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主日到來的時候,皮耶特羅一家人疲憊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太空站C居住區(qū)三層的電梯里。明明剛來到太空站不久,他們卻覺得在這里已經(jīng)是度日如年,疲勞感反而加重了。好在,一家人被站長特許離開了臨時安置點,獲得了一處免費提供的私宅。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破例了。
門刷地打開,皮耶特羅沖進去,一躍而起撲上床,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一家人先后睡在了一張床上,沒人考慮床擠不擠,只有從腳底沖上腦門的困意。
皮耶特羅是被警鈴叫醒的。外面警鈴大作,走廊上充斥著雜亂的腳步聲,還有人們的呼喊聲。那一刻,皮耶特羅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頭痛,捂住腦袋。
“怎么回事?”維多利亞揉揉眼睛,直起身子。皮耶特羅感覺頭痛緩解了一些,便打手勢示意自己沒事。
皮耶特羅從床上下去,準備去門外看看情況。他往外探頭張望,走廊上卻空無一人,先前的警鈴聲也無影無蹤。難道是自己幻聽了?他關上門,還沒邁出腳步,頭部又是一陣鉆心的疼痛,實在難以忍受。皮耶特羅痛得在地上打滾。這期間,他的腦海里突然增加了很多東西,很多······記憶。
他在自己的意識空間里搜尋,發(fā)現(xiàn)多了很多似乎根本不屬于他的事情。在海邊的生活?童年?學校的日子?······他以前根本不記得這些,現(xiàn)在卻突然回想起如此之多。不斷膨脹的過往記憶像狂風一樣吹得他站不住腳。那些觸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的記憶碎片,是屬于他的,還是被他人強加的?
他想起自己的父親,父親的名字是······工作是······什么都沒有,但是很快他又回顧了一個小片段,不知在什么時候,一個看上去像他父親的男人鄭重地交給他一個盒子,對他說了一些話,讓他感到心緒沉重紛亂。那是什么話?忘記了······
還有在自己的家門口,那棟熟悉的雙層小別墅門口,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把他推出了門,隨后整間屋子發(fā)生了爆炸······那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自己為何完全沒有印象?
風暴畢竟短暫。大概一分鐘以后,他的腦海再次變得空白,只剩下他之前記得的所有事。
又一次風平浪靜。
皮耶特羅再次醒來,就是在太空站健康管理中心的病床上了。身邊站著托恩·魏特曼。
“你感覺如何,先生?”托恩關切地詢問。
“還好。我······昏迷了?”
“是的,檢查結果認為你發(fā)生了腦部創(chuàng)傷性休克,晚一點送到醫(yī)院來就可能是腦死亡了?!?p> 皮耶特羅長舒一口氣,趕緊接著問:“維多利亞呢?”
“盡管放心,你的家人正在外面等你。你可以向他們報平安,不過鑒于你昏迷時呈現(xiàn)的癥狀,我們建議你暫時不要急于離開病床,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后才能回去?!?p> “啊······這樣啊,好吧?!逼ひ亓_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托恩找了把椅子坐下,雙手交叉握在一起?!澳憧梢悦枋鲆幌履慊杳缘倪^程么?”
皮耶特羅努了努嘴,很猶豫。
托恩不自覺地笑了笑。這下皮耶特羅直接開口了:“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我的腦海里一下子涌入了很多······陌生的記憶。那些事情,我似乎親身經(jīng)歷過,但我確信我根本不記得這些事情。有一些我不熟悉的人出現(xiàn)了,也有一些······災難性的事件?!?p> “比如?”
“我們世代居住的房子爆炸了······還有,出現(xiàn)了一個老人,出現(xiàn)頻率很高,貫穿了幾乎所有事,直到那場爆炸。”
托恩眉頭緊皺。
“你身上可能發(fā)生了一些你不記得的事,或者是你不愿回憶起的事。請你放心,我們會收留你們,并且追查到底的?!?p> “謝謝······你們?!逼ひ亓_有氣無力地回答??磥硭怖哿?,托恩便識趣地走出了病房。
“白發(fā)老人?”監(jiān)聽的凱恩斯下意識地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快沒有頭發(fā)了。
“這個信息比較關鍵,可能與皮耶特羅的失憶癥有關系。另外,其他人有查出失憶癥么?”
“沒有,第一批難民里只有皮耶特羅存在相關癥狀,而后面的兩批難民均沒有。”
“啊······那么皮耶特羅的身上很可能背負著某種使命,他因為這個使命來到共和國地界,卻又因為某些原因的影響遺忘了他的使命,變成了真正的難民?!?p> “篡改記憶,甚至隨意刪除、添加記憶······這樣的技術怎么會存在?”凱恩斯的語氣透露出難以置信。
“我聽說,三千年前,舊共和國擁有著令現(xiàn)世之人驚嘆的科技。只是某一次大災變以后,那些技術全部失傳或者停用,從此消失在了歷史中。精神科學就是失落科技的其中一項門類?;蛟S在那些遺留的資料存儲器和電子典籍中,還能找到那些科技的記載內(nèi)容?!?p> “我會負責查詢典籍。”凱恩斯做出了保證。
“好的,那么我會派人調(diào)查維佐利家族的背景,爭取弄清那個白發(fā)老人的身份。”
凱恩斯還沒走出門,又調(diào)頭回來。
“站長先生,我想起一件事。這件事已經(jīng)很久遠了,但我想可能與此事有關。”
聽聞此言,托恩兩眼放光。
“大約在二十年前,我還留在紐維爾大學太空站分校那里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翻閱過一些失落科技的典籍。其中在一個名叫······《人的精神世界的基礎理論》的微子存儲器里,記載了人記憶與自我認知的形成方式,以及理論上修改甚至抹除人記憶的可能性?!?p> “那么,帝國那邊可能有人已經(jīng)將這些理論變?yōu)楝F(xiàn)實了?”
