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開口說:“哦?有人醒了?”
一雙紅色的眼暴露在昏暗的燈光下,直勾勾地看向了在場唯一蘇醒著的齊溫云,他被那帶著寒光的視線嚇得一個哆嗦,感覺自己的命已經丟了一半,下意識蹭著地面往后躲,卻發(fā)現(xiàn)后面只有冰冷的墻壁。
避無可避。
齊溫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充斥他的鼻腔,幾乎要將他憑空溺死,他拼盡全力地掙扎,卻毫無擺脫的希望,體內的力氣被一點點抽離,靈力蜷縮在丹田之中分寸也無法挪動,氧氣的攝入逐漸追不上消耗的速度,因而他越發(fā)窒息,幾乎看到了死亡的降臨。
然后突然一切一松,新鮮空氣裹挾著腐朽的尸臭味一并鉆入他的身體,但他已經無從顧及那么多,只努力地大口喘息,難得的感受到了生命的寶貴。
上一世齊溫云是在睡夢中猝死的,根本沒什么感覺,如果不是確認自己的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他甚至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個漫長的夢,但這次不一樣,他是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死亡的滋味,也是第一次這么明了地意識到了修仙界是個怎樣的地方。
每一個修者成長的背后,每一顆靈石,每一株靈植,每一只靈獸,度過的每一次雷劫,背后都是數(shù)以千萬計的累累白骨,親手殺死的,間接害死的,每一絲靈力都藏著血,只不過正派修士不會用別人的命來修行而已。
這是個和現(xiàn)代社會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是小說里那么簡單,不是揮揮手就能學會殺人,不是提起刀就能學會生死挑戰(zhàn),不是看多了生死就能泰然旁觀,從小到大二十余年奠定基礎的生存觀念又不是塊玻璃,一敲就碎。
齊溫云顫抖著往后縮,貼著墻壁努力減小自己接觸空氣的面積,低著頭不敢再看那人的眼,前所未有的恐懼在吞吃他的理智,他想,“我要先想辦法偷偷喚醒同伴們,合力一起殺出去”,想,“我的冰屬性靈髓在這種環(huán)境不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我可以試著動手,至少能弄掉身上的繩索”,想,“就算我們很弱也能夠堅持堅持,只要等到師長發(fā)現(xiàn)我們的不對勁來找我們就可以了,我們身上不是有他們留下的追蹤符咒嗎?”,但是他的身體僵硬著一動不動。
齊溫云想:“過去多久了?他要做什么?”
這里的環(huán)境太沉默,那個坐在油燈后的男人不知為何表現(xiàn)出了過分的安靜,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甚至連呼吸都聽不清,但他的存在感又格外的強,他的視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齊溫云身上掃過,齊溫云每每都能感受到那股寒意穿透整個身體,再慢慢退去。
有沒有其他人醒來了?師長們能不能找到這里?
齊溫云的呼吸有些急促,卻在下一秒迅速調整過來,強行壓制住,他從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夠這么有自制力,對自己的身體掌控力這么強,他努力在心里想些其他的事來調侃自己,調整自己的心情,不要太壓抑而導致糟糕的事情發(fā)生,他知道自己的實力和那個男人相比簡直是云泥之別,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他只能等,盡可能久地等。
于是時間變得格外漫長,簡直是度日如年,齊溫云終于遲遲地等到了其他人的蘇醒,同伴們一個接一個地呼吸聲變快一些,然后突然變得急促,又迅速平靜下來,大概是和他一樣意識到了這個男人的存在。
齊溫云在心里慢慢地數(shù)。
一個、兩個、三個……十四個。
所有人都醒來了。
坐在那邊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所有人的呼吸同時一滯。
