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秀色可餐
小樓后原是一片花圃,后來被少淵將花移植,種起了蔬菜。山上靈氣濃郁,早春撒下菜種,如今已生長的郁郁蔥蔥。
少淵貓著小小的身子在菜地里擇菜,裙角撩起掖進(jìn)腰間,衣袖高挽,這般模樣沒有半點仙門中人的仙風(fēng)道骨,反倒像是從小摸慣了鋤禾,鄉(xiāng)野間野蠻長大的孩童。
竹篾編成的菜籃子放在腳邊,盛放其中的油菜還沾著晨露。少淵甩甩手上新鮮濕潤的泥土,轉(zhuǎn)身在薺菜葉子上薅了一把,將手掌上大半的泥土蹭到薺菜葉子上去。
抬頭看看時辰,抬起手臂蹭過臉頰,輕嘆口氣,低下頭目光又在豌豆架子上游離開來,伸手擄下幾把豌豆,方才拍拍手提著菜籃子心滿意足的離開菜園子。
小樓后院筑起灶臺,兩個灶洞兩口鐵鍋成就了少淵孩童時期并不十分美好的記憶。
熟練的抓起一把干草塞進(jìn)灶洞,少淵瞅瞅腳邊的打火石,又看看自己小小的手掌,心頭微動,默念法訣,靈力在經(jīng)脈中游走小周天,匯聚手掌,緩緩在白嫩指尖冒出絲絲火花,被風(fēng)一吹,搖曳著凐滅無形。
少淵彎起的唇角凝住,又試了幾次,仍舊是徒勞無功,連一絲火花都再不能凝聚出來,抬手揩去額角滲出的細(xì)密汗珠,小小的少司命身上攏上來一層命為沮喪的陰影。
筑基三段的修為,連仙門中初初修煉的五歲孩童尚且不如,修煉多年,連簡單的凝聚火花都是奢求,她這個少司命真真是徒有其名。
要坐穩(wěn)大祭司這個位置,單靠歷代祭司積攢下來的威望終究是坐不長久;一如她師尊,少淵雖然未曾見過師尊出手,但聽說三百年前曾有外族挑釁,師尊以一己之力潰敗十萬大軍,成就他在仙門中讓人望塵卻步的威名。
然而沮喪的小人兒卻并未注意到,她剛剛凝聚的那絲火花雖是彈指一現(xiàn),卻燒灼的周圍一小片的天地靈氣震蕩破滅成虛空,數(shù)息之后,周圍的靈氣才又慢慢攏過來,修補那處虛空的地界。
師尊總同她說,厚積薄發(fā),需得先有足夠沉淀,打穩(wěn)根基,將來才能走的長遠(yuǎn)。
可厚積,總得能積蓄起來不是。她每次修煉引靈氣入體,在經(jīng)脈中運行周天匯聚轉(zhuǎn)化為靈力之后,沉入丹田的一瞬間便消弭于無形,仿佛被她的丹田吞噬了一般。
她這樣的修煉,完全是白費功夫,她這個少司命其實想想全如門中弟子所言,是個空擔(dān)虛名的廢物。
若非無相殿規(guī)矩森嚴(yán),只怕各大長老門下弟子的討伐之聲,早就掀翻了無相殿的殿頂。
若說她于修煉一途無甚天賦罷,她又能以筑基期的修為轉(zhuǎn)化靈氣為靈力,還能嘗試凝煉火花,若說她天賦絕佳罷,及到如今,三歲開始修煉,多年卻仍舊是筑基期三段,再無絲毫長進(jìn)。
少淵沮喪之際神思飛離天外,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鍋中豆角已經(jīng)熟透,她看著手邊鹽罐,也不知放是沒放。
………
“師尊……”
“師尊?”
小小的粉色身影雙手提著竹雕清漆描金食盒,自重華寢殿一路尋到偏殿,鬢角墜下銀鈴響成一片,諾大的殿中空寂回響她踢踏的腳步聲。
少淵踅身折回院前,眨眨烏溜圓的大眼睛,望著門前清掃的兩個秀氣男巫,笑著開口:“師尊這樣早就出門了嗎?你們可知去了何處?”