“很有可能,我建議您囑咐瓦西里那個小子,近期盯緊帝國科學部的一些動向?!?p> “托恩·魏特曼又一次越俎代庖命令我了,我真是受夠了!”瓦西里·科莫把通訊中繼器往桌上重重一摔。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坐在“遠航探索者”商隊辦公大樓中自己辦公室里的椅子上。四下無人,瓦西里左顧右盼,這才松了口氣。
又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啊,看來那心心念念的煙斗又要遠離我了。
共和國名義上不與外界的專制政權們聯(lián)系,實則通過商業(yè)這一萬能的工具和所有政權建立了緊密的關系。帝國四分五裂以后,這支商隊作為共和國唯一特許與外界通商的正規(guī)商隊,在獨立的各個王國里就作為共和國勢力的代表,幫助共和國政府完成一些外交和情報的事務。后來,商隊為了方便竊取帝國內(nèi)部的信息,將總部搬到了摩羅尼亞王國首都博德斯星。但是商隊暗地里仍然會接受共和國政府的命令。
魏特曼家族掌管太空站以后,太空站幾乎成為了獨立的實體,而第三代的托恩·魏特曼曾經(jīng)在商隊聯(lián)絡處工作,后來就莫名其妙地獲得了“可以越過地面政府直接指揮商隊行動”的特權。這特權“反正也沒人知道是哪位不長眼的官員私自授予的”,結果到太空站那里就變成了“站長特有的神圣職責”。理論上,瓦西里·科莫作為商隊的總干事,是可以拒絕這樣的“非法要求”的。但是由于兩個家族之間某種未知的關系,瓦西里從未拒絕過。
但是這次瓦西里真的很想拒絕。這個要求意味著商隊需要派人深入帝國境內(nèi),冒著有去無回的危險。所以他想要找個簡便方法。
正如他所想,簡便方法自己找上門了。
“科莫先生!您有一個包裹!”一架無人機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扔進了瓦西里·科莫辦公室半敞開的門。盒子不偏不倚落在了瓦西里的右手邊,瓦西里熟練地撕掉強力膠帶打開盒子。
盒子里只有一個圓盤狀的儀器。瓦西里拿出那個圓盤,左右端詳了一下,看到圓盤中央有個按鈕,于是試探性地按了下去。之后彈出來的東西著實嚇了他一跳。
那是一張······紙質照片??
照片很顯然經(jīng)過多輪精密的化學處理,并且應該有很久遠的歷史。照片上有一片沙灘,沙灘的遠處就是湛藍的大海,一位白發(fā)老人和一個稚嫩的男孩并肩站立,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瓦西里翻看背面,背面用紅色墨水寫了一行字,不禁令他后背發(fā)涼:
“那個男孩在你們手里,對吧?還有,想知道那個老人是誰嗎?”
紐維爾星,“草莓莊園”。
“草莓莊園”是對情報總局的幽默稱呼。這個奇特的稱呼源自這里剛剛啟用時在大門前種植的幾株草莓。這里是共和國處理傳入情報、對探員下達指令的指揮中樞。
此時······這里已經(jīng)亂成一鍋粥,叫喚、命令聲此起彼伏,人們在跑來跑去,氣氛很緊張。
“草莓莊園”不久前收到了瓦西里·科莫的緊急報告,如晴天霹靂一樣在人們頭頂炸開。不消說,緊急報告的內(nèi)容正是匯報那張照片的情況。
“照片的寄送者怎么會知曉皮耶特羅·維佐利的情況?!”
“誰知道!這種秘密消息一定是被出賣了!”
“草莓莊園”的各位官員們則波瀾不驚地聽著瓦西里·科莫的匯報。畫面很不穩(wěn)定,瓦西里的聲音時斷時續(xù),而且他臉色蒼白。
“各位是否清楚目前的情況?”瓦西里的聲音顫抖著。
一位中年官員滿不在乎地抽著煙,斜視著瓦西里,語氣有些許不屑:“清楚了,當然清楚了。難道您在指控我們中的一個是內(nèi)鬼么?”
“先生們,”全息圖像里的瓦西里猛吸一口煙,“恐怕我要指控的人不止一個呢?!?p> 一時間與會眾人議論紛紛。很快憤怒與不滿就籠罩了整個會議廳。
一位胖胖的官員率先質問瓦西里:“請問您指控我們的把握從何而來?僅憑一張照片么?”
瓦西里剛要反駁,又一份快遞盒子被無人機扔到了他的右手邊。他順勢打開盒子,發(fā)現(xiàn)了一張紙條??赐昙垪l,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冷汗直冒,手一松,紙條掉落在桌上。
“什么情況?瓦西里先生?瓦西里先生!”
“我收到了一條威脅信息······寄照片的這個人來頭不小?!?p> “威脅信息?!”有人已經(jīng)開始在電子文件里記錄這件事。
“沒錯。寄照片的人威脅我們,如果在五天之內(nèi)不交出偽裝的機器人和那個白發(fā)老人,他······他們就會炸毀洋流太空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