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十年前有兩個六歲的小朋友把他們的人生道路走窄了。
別的小朋友在這個年紀幾乎一天換一個標準答案式的夢想：科學家，醫(yī)生，太空人，大明星。
小朋友一號只是用稚嫩的聲音不屑地說：“那些沒意思，我要當一個盡職盡責的經(jīng)紀人。”
小朋友二號忍了很久：“我要當一個音樂人?！?p> 小朋友一號沒有去研究公共關系，他拿起了筆，開始寫作。
小朋友二號沒有去學樂器，他學起了樂理。
這兩人沒有想到，十年之后，他們成全了對方的夢想。
壹、
文采現(xiàn)在偶爾也能賺點小錢，但悶悶不樂，他學寫作可不是為了這些蠅頭小利。
文采人如其名，很有文采。
現(xiàn)在在學校內主要做做幫人寫寫檢討或者幫學生會寫寫通知等等公文寫作類工作。
積累了不錯的人緣，還經(jīng)常有人請吃飯，按理來說算是不錯的一個校園小名人。
但是還有個夢想電棍一樣時不時刺激他不安分地跳起來尋找機會。
文采一直認為其實一個人到了高中就算預先成年了，畢竟高中比初中更像社會，而且各色人等要豐富得多，是出產(chǎn)少年天才或者少年老成的肥田。
文采鉚足了勁兒，考了這所高重點率也高人才肥力的高中。
夢里啥都有，現(xiàn)實洗洗睡。
曾經(jīng)像珍惜動物一樣被圈養(yǎng)的金牌作文種子選手文采，在這里連國家隊二隊都進不了。
如果在這所學校扔一塊磚頭，被砸死的一片文青里面說不定有他一個。
幸好有一手不錯的實用文體寫作技巧，文采成為一眾家雞中色彩比較斑斕的山雞，流著口水望著雞群里的鶴暗自罵娘。
一個偷偷在宿舍洗澡的深夜，文采頂著滿頭的泡沫，想明白了一件悲催的事：他只是個黑白兩道通吃的公共秘書罷了。
在一次和學生會文藝部的飯局中，他看到了曙光。
這些人是最純正的有關人士，一陣稱兄道弟勾肩搭背后，有人透露學校今年沒有經(jīng)費去搞開放日了，取而代之的是規(guī)模小但效益絕對不小的音樂節(jié)。
校園音樂人在蠢蠢欲動，藝術生蠢蠢欲動，這所學校唯一一個經(jīng)紀人理所當然蠢蠢欲動。
“要是能捧出一個第一就好了......”
文采將電腦分屏，一邊打開QQ好友列表，一邊打開了網(wǎng)易云。
文采的笑聲很邪惡。
貳、
半年前一次驚天動地的對賭幾乎摧毀了棚子的夢想。
當時班主任和家長聯(lián)合執(zhí)法，用不務正業(yè)為借口使出了激將法。
合唱比賽的伴奏由棚子制作，如果拿不了前三，棚子就退出電音界，如果拿到前三，他就可以取得藝術生的權限，使用學校的錄音室。
對于一個始終沒有得到學校承認的音樂人來說，這是一塊大蛋糕。
終究還是被蒙在鼓里的棚子不知道這次比賽是有限定曲目的，很經(jīng)典的那種。
拿了第四，造化弄人，不算一敗涂地，但敗了就是敗了。
這次賭局從一開始就在學校論壇和年級群瘋狂轉發(fā)，眾目睽睽之下，棚子賴不掉了。
從此不管復出呼聲多高，棚子都被父母的有形手和自己的無形手按著埋頭做題。
文采刷著棚子網(wǎng)易云單曲的評論區(qū)，盡管已經(jīng)冷清半年，最新評論依然不斷地刷，有路人，也有學校同學。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我們想你了！
