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每每看到掛彩的顧晨之我都會問他：“還疼嗎？”
每次，他就會露出那顆小虎牙，牙尖觸碰到嘴角邊泛起的紅腫，告訴我：“不疼了哦?！?p> 或許是年少，聽他說什么都信，不管他的笑容在長大以后想起來是多么的勉強(qiáng)。
這時，我會把手伸到顧晨之面前攤開，給他看手心里放著的幾顆水果糖：“吃糖嗎？”
在隱晦的燈光下，他彎下眉眼，柔和說：“好?！?p> 顧晨之大我七歲，是我的對門，我見到他都叫他哥哥，他會溫柔地摸摸我的頭，然后問一些，我今天有沒有乖之類的話。
雖然聽多了，但我還是會朝他露出一個笑臉告訴他我今天過的怎么樣，有多么乖。
顧晨之每次都會耐心地聽著我說，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那雙清澈的雙眼在我看來就像是夏天的冰涼糖水一樣，柔和包圍所有灰暗。
為什么說是冰涼糖水，因?yàn)槟抢锩孢€有細(xì)微的混濁，顧晨之也是，但我看不懂他的混濁。
我也不會明白，我所說的事情就像是給顧晨之的傷口上撒一層一層的辣椒粉。
顧晨之從來不反駁我，我也從來沒有察覺到這一點(diǎn)。
我很喜歡顧晨之。
貳、
“夏利，快回家，準(zhǔn)備吃飯！”
聽到母親從屋內(nèi)傳出來的聲音，我摸了摸口袋，掏出里面的白兔奶糖，舉到顧晨之面前，得意洋洋地說：“晨之哥哥這是老師發(fā)給我的，是獎勵我考了第二名，我特意留了一顆，吶?！?p> 顧晨之搖頭拒絕：“不用了，夏利自己留著吃吧?！?p> “我吃了好多了，嘴里都是白兔奶香的味道?！蔽疫€張著嘴讓他看，然后把糖塞進(jìn)他的口袋里，跑回家了。
我推開門，把書包扔到沙發(fā)上，坐到椅子上，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菜，我剛一伸手想要抓起菜盤里的雞爪時，立刻被從廚房出來的母親打了手背，呵斥著：“去洗手。”
、
我吐了吐舌頭，跳下椅子，搬著小板凳去廚房洗手。
家里的肥皂是薰衣草味，我喜歡開著水龍頭搓泡泡，看著乳白色的泡泡越來越多，同時泡泡水也會濺到板凳上。
我還正在玩著泡泡的時候，母親不大不小的聲音從客廳里傳來：“以后少和對面家的那個孩子接觸?！?p> 聽到母親怎么說，我肯定是不同意，有些生氣地反駁：“為什么，我喜歡晨之哥哥，晨之哥哥那么好，憑什么不讓我和晨之哥哥玩！”
“讓你聽話你就聽話，別那么多廢話！”
母親的吼聲讓我一個激靈，腳底一打滑，直直的從板凳上摔下來，我只感覺到頭磕碰到硬物，疼得我直哭喊。
問詢過來的母親，趕忙抱著我去了醫(yī)院。
我醒來的時候聽母親說，我磕到了放在地上磨刀用的磨石，后腦勺出了血。
我摸了摸綁著繃帶的腦袋，一想到手機(jī)上看到的，磕傷腦袋變成傻子的案例，我一下子掛著眼淚喊：“我要變成傻子了！媽媽傻子，嗚嗚嗚！”
很不意外的，母親給了我一拳頭，讓我安靜下來，告訴我，磕的并不是很嚴(yán)重。
雖然我還是不相信她，但我怕她再給我一拳，只好哭唧唧地擦掉眼淚和母親回家。
叁、
因?yàn)閭诘脑颍姨焯齑诩依镳B(yǎng)著腦袋。
等到母親出去的時候，我穿著拖鞋，跑去找顧晨之，那時候的顧晨之在上學(xué)，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沒去學(xué)校，顧晨之也會在，跑去敲門，見沒有人回應(yīng)才記起來，我只是因?yàn)槟X袋受傷請假了，并不是放假了。
我只能等到傍晚他們放學(xué)的時候，家里的動畫片被我看了好幾遍，聽著外面單車聲響和鬧聲，我知道放學(xué)了。
我跑出去，在巷子的那一頭，幾顆白楊樹直立，油綠色的樹葉被吹落在地上，夏天的味道混合著樹葉的味道在巷子里飄散。
在巷子的盡頭是馬路和街道，車輛和人路過，我站在門口，看到了顧晨之和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哥哥并肩走在一起，顧晨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記不清是什么樣的笑容，像棉花糖的味道。
我還看到了那個和顧晨之一起的哥哥，用手摸了顧晨之的臉和顧晨之滿臉錯愕的表情。
等顧晨之回家的時候，看到我站在門口，我看到了顧晨之露出來的慌張，那時我沒有多想，只覺得他是看見了我腦袋上的繃帶才會這樣慌張，還屁顛屁顛地跑到顧晨之面前，哭唧唧地流淚，和他說著我腦袋的經(jīng)歷。
“你說媽媽是不是騙我的，我變成傻子了以后是不是會娶不到女孩子了?！?p> 我記得那時候顧晨之很溫柔地安慰著我，告訴我不會的，我隔著朦朧的眼淚，看到了顧晨之輕松的表情，還以為他在騙我，立刻哭得更加起勁，抓著顧晨之的衣服就一個勁抹著自己的鼻涕和眼淚。
只得說顧晨之還是太溫柔了，沒有打我，還主動給我擦。
我一感動，擦好眼淚，抽泣著：“媽媽還讓我少和你玩，晨之哥哥明明那么好。”
