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起了濃霧,平日里寬闊的瀝青道路,連同路旁碧瓦飛檐的房屋都化作白茫茫一片,過往的人們都在虛無縹緲間隱了蹤跡。
霧氣將頭發(fā)和睫毛都籠得濕漉漉的,寬大的襯衣也變得又涼又重。我蒙著口罩穿梭在其中,無奈之下放慢了電動車的速度。霧越來越大,漸漸地能見度不足50米,近處全是汽車閃耀的燈光。
世界開始慢下來,我仿佛也不那么著急趕時間了??床磺迩奥范胖犞斏髋残械能囕v,像極了步履蹣跚的老人。
是的,我還是忘不掉那個滿頭白發(fā)的老人。
遇到她那天是個小雨蒙蒙的日子,寬闊的銀行大廳里,因為天氣不好,已經(jīng)沒剩幾個辦業(yè)務(wù)的客戶了。
我當時正在ATM機上存錢,存完錢還著急去上課。ATM機正語音提醒我注意周圍環(huán)境安全,有人擦著我的右肩膀把頭湊了過來。
我很是反感,怎么會有人這么沒有禮貌啊,竟然在別人存錢時擠過來。
可是當我兇巴巴地轉(zhuǎn)頭看向那人時,心里卻猛地一緊,趕緊慌張地收起了眼神,把到嘴邊的狠話都憋了回去。
她卷曲的頭發(fā)白雪般別在耳后,兩只眼睛都已凹陷,后背佝僂著,穿著一件對開的藍色大褂,中式的盤扣從上到下牢牢地扣著,也把她整個人瘦瘦地扣在里面。
老人的胳膊像是失去陽光和水分的樹枝,一根無力地支在拐棍兒上,另一根的末端捏著一張銀行卡,用方言說道:“小閨女兒,你能不能幫俺把里面的錢給弄出來。”
說著就把卡和一張寫著密碼的紙條遞向我,我一時有些慌張,不敢伸手去接。
我點擊屏幕上的退卡,說:“您等一下,我得去問問銀行里的工作人員怎么辦?!?p> “好,成,俺等著,俺等著。”她答應(yīng)著又往前面湊了湊,倚靠在ATM的正中央。
知會過大廳工作人員后,我感覺回到那里,已經(jīng)有個大哥幫老人試過了,說里面只有78元,得去柜臺上取。
老人還在那里不肯移動,好像是沒有明白大哥的意思。
她一句一句小聲哀求著:“年輕人,行行好,幫俺取一下錢,俺不懂……”
我只好指著柜臺里的工作人員,跟老太太說“去那兒,那里可以幫你取出來?!?p> 她的拐杖在反光的白色瓷磚上小心翼翼地點著,開始了小步地挪動,形態(tài)像是小時候玩的發(fā)條鐵殼機器人,只不過是無限放慢的樣子。
兩點之間的距離其實不過是年輕人的幾個大步,老人卻格外艱難,她的腿在寬大的褲管里晃蕩著。
她太瘦了,我愣在原地心想,雖然知道自己快遲到了但就是挪不開眼。
她移動了一多半的時候,嘗試性地看向柜臺里面穿著制服的男人,舉了舉手里的卡試探性地詢問:“小伙子,是在你這里取錢不?”
里面那人竟然又指向了ATM機的方向,還說了一句:“告訴你幾遍了,自己去機子上取”。
老人開始慌張地后退,又開始對我懇求道:“閨女你再行行好……”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人像一個蒼老泄氣的皮球,被人在這兩點之間踢彈。
“她卡里不滿100塊,只能在你這里?。 ?p> 我扶她走到柜臺,把卡塞給玻璃窗后的靠著椅背的西裝革履的小伙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胳膊,我不忍心再觸碰第二次,好怕自己用力過度。
“你幫她輸密碼?!蹦侨死淅涞卣f。
我對照著老人手里的紙條,摁了123123。
“幫她簽字?!?p> 我看著電子屏幕上那個婉麗秀氣的名字,緩緩下筆。
老人說她就住在附近,接連來了好多趟,今天終于把錢取出來了。
他們知道老人不識字,竟然就這樣一次次地看著她無助地走來走去。
她沒有仗著年紀撒潑,沒有大聲說話,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地,只為了取出那幾十塊錢。
年輕時,也是個溫柔的人吧,只是歲月不饒人。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完美關(guān)系離我們還是有點遠啊。有時候,年輕人對待自己的父母都會發(fā)脾氣,不耐煩,更不要說放慢步伐去關(guān)愛一個陌生老人。
我們無法要求別人,只是,盡量讓自己變得溫暖一點。
人,總會老的,不是嗎?變老,我是怕的。面對歲月,我們無計可施。
昨天我生日時,好朋友的女兒小甜寶剛好出生,我大了她整整24歲。看著新生兒緊閉著眼睛哇哇啼哭,不得不承認這就是生命,這就是時間。朋友已做母親,而我又老了一歲,父母的年齡也在增長,白頭發(fā)也在變多,不知不覺地,大家都在慢慢老去。
現(xiàn)代人的婚戀觀,如果沒有遇到一個合適的人攜手白頭,我們就不想結(jié)婚,即使結(jié)婚,也不一定生子,即使生子,也希望兒女長大有自己的生活,不管孩子有多孝順,他們也無法時時陪在身邊。
也許我們比這個老人要好的是,會寫字,會用電子產(chǎn)品,可是我們卻同樣會佝僂,會耳背,身體上的蒼老顯得多么無奈。
我清楚,世間沒有長生不老,所以我不求丹藥不求唐僧肉,只求看到一個溫暖的世界啊。
生命的盡頭若看到世界充滿愛和溫暖,也許,膽小如我,也會無懼衰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