文采再次壞笑，在通訊錄里找到一個社會青年，摁下?lián)艽蜴I。
“喂？哥們，我文采呀。對對對，社區(qū)音樂節(jié)缺人嗎？開場嘉賓？開場也要！”
叁、
“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喲——別多想，我沒在嘲笑你，咱們是朋友，我切身地同情你的命運?！?p> 這次是文采掏錢請吃飯，在食堂叫了三個葷菜，如慈祥的長輩看著狼吞虎咽的棚子。
“知識改變命運?！迸镒雍鼗卮?，眼中只有菜，沒有“朋友”。
“往哪改??？把流星熄滅，變成恒星嗎？還是給你創(chuàng)造一個有錢光鮮的未來?。俊?p> 文采有一雙好眼睛，可以從棚子被飯菜撐大的臉上看出落寞來。
“我曾經(jīng)發(fā)誓，自從你變成鉆營小人的那天起，我再也不會拜托你幫我?！?p> “不知你說的是當秘書的我還是作為經(jīng)紀人的我?。俊?p> “有區(qū)別嗎？不都是小人?！?p> “我覺得你大概說的是‘小人物’吧，小人物經(jīng)常被誤解成小人的，他們生活的方式很拼命，有時候甚至可以說是離奇荒誕。不光是巨頭們這么想，別的小人物也這么想?！?p> “算了，我說不過你?！?p> “說不過就好好聽，每個人都應該堅持自己的理想，世上天生有個性的人不多，很多普通人所謂的個性都是他的理想給他帶來的，無論是看得到的天空還是看不到的太空都不缺恒星和行星，我們生活的這一顆，抬頭看到的，都是其中最有個性的。你曾經(jīng)當過一道流星，你知道地上的人們對著你許愿是什么滋味，你也知道，燃燒是痛苦的，但那是一顆流星的靈魂?！?p> 文采看著越來越灰暗的棚子，跳動的名利心突然換成同情心，他剛剛簡直是在無意識之間把自己的信條暴露無遺。
“我...我過氣了...”
“雖然打賭這東西傷到過你，不過現(xiàn)在我想跟你賭一場?！蔽牟商统鍪謾C，在校園論壇上飛快地打了一篇簡短的帖子，然后展示給棚子，“帖子內容很簡單，想你復出的今天晚上十點半宿舍喊樓，注意看，我沒置頂也沒懸賞，是篇白帖。如果真的沒有人希望你復出，算我押錯了寶，你這個月飯錢我包了，如果有人希望你復出，你跟我去參加下個月的社區(qū)音樂節(jié)，收入全部歸你，你想想，怎么樣都不虧?！?p> 棚子咬咬牙，終于露出點血性：“賭了！兩個月飯錢！”
文采聳聳肩：“行。”
肆、
這所學校是擁有相當優(yōu)秀喊樓傳統(tǒng)的學校，高考之前喊，校隊奪冠喊，學校管不了，也不想管，畢竟這事兒正著說也挺正能量，歪著說無傷大雅。
在這么多年的傳承和發(fā)展中，喊樓逐漸有了其規(guī)則，如果喊過三次之后有人喊吵死了或者喝倒彩，那這場樓等于沒喊，這也是棚子敢跟文采賭的重要原因。
文采倒是沒有動用什么人脈，如果他選的人一開始就沒有觸底反彈的力氣，他合該自認倒霉。
順其自然吧。
當晚，文采帶領舍友站上陽臺，瞅了瞅時間，十點半嘍。
左邊有人遞上“大聲公”：“老大，請開第一嗓?！?p> “棚子哥——復出——”聲嘶力竭，右邊有人遞上水杯。
一秒。兩秒。三秒。
“老大，我說還是要宣傳的吧？”
“讓子彈飛一會兒?！?p> 山呼海嘯一般，無論男女宿舍樓，也無分年級，開始重復文采的吶喊。
“老大，這...我們要不要接著把節(jié)奏帶帶，我怕過不了三遍...”