兩個男巫茫然搖頭,“奴今日并未見大祭司出殿門,并不知曉大祭司去向?!?p> 少淵將手中食盒重重擱在空桌上,倚著空桌落坐,以手支頤,凝看食盒上描金花紋,漸漸入了迷,眼前花紋在眼前模糊,小人兒伏在桌前守著食盒睡了過去。
少淵是被一陣腳步聲驚醒的,她茫然抬頭,正看見重華一襲玄色長袍自外間歸來。
少淵張口欲喚,目光卻怔怔落向他身后之人,少年散發(fā),白衣勝雪,額間朱砂紅的刺目,夢里的小和尚就這樣背著晨熙,模糊了容顏,一步一步踩入少司命跳的越發(fā)歡快的心上。
有風(fēng)拂過,掀起少年雪色衣袂,也莫名酸澀了少司命徒然傷感的雙眼。
少司命茫然抬頭,看向自己面前頎身玉立的師尊,吸吸鼻頭,嗓音都帶上了幾分傷懷,卻是道:“師尊,你出門也不同我知會一聲?”
重華對上她微紅的眼眶也有些茫然,不知他這徒兒幾時將他這師尊看的這般重要了,他這徒兒平日慣常愛故作姿態(tài)哀哀戚戚的喚他,這樣紅著眼眶委屈的模樣,倒還是第一次看見,不禁也叫他軟了幾分心腸。重華伸手摸摸她烏黑的發(fā)頂,漫聲道:
“昨日晚間走的匆忙,忘了吩咐人同你打招呼,你莫傷心。”
少淵吸吸鼻頭,目光瞥過眼前玄色垂袖,復(fù)又落在不遠(yuǎn)處的小和尚身上,他此時雖未剃度,但夢中那個和尚的模樣很是深入她心,總是同面前這張面目重合。
重華順著她的目光回頭,似才恍然記起什么,沖著不遠(yuǎn)處的少年擺擺手,讓他近前,轉(zhuǎn)頭指著少淵道:“梵凈,來見過你小師姐?!?p> 名叫梵凈的少年從漫天熙光中邁出步子,不疾不徐一寸寸完整進(jìn)入少淵的視線,他身形十分單薄,稍顯孱弱,面色透出骨瓷一樣的白,唇上顏色也是極淡的粉色,倒像是醫(yī)經(jīng)里描述的,似有先天不足之癥。
他抱合兩手,唇邊綻開笑弧,猶如故人久歸,“梵凈見過小師姐?!?p> 小人兒深深凝望眼前容貌,溫雅雋秀的眉眼和腦海深處絕望嘶鳴的人漸漸融合。少司命唇瓣輕啟,卻吐出來一句讓她自己也始料未及的話:“你怎么不做小和尚了?”
小小的少司命仿佛身在夢中,耳邊字眼那般清晰有力,分明是從她自己口中吐出,卻又恍如九天之外飄來的,那一個個字眼,陌生萬分。
面前的兩人似乎都未曾料到她會突然吐出這么一句問話來,均是靜默一瞬,沒有開口。
梵凈反應(yīng)過來她問了什么之后,一雙干凈的眸子仿佛春水橫波,漾出點點笑來:“回師姐的話,從前是?!?p> 意思是以后便不做和尚了?
少淵復(fù)抬頭去看她師尊,大眼茫然無辜:“師尊是從哪里撿回來的師弟,生的這樣好看?”
重華聽得她這話,原想開口斥責(zé)她兩句,對上她清澈無辜的雙眼,又將送到唇邊的話吞了回去,只道:“你小小年紀(jì),管好自己學(xué)業(yè)精進(jìn)才是正事,問這些做什么?”目光瞟過桌上描金食盒,漫聲開口:“今日做了些什么,正好讓你師弟也嘗嘗。”
少淵經(jīng)他提醒方才想起桌上的早飯,目光戀戀從梵凈身上收回,挪步到桌前,爬上椅子矜持伸手去夠高高的食盒。
重華暗挑眉梢,往日他這徒兒都是站到椅子上擺菜,大刀闊斧,絲毫不知矜持為何物,可今日卻是一反常態(tài),倒是有了幾分女孩兒的驕矜姿態(tài)。
少淵暗嘆自己年幼手短,見實在夠不著食盒頂蓋,正欲撩衣擺上腳,目光卻被斜旁伸過來的手給吸引住了,少年的手修長勻稱,白皙宛如上好骨瓷,隱約可見皮膚下青色脈絡(luò)。這樣好看的手,她只在師尊身上瞧見過。
她曾識得四字,叫秀色可餐,一直未有合適的人可挪用,如今用在眼前人身上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