我沒有看顧晨之，不知道當(dāng)時他的表情，只知道給我擦眼淚的那只手沒動了，哄我溫柔的聲音也停了下來，沒過一會，輕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你媽媽的話?！?p> 那聲音也是很溫柔，但卻和溫柔不一樣，我聽不出，我愣住了，眼淚也止住了，就連鼻涕到了嘴里都沒有立刻察覺到，只是抬頭看著顧晨之，一想到自己的腦袋的傷和自己為他反駁母親的話，就覺得很生氣，覺得他不應(yīng)該怎么說。
我推了顧晨之，我使的力氣對他來說并不大，但他還是被我推的向后倒去，不得不用手來撐著地穩(wěn)住身子。
我沖著他喊：“我以后再也不和你玩了！”
說完，我就跑回了家里。
肆、
那時候的想法很簡單，認(rèn)為顧晨之是不想和我玩才讓我聽母親的話。
從那天開始我就不再理會顧晨之，見到他就板著一張臉，故意給他看，可顧晨之沒有像我想的一樣，和往常一樣見到我生氣受委屈就來哄我，揉揉我的頭，告訴我不要生氣。
顧晨之現(xiàn)在選擇了無視我。
我呆住了，幾天下來，我忍不住了，還是主動跑去找顧晨之，手里抓了一把水果糖和白兔糖，想要告訴他，我原諒他了，我們和好吧。還想著和好后一起吃糖，告訴他這幾天我在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事情。
可當(dāng)我抓著糖攔住顧晨之并且說出我們和好吧的時候，顧晨之沒有溫柔地對我笑，只是搖了搖頭，告訴我：“夏利你應(yīng)該要長大聽話了，我們別和好了?！?p> 我一下子就生氣了，把抓著的糖全部扔到他身上，氣得跑了。
那時我不知道，顧晨之不是小孩子，和那時候我相處的朋友不一樣，不是幾顆糖，一句我們和好吧，就能和好如初。
顧晨之已經(jīng)成年了。
我還是五年級的十歲小孩。
伍、
從那次開始，我不再理會顧晨之，盡管聽到隔壁傳來的吵架聲和摔打東西的聲音時還是會擔(dān)心顧晨之有沒有被家暴。
除去顧晨之不和我和好，讓我聽母親的話這兩件事情，他真的很溫柔，我想不通為什么他的父母會打他。
因?yàn)樨毟F嗎？
那時我不明白貧窮會給一個沒有愛的家庭帶來什么，只覺得因?yàn)樨毟F顧晨之就要被打是不可能的。
在我聽到吵架聲的第二天，我還是會看到顧晨之臉上和裸露的皮膚上的新傷。
我放學(xué)比顧晨之早，因?yàn)槲覀儧]有加課。
我從口袋里掏出在店里買的糖果和創(chuàng)可貼，放到顧晨之家的門口，再在顧晨之回家的時候透過窗戶偷偷地看著。
見到他拿著糖果和創(chuàng)口貼的時候回過頭，我就蹲下身子，以為這樣子就能讓他看不見，不知道我的腦袋還有一半沒有遮住。
就這樣，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見他有傷放創(chuàng)口貼和糖果，沒傷放糖果。
就在我放好糖果準(zhǔn)備回家的時候，轉(zhuǎn)過身就看到了白色的衣角，一抬頭就看到了顧晨之清秀的臉。
我憋著不說話，也不動，就站著，愣愣地看著他，我害怕他討厭我。
顧晨之只是嘆了口氣，拿起地上的糖果，抓起我的手，塞到我的手心里：“我不喜歡吃糖了?！?p> 我一聽就認(rèn)為顧晨之在撒謊，一口氣問出來：“為什么？糖果那么甜?！?p> “夏利，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甜的?！?p> 我愣了，我聽不懂，倒不如說是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不喜歡甜的呢？
在我的認(rèn)知里，這很奇怪。
我想不明白，直接脫口而出：“那你喜歡什么味道的糖果？”
顧晨之搖了搖頭，對我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溫柔，我感受不到。
“夏利，我不喜歡糖果，別給我?guī)Я??！?p> 顧晨之提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繞過我進(jìn)了門。
我開始換著花樣給顧晨之帶東西，但第二天那些東西就會出現(xiàn)在我家的門口，我以為他不喜歡，想要當(dāng)面問他喜歡什么。
但我還沒有推開他家的門，就被里面摔打的聲音嚇得止住步子，我就呆著，回過神立刻跑回了家。
幾天后，我看到對門搬進(jìn)了陌生人，我跑回去問媽媽：“晨之哥哥呢？”
“搬走了?！眿寢屨谑帐皷|西，也沒有看我。
我繼續(xù)追問：“為什么？”
“搬走了就是搬走了，沒有那么多為什么，還有，”媽媽抬頭看向我，“以后不要和他一樣在學(xué)習(xí)的時候談戀愛，還是一個男的，多惡心。”
我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和顧晨之在一起的男生，沒有回應(yīng)母親的話。
“聽到了沒有？”
直到母親再次出聲，我才回應(yīng)了母親：“聽到了，可是晨之哥哥喜歡誰是晨之哥哥自己的權(quán)利，媽媽喜歡爸爸，晨之哥哥喜歡那位哥哥，晨之哥哥沒有錯！”
我話一出口，母親就落下手里的掃把，我還是不屈地重復(fù)著，“晨之哥哥沒有錯！他喜歡誰是自己的自由！”
我的屁股很光榮地開花了，最后上了藥膏，在家里繼續(xù)養(yǎng)傷，但在顧晨之的事情上，我還是和母親對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