,都心懷鬼胎。
可偏偏是所有勢力目光交匯處的莫郡守,他帶的郡兵數(shù)量反而是最少的。
只有區(qū)區(qū)二百人作為儀仗隊。
總不可能,他是真的來友好觀禮的。
他必定也有后手。
在場心思最少的,可能也就是那些正在低頭叩拜的苗人,但他們各自的族長,無論是貌似憨厚的藍(lán)武德,還是后來趕到的、一臉病容的黑苗族長花石可,都正目光灼灼的盯著彼此。
......
郡城城門處,等郡守王爺?shù)热穗x開以后,立刻有人早有預(yù)謀似的,在城門處搭起一座木臺。
上面,站著幾個孩子。
有苗人的孩子,也有楚人的孩子。
百姓們漸漸聚攏過來,看著那些有些緊張不安的孩子們。
今天的粥,已經(jīng)快要給完了。
衛(wèi)都尉在上次民亂的時候,沒有放縱士卒鎮(zhèn)壓暴民,只是斬殺了為首的人。
跟在后面的百姓們這才清醒過來,然后在慌亂中趕緊逃走了。
結(jié)束工作的人們,會在城門處歇歇腳,稍微散散身上的汗,然后再加緊步伐往家里走去。
冬天還沒過去,可不能得了病。
王府現(xiàn)在每天都會派人挨家挨戶送烤火用的木頭,每三天還會送一次糧食。
木頭和糧食的量,都不算大,但足以讓百姓們撐過這個冬季。
那些最開始跳出來煽動百姓的人,尸體已經(jīng)被拖到城外的亂葬崗喂野狗了。
剩下來的人,起碼開始真正的感激王府的恩典。
木臺上,又上去兩個壯漢,一個姑娘。
許多人都認(rèn)識那個姑娘。
據(jù)說,那是王府的管家。
咚!
一個壯漢拿起鼓槌,用力敲了一下,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注視。
“鄉(xiāng)親父老們,聽我說!”
另一個壯漢,仔細(xì)想了想昨晚年先生教他的話,然后面色一變,忽然間慷慨激昂起來。
“大家可知道,涼郡每年這時候,要餓死多少人!”
他豎起一只手:
“每年這個時候,凍死餓死的至少數(shù)百人!”
“你們想想,自己的妻兒父母,有多少就是這樣死去的?
你們想想,自己今年冬天為什么能活下來!”
“是王爺救了我們!”
人群中,有人喊了起來。
更多的人被點醒,也一同鼓噪。
壯漢大吼道:“但現(xiàn)在,有人不想讓你們活!”
他指著城里:“那些糧商哄抬糧價的把戲,每年都在上演,這害得多少父老鄉(xiāng)親餓死!
但你們可知,他們?yōu)楹稳绱丝裢?,視人命為無物!”
百姓們安靜下來,他們眼里有些恐懼的盯著那個壯漢,但,更多的,是某種期待。
不是期待一場暴亂,而是期待,真的有人站出來了。
“郡守府!”
壯漢終于怒吼著喊出了那個名字。
牛十一是魏人,但這不妨礙他站在這里,站在楚人的面前搖旗吶喊。
畢竟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算是同一階級。
只有這個階級的人,才能眾志成城的團(tuán)結(jié)起來。
“郡守為政以暴,縱容糧商抬價......”
牛十一吼到這里,語氣卻莫名的一矮。
曹茗疑惑的看向他,牛十一小聲道:“下面的,我忘了.....”
或許是在王府里已經(jīng)被那幾個直男氣的太久,曹茗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抗性。
她清了清嗓子,正準(zhǔn)備說話,卻看見木臺的梯子旁邊,有個穿戴整齊的男子,正在費力的往上爬。
“你來干什么?”
她瞪著年先生。
年先生顯然是看到了牛十一的窘態(tài),是上來救場的,他一上來,沒有介紹自己,而是指著那些孩子,大聲問道:“諸位,可知這些是誰!”
百姓們面面相覷。
只見年先生一個加速跑,沖過去摟住站在最前面的一個女孩兒:
“妮兒啊,我終于找到你啦!”
“......”獨孤。
“......”曹茗。
年先生站起來,對著逐漸騷動起來的百姓們喊道:
“父老鄉(xiāng)親們吶,你們睜眼看看,他們,都是被那個天殺的郡守拐走的孩子??!”
“你們中有人的孩子莫名其妙的走失了吧,
有人的孩子不見了吧,
你們不恨嗎?
不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