他的聲音異常冰冷,他說:“你們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幫我做一件事?!?p> 有什么東西造成的轟鳴聲從外面響起,油燈的燈光晃了晃,然后徹底熄滅,在一片黑暗中,齊溫云隱約看到不知誰的靈力凝聚成了一道光芒,將附近的區(qū)域照亮少許,地面坍塌后土石大塊地向下掉落,男人的注意力被上方傳來的攻擊吸引,齊溫云等人迅速掙脫身上的繩索,順著頂上的破口處爬了上去。
來到此處的人是他們那兩位師長,兩個元嬰初期并且認識多年默契十足的修士一起對上那個男人卻還略顯劣勢,但實力差得太多的這群弟子們根本沒有能力上去幫忙,只能盡力逃得更遠一些,筑基期甚至只有引氣入體層次的靈力交織在一起,幫助大家加速向前逃離。
但男人似乎敏銳地注意到了身后的動靜,也不知道是出自什么原因,似乎更傾向于讓這群修為并不算高的人來“幫他一個忙”,所以扛著兩個修士共同的攻擊將手中魔力凝聚成了一只巨大的手,伸長追到齊溫云等人身后,將他們扣在下方,竟是在短短幾息內完成了一個簡易但異常堅韌的法陣。
以項憐為首的人四個金丹期的人跟隨著兩位師長一并趕來,但也沒有摻和進那個層次的戰(zhàn)斗的能力,就一邊防備著對戰(zhàn)時溢出的靈力沖擊,一邊努力幫他們打破法陣的阻隔,想要帶他們逃走。
但是來不及了。
那個男人的堅持遠超了眾人的想象,不知捏了個什么法訣,他一眨眼就從還有一定距離的遠處趕了過來,兩個師長而因而束手束腳,怕一不小心傷到了這些弟子,但男人可毫不在意這一點,他隨手將為首的項憐抓了過去。
項憐的喉嚨被他扼住,靈力也在一瞬間就被壓制,她痛苦地掙扎起來,卻無法撼動男人絲毫。
齊溫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要分心,專注地在眼前這個陣法上尋找破綻,他們早一分脫離陣法,就多一分生還的機會,畢竟眾所周知魔修喜怒無常,如果抓住機會,也不是沒有脫困的希望。
但項憐被抓起來的時候就在他身前不遠處,只隔著薄薄一層屏障,她的雙腿掙扎的擺動無可避免地落入了他的眼中,齊溫云想要壓制自己身體的顫抖,卻完全無能為力,日夜相處數(shù)日的人就要葬身于此,而他是距離最近的目擊者。
鮮血噴灑而出,將屏障染成了一片鮮紅。
失去靈力而顯得格外脆弱的身體貼著屏障慢慢滑落,毫不被阻攔的慘叫緩慢停歇并在某一刻戛然而止,那近在咫尺的聲音刺痛耳膜,血液像是要迸射在他的臉上,齊溫云下意識后退兩步,垂著頭看地面。
他知道項憐這個人在十方門內究竟有多受歡迎,即使是在人均美人的修仙界中,項憐也是最頂尖的那一層次,大概算是?;墑e的美貌吧,若非她實力還不高,沒有被十方門外的人知曉,說不定心悅她的人會變得更多。
但她還年輕,未來可期,既有天賦也有顏值,只要給她足夠的時間,一定能成為四方有名的女修。
但她死在了這里。
周圍似乎突然安靜了瞬間,然后爆發(fā)出了眾人的憤怒,兩位師長協(xié)同三位師兄師姐一起向男子發(fā)起攻擊,法陣內的人也在憤怒的情緒影響下有些蠢蠢欲動,但也很快地冷靜下來,將注意力放到破除法陣的方法中去。
齊溫云作為在場幾乎最了解的陣法的人之一,只能盡力忽視眼前睜著眼睛仍不瞑目的尸體,努力投入到眼前的任務中。
但是這很難,耳畔全都是靈力交錯的攻擊聲,間歇夾雜著有人受創(chuàng)時發(fā)出的悶哼聲,身旁還有其他人略帶恐懼的驚呼,讓他更是不敢去關注外界對戰(zhàn)的情況,怕自己一看就受不了刺激。
男人似乎在故意戲耍他們,想讓他們感受到那種幾乎接近于成功卻絕望的痛苦,因而一直以來的攻擊都并不致命,但卻也一直在不間斷地吸收從項憐尸體上逸散出的帶著血腥氣的靈力,并轉化成魔力,吸收進自己體內,于是原本只是有些蒼白的尸體已經逐漸干癟下去。
“該死!!”師長之一怒吼一聲,將體內靈力凝聚起來,長劍揮舞刺入男人的體內,靈力爆發(fā)炸開一片血肉,男人吃痛悶哼一聲,揮手將長劍硬生生直接折斷,然后將帶著自己血肉的斷劍遠遠擲出,將另一個師兄釘在地面上。
被穿透了胸膛的師兄掙扎著想要將斷劍取出,卻被男人遠遠操縱著劍身往后狠狠一拉,整個身體幾乎被劈成兩半,本能地發(fā)出痛苦的慘叫。
聽力本就極佳的齊溫云又是一個戰(zhàn)栗,感覺到了身體上體力的越發(fā)透支,他顫抖著一咬自己舌尖,用疼痛擺脫如跗骨之蛆般的恐懼,把已經變得有些模糊的視線中心凝聚,觀察法陣上的一個個古文字。
……這個文字是什么?
