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恒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說道:“官爺有所不知,正是這四位官員的廷仗,徹底在朝廷里激起了千層巨浪,翰林院學士王錫爵當時和老爺是好友,王錫爵極力反對官員的廷仗?!?p> “也就是說,你家老爺這個時候才參與到反對的隊伍中去?”王冰接著問,然而得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后,心里的疑問就徹底解開了。
在廷仗之前,大概是十月二十那天,王錫爵合同同為翰林院官員的沈懋學聯名上疏皇帝,公然替那四個倒霉蛋求情。
只不過此次上疏效果并不盡人意,有了前車之鑒,首輔自然是會防備他們再次亂來。當時的馮保連夜就扣下了大臣們遞往宮里的奏疏,也就是說這次上疏還沒到皇帝眼前,直接在司禮監(jiān)就被打住了。
這可不得了,內官公然干政,光天化日之下違反太祖皇帝的遺訓。王冰知道這些當官的心里肯定有萬丈怒火,廷仗已經讓所有官員下不來臺面了,現在又有太監(jiān)們出來卡脖子,那么這個官不就是當了個寂寞嗎?
首先有所行動的王錫爵在十月二十一那天中午,糾集了都察院的一幫御史,興匆匆的殺往張居正的府邸。只不過御史們才剛剛到門口,就被張家的傭人以老爺重病,不便待客為理由給打發(fā)回去了。
當然了,這個理由騙騙書呆子還行。對首輔略知一二的王錫爵可沒那么好糊弄,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王錫爵突然闖進張居正的臥室,好家伙,堂堂內閣首輔還在生龍活虎的批閱公文呢。
兩人見面甚是尷尬,不過王錫爵此時顧不上那么多,當場就和張居正據理力爭。要不怎么說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張居正這次是打算把尷尬進行到底,拉出大砍刀直接架在自己脖子上,連哭帶嚎的對王錫爵發(fā)脾氣,“打他們是皇上的意思,你們來逼我有什么用!是不是要我死在這里你們才甘心?倘若真的這樣能做,能平復袞袞諸公的不滿,那么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王錫爵怎么也沒想到堂堂首輔會突然耍賴,用下三濫的手段來搪塞自己。面對張居正的叫囂,原本還滿口仁義的王錫爵當即就說不出話了,他可不敢逼死張居正,只有唯唯諾諾的退出房間,對此沒有絲毫辦法。
至于沈懋學,根據羅恒的口述,王冰能想到此人情商可能實在不高。王錫爵好歹知道去找始作俑者理論,沈懋學竟然愚蠢的寫信給張嗣修,妄想通過父子情作為手段,讓張居正出面求情。
先不管旁人怎么想,之前殿試張嗣修之所以沒考上狀元,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自沈懋學。說在心里不怨恨沈懋學那是假話,況且如今那些官員有難,也完全是自己找的,你有事沒事的彈劾首輔大人,這不是吃飽了撐的?
不過怨恨歸怨恨,對這個狀元,也可以說是自己父親的接班人之一。張嗣修表現的還算大度,接到沈懋學的第一封書信后立馬就回信道:“盡孝于忠,行權于經?!?p> 短短八個字,卻已經把話說的明明白白:“奪情”只是表象,父親的目的是為國盡忠,在改革的關鍵點上父親是絕對不可能離開內閣的。
言外之意就是告訴沈懋學,這件事你最好少管。那些反對的官員一半是居心叵測,拿著表面上的“奪情”張口閉口道德綱常,實際上是為了把張居正請出內閣,進一步廢除改革維護自己的利益;至于另一部分就真的是傻,想事情根本不過腦子,就是單純的反對“奪情”。
話說的這么直接,這么明白。旁人都知道張嗣修是把沈懋學當成自己人,也只有自己人才能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可偏偏沈懋學腦子里是一根筋,又繼續(xù)給張嗣修寫信。揚言官員們?yōu)榱耸刂菩⒌?,這本身是沒有錯的,首輔大人“奪情”也是沒有錯的,大家都沒錯,為什么就是要偏偏懲罰守制的官員,硬是要把他們打成反對派呢?
張嗣修看了這封信后,就差點老血都要噴出來。狀元郎啊!狀元郎!你想當和事佬沒人攔你,但你就不會學學人家申時行申閣佬嗎?
現在是什么時候,是內閣生死存亡的關頭,若是不對彈劾的官員加以懲治,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從側面印證了官員們沒錯,錯在內閣呢?
按照大明朝官員的思維,如果內閣錯了,那么改革是不是也是錯的?如此一來,“奪情”與否,在反對派們看來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能證明改革是錯的,他們也不介意張居正繼續(xù)呆在內閣。
張嗣修看沈懋學如此的不開竅,當即再也不回他的書信。不死心的沈懋學見此無望,又繼續(xù)寫信給其他人。只不過這些人都是張居正一手提拔起來的改革派,寫了滿滿一箱子書信送出去,結果沒一個回信給他。
“你是說沈懋學因為這件事,所以才對官場產生絕望,進而罷官回鄉(xiāng)?”王冰根據自己的推測,最后問了這一句。
此時羅恒才肯回到座位上坐下,敲著桌板回答:“正是如此,我是替老爺鳴不平啊,老爺心里支持當朝首輔,但是首輔卻讓老爺寒心。老爺平日里待我們這些下人不薄,如果我干坐著,不能盡自己的綿薄之力重新請出老爺,那我豈不是枉活一生?”
王冰終于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慢條斯理的喝掉最后一口茶水,輕輕微笑著問:“說說吧,你和劉能是怎么認識的,為何對京城拐賣兒童的事情知情不報?”
因為他家老爺被首輔寒了心,所以他就去結交那些反對改革的人。這些反對改革的人暗中勾結人販子皇甫武,給內閣施政添亂,從而釀成了今天這幅局面,這就是王冰的邏輯。
如果不是暗訪,那么談話進行到這里,王冰自然可以給羅恒拷上枷鎖關進詔獄。不料羅恒驚呼一聲,著急的喊出:“官爺怎可血口噴人,欲蓋彌彰?從始至終我都不知道這事和劉能有關系,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我才知曉劉能已經死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我又怎么做得出來?”
“哦?”王冰顯然不相信羅恒的這番推脫之語,他事先知不知道拐賣兒童的事情,也只有劉能自己能說清楚,但是話又說回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那么這就簡單了,羅恒要撇清關系,完全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到劉能身上。
“如果憑這樣就能定我的罪,那么滿堂臣僚都是負罪之人。畢竟替官員求情的人也不單單只有老爺和王錫爵,還有一位朝中重臣。”
“這人是誰?”王冰追問。
羅恒很平淡的說了三個字,“申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