“讓子彈繼續(xù)飛?！?p> 文采瀟灑地掏出手機解鎖，屏幕上那篇白帖赫然有著200轉發(fā)量，532條評論！
一聲接一聲，文采在陶醉，運籌帷幄的聰明快感令他飄飄欲仙。
棚子在流淚，他實在沒想到，時隔半年，當初的笑柄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人氣。
就像他成名之初，班長拍著他的肩膀，說了一句讓他真正作為一顆流星開始燃燒的話。
“你是我們這些慫人的驕傲?！?p> 第二天，當事人棚子掛著兩個黑眼圈與策劃人文采很正式地握了握手。
伍、
自從兩個人成為合作伙伴以來，文采每天過得充實而快活。
棚子爽快地接下了音樂節(jié)開場曲目的單子。
文采當然一口回絕，音樂節(jié)開始前棚子不能暴露，連混音都要裝成信息競賽生在文采給他安排的信息教室完成。
神童就是神童，在信息教室根本沒有影響到作品質量，更何況開場曲撐死五分鐘，一個多月的時間實在充裕到令人發(fā)指。
成品的第一個顧客是文采，五分鐘之后他整個人都嗨了起來。
棚子露出了笑容，他也不知道文采是不是裝的，反正被人認可很開心。
你們的棚子哥把感覺找回來了！
他把上面那句話帶到了音樂節(jié)現(xiàn)場。
滿場觀眾熟悉節(jié)拍之后，開始跟著節(jié)奏跳動，棚子穩(wěn)坐dj臺，如觀沙場點兵。
經(jīng)他強烈要求，主辦方終于妥協(xié)讓跟音樂沒有半毛錢關系的文采上臺站在主dj棚子旁邊。
文采帶著副墨鏡，搖頭晃腦，伸出手把備用的遞給棚子。
棚子戴上墨鏡，更加瘋狂地搖頭晃腦。
這一日，棚子獲得1.5倍出場費以及刻著“控場之王”的爛俗獎杯。
陸、
現(xiàn)在在辦公室與他老媽和班主任交鋒的不是棚子本人，而是文采。
棚子被關在門外傻站，心驚肉跳，比死了還難受。
辦公室的隔音極好，完全沒有聽到一絲泄漏的吵架聲。
文采是誰呀？棚子安慰自己：那小子就剩一桿筆和一張嘴了。
半小時后，文采開門出來，用紙巾使勁擦著臉上的唾沫星子。
文采沒有顯得很憤怒，反而很平靜。
“棚子，去吃飯吧，我有事交代給你?！?p> 棚子看到，文采的右手抓著一張折了好幾道的白紙。
文采展開那張白紙，是他本人打交道一年的熟臉，只不過以前他看到的是別人的，現(xiàn)在是自己的——處分通知。
“聽著，為了幫你爭取到機會，我做出了偉大的犧牲。你知道，本來我們兩個要并案調查的，現(xiàn)在我為你擔下了一切責任。”
“我就不信了，是不是有什么交易，要不然怎么會...”
“沒錯，不僅有交易，而且有賭局。這次畢竟是我們學校向全社會開放的大型活動，怎么可能無償讓一個戴罪之身參加呢？你也看到了吧，你家長的態(tài)度并不是很好，你的參賽之路可以說是困難重重，不止這個，你的音樂生涯都差點結束?！?p> “所以你做了什么逆轉乾坤的事?”
“我只不過把自己送出去了而已，吶，現(xiàn)在我是臨時被記大過的狀態(tài)，如果你不打算參賽，你剛剛復活的音樂生涯就會和我的校園生涯一起化為泡影。但是，學校不肯放手你這塊大蛋糕，如果讓你參賽，就可以吸引更多的社會關注度，明年就有很大希望坐擁招生和企業(yè)贊助兩大熱門，你會一躍成為校方和幾千學生眼中的英雄，好處大大的有?！?p> 棚子雙眼緊緊盯著白的刺眼的處分通知，感覺有點暈。
“別撿好聽的說，我輸過一次了，膽子沒有以前大了。”
“如果你輸了，那我的處分會迅速沒有轉圜余地地坐實，然后你也會被厭棄，校方會不遺余力地打壓你和其他校園音樂人，因為你們沒有用。悄悄告訴你，這個選擇對他們來說更省心省力?！?p> 此刻棚子的眼中，眼前略顯疲憊的這市儈小人瞬間被神化。