堅固?防御?加強?還是、還是其他的什么?
在過去時間內曾經在老師的要求下被迫記下的大量古文字不但重現(xiàn)在他的腦中,由于某些古文字在滿足了靈力回路的整體上可以進行一定的刪減筆畫,所以不可能完全復制粘貼地進行對照,這樣一來大腦的負荷量就會變得更大,他痛苦地低吟一聲,這聲音卻被不遠處更大的痛苦尖叫所取代。
又有誰死去了?又有誰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齊溫云艱難地從大腦內部挑選排除各個不相符合的古文字,然后在殘留的那些中進行尋找,太多古文字罕見且不常被使用,甚至于其中的一部分根本不在老師教他的那一部分古文字中,他想,難道真的是我沒學過的嗎?難道真的要按照書上所說的那樣,等待法陣中的靈力徹底消散后才能離開嗎?
齊溫云的牙齒緊緊咬在一起,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起了這個明顯處于最關鍵位置的古文字是什么意思,它是完全出乎人意料的含義,完全不像是這樣一個根本無法用靈力直接打破的堅固無比的法陣的核心。
——“洗凈”。
再加上陣法中很明顯就能看到的一個“逆轉”,就能知道這個陣法的真正用處其實是一種污染,雖然不知道其中的污染究竟是怎樣的,但總之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但是為什么一個起著污染作用的陣法卻能起到這么強大的禁錮作用呢?
齊溫云打算抬頭看一看這個法陣的具體情況,卻又看到另一個人的死亡,對戰(zhàn)雙方竟只剩下那個男人和兩位師長,而同行的師兄師姐已經全軍覆沒,并且一個比一個死狀恐怖,齊溫云呼吸一滯,即使及時將頭低了下來,眼前卻似乎還是那幾具尸體的慘狀。
他閉著眼睛搖搖頭,將這樣的畫面從眼前甩出去,然后重新投入到破解中,他啞著嗓子把這個法陣的原理簡單解釋了一番,大家也都開始朝著這個方向思考和探究。
直到嚴樂榮終于耐不住這種恐怖的折磨,提起重劍不帶半分靈力地劈砍在屏障上,卻當真讓屏障動搖了一瞬。
盛水瑤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連忙招呼眾人一起用武器進行不帶任何靈力的攻擊。
在大宗門不間斷的培養(yǎng)中,他們每一次的揮舞武器都一定伴隨著靈力的釋放,讓靈力無時無刻不包裹著武器本身就是他們的必修課,所以很難第一時間想到純粹利用武器進行攻擊,這也得慶幸他們的武器都還是最普通的鍛造材料,并沒有用上許多本身就會散發(fā)出靈力的中高級材料,否則他們可能真的要被徹底困在這里。
在知道了結果后反推原理,齊溫云就徹底理解了這個法陣的作用,它能吸收修士攻擊或身體內自然發(fā)散的靈力,并將它污染成魔力注入法陣之中,作為支撐,只要修士還在對外釋放靈力,就會不斷加持屏障,讓它越發(fā)無法被打破。
真的是天才才能做出的創(chuàng)造。
齊溫云深吸口氣,又被帶著自己朋友的鮮血的空氣嗆了一口,他握緊手中的劍,不斷將攻擊落在屏障上,爭取和周圍幾人一起早些破開這個陣法,甚至于使用法器的幾個人都咬咬牙用拳頭來進行攻擊,但奈何使用靈力已經成了習慣,有時還是無法控制地溢出少許,以至于嚴重拖后了這一進度。
直到片刻之后,屏障終于在緊密的連續(xù)不斷的攻擊中應聲破碎,齊溫云確認了一番對戰(zhàn)三人的方位,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準備逃離,卻突然腳下步子一個停頓,抬頭看見不知為何繞到他身前的,那個不知名的男人。
他沖著這群打算逃走的人露出猙獰的笑容:“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