想要用陳述不利局面來凸顯自己這個經(jīng)紀人的價值？
雖然棚子恨他恨得牙癢癢，不過剛剛一樁樁鐵的事實把他和文采困在同一個牢房了，只有后者有撬鎖的技術和工具，棚子能怎么辦？
“嘿嘿，老文吶...事后我們三七還是二八？”
這幅嘴臉本該屬于文采，現(xiàn)在本末倒置，棚子真心想吐。
文采無奈地搖頭：“他們不要假的關注。”
“什...么意思？”
“他們不允許公關人員下場，明白嗎？我被禁止接觸和這次活動有關的一切事項和一切人員，而且從明天起，一到放學就會有人監(jiān)視我，連宿舍都要換。不過作為補償，你可以跳過初賽和復賽直接進決賽，還可以支援你第一次打賭的彩頭，你看看，他們覺得你掀不起多大的浪啊。你得靠自己在決賽24人之中拿下第一，打他們臉吧小伙子?！?p> “那我...怎么扳回這一城?！?p> 棚子真切體會到?jīng)]有諸葛亮的劉備是何感受。
“你要自己建好你自己的團隊，我原來宿舍那五個兄弟也學了我一點皮毛，好在手腳麻利，可以勉強當半個我用?！蔽牟蓾M臉寫著累了，擦擦嘴打算告別。“哦對了，記得關注一下DJ Lee網(wǎng)易云的新單曲，挺不錯?！?p> 文采一走，坐在棚子身邊和身后的兩人立刻跟著就走，肩負什么任務不言自明。
棚子癱倒在桌子上，遠處文采手上的白紙一晃一晃，像在嘲諷。
柒、
棚子臉上有些掛不住，真是小動作不斷，雖然遠沒有到麻煩的地步，尷尬的感覺總歸不太好。
例如開局就奪走了點石成金的文采，例如在錄音室留下的是一個只有古典樂器音源的后期制作軟件，又例如現(xiàn)在竟然把他的出場順序安排在一個民謠歌手后面。
電音制作和現(xiàn)場演唱不同，是直接與聽眾的情緒連通的，并力圖在短短幾分鐘內讓聽眾到達情緒的頂點，所以最有利于電音制作人的位置是開場。
而現(xiàn)在是尿點密集的中場偏后位，讓民謠歌手上安撫情緒的確是個妙招，笑里藏刀的意味很明顯：棚子想要觀眾躁起來，偏偏讓他們頹。
電音說到底還是喧嘩的音樂形式，最忌諱的就是對比，特別是和溫柔的民謠對比，調動氣氛的難度好比把人從山谷拉到頂峰。
不過...他們還是失算了。
DJ有一種武器叫remix。同一首曲子，可以有不同的風格，可以純澈唯美，可以動感激昂。
棚子這次準備了四種風格，這是賽前整個團隊模擬上場順序做出的四種最佳選擇。
棚子上場，帶著他的混音臺。
四種中最深邃的一種，主樂器是鋼琴和小提琴，漸漸引入狂歡的深淵。
鼓組在中期，節(jié)奏越發(fā)清晰起來，鴻門宴上，刀斧手慢慢走出。
文采在臺下被搖頭晃腦的人群擠得半死，他看到棚子露出和他一樣運籌帷幄的微笑。
這是赤壁，沒有諸葛亮，東風也不請自來，文采早算到了。
主舞臺區(qū)聚集人數(shù)超過1200人！觀看網(wǎng)絡直播人數(shù)突破三萬人！
這是一顆人所有人都要抬頭仰視的絢爛流星，沒有明天一樣燃燒著。
棚子知道文采對他的意義，絕對不能輸。
“經(jīng)紀人和藝人是一體的，你的路承載著我的破車。沒有路，車會翻，沒有車，路也失去意義?！?p> 毫無懸念。
臺下有人打開了棚子的歌手頁，那里有兩天前發(fā)布的此次現(xiàn)場單曲2分鐘的體驗版和置頂?shù)男@演出通知。
發(fā)布體驗版是DJ Lee的常用宣傳手段，也是文采最后的錦囊，幸好棚子還不蠢。
捌、
無論是看得到的天空還是看不到的太空都不缺恒星和行星，燃燒是痛苦的，但那是一顆流星的靈魂。
當你適不適合吃這碗飯還是未知數(shù)的時候，嘗一下是你最好的選擇。沒關系，你有大把前路和大把退路，你還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