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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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歡看見小梅興奮地跑了過來，她們抱在一起。松開手以后，歡歡看著小梅，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眼光里有好奇有疑問有羨慕，她沒有想到幾個月不見面，好朋友會變化這么大。無論怎么看，一點也不像是學生，一點也不像是從農村來的女孩，和城市的女孩看上去沒有分別。相反，歡歡的一身打扮倒是顯得特別土氣，這還是她平時舍不得穿出來的衣服。
“哎呀，你怎么會來，不上學了？你穿這身衣服真漂亮，看上去一點都不像你了，換在別的地方，我還不敢認你。”歡歡的語氣里滿是驚奇。
“怎么城市是你們家開的旅館，你能來，我為什么就不能來。想你了，天天想得睡不著覺，我怕想得想不起來了，我就來看你了?！毙∶犯鷼g歡開著玩笑。
“你會想我？別騙人了，是不是你的心上人也來城市打工了，你是特意來看他，順便的功夫來瞧瞧我。你還上學了嗎？快考試了吧？”歡歡問小梅。
“上學呢，下星期考試。走，我請你去一個你沒有去過的地方。讓你也看城市里的花花世界是個什么樣子。”小梅向歡歡顯示出一臉炫耀的神情。
“還是我領你去玩吧，你剛來城市，知道哪啊?！睔g歡想領著小梅去她和四川妹去過的平安公園，她要領著小梅去公園劃船，出來的時候還特意讓四川妹寫了一張坐公交車的路線圖。
“不用了，你就放心跟著我走吧?！毙∶氛f完，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賓館門口一輛等候客人的藍色出租車開了過來，小梅和歡歡上了車。
“去哪里？”出租車司機問。
“時尚廣場。”小梅說了一句。
歡歡有些奇怪，這個名字她聽都沒有聽說過，更沒有見過這個地方。小梅怎么會知道這么多地方，又沒來過城市，也許是網友告訴的，也許是在網上看到的，歡歡聽四川妹說過網上什么都有，你想去哪里，只要百度一下就知道怎么走。歡歡不知道什么是百度，四川妹也懶著對她解釋，只是說百度很有學問，什么都懂。她想問小梅要去的時尚廣場，這是干嘛的地方，又怕出租車司機笑話自己的沒有見過世面。四川妹告訴過她，不懂不要亂說話，說錯了話，別人會瞧不起你。她有時候覺得城市一點也不好，說話也要藏著掖著，不像在自己的老家，想什么就說什么，想什么時候說就什么時候說，從來不用躲躲閃閃，說錯了話，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也沒有誰去笑話別人。她閉著嘴，將疑問藏在心里。
出租車行駛在人潮涌動的商業(yè)街。街道兩側是大大小小的店鋪，賣化妝品的招牌是一個金發(fā)女郎的臉部特寫掛在門口吸引著顧客，旁邊的時裝店音響里放著流行音樂，對面的鞋城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女孩手里拿著喇叭大聲吆喝著賠本甩賣最后一天，來來往往的行人視而不見，各自忙碌著各自的生活。出租車開出商業(yè)街，拐彎上了一條寬闊的大馬路。一幢幢高樓大廈出現在眼前，歡歡看著車窗外的城市街景，感覺比她們縣城繁華多了，出租車行駛在立交橋上，兩側高樓懸掛的廣告牌鮮艷奪目。廣場上一群鴿子在低頭尋找著食物，旁邊是一群玩滑板的少年，音樂噴泉一側的椅子上坐著孤獨的老人，目光遲鈍的望著大街上穿梭來往的車輛。出租車在時尚廣場的門口停穩(wěn)以后，歡歡要給打車的錢，小梅說什么也不同意，兩個人一番爭執(zhí)，最后還是小梅付了車費。
兩個女孩進了時尚廣場，一層到十二層是購物商城，十三層到十五層是可以住宿的賓館，十六層以上是休閑區(qū)，有餐廳酒吧洗浴中心保齡球館，這里是富豪的游樂場。小梅領著歡歡進了觀光電梯，電梯緩緩上升，里面只有她們兩個人，小梅看著歡歡滿臉好奇的表情，有些自豪。歡歡感覺自己像是行走在夢境里，一個她的生活中從未見過的世界出現在眼前，她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要領著去哪里，城市如同萬花筒一樣在她的眼前呈現出千姿百態(tài)的新奇景象。歡歡看著從腳下墜落的商場，一些時尚品牌的巨幅噴繪廣告從眼前閃過，電梯向著樓頂上升。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慷伎煲椒宽斄?，電梯怎么還不停下來?！睔g歡有些擔心，問小梅。
“去天堂，讓你看看有錢的人每天都是怎么生活?？匆娨院?，你就知道人與人的距離怎么差的那么遠啊，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還要挖一個坑，都比不上?！毙∶泛退暮门笥验_著玩笑。
電梯到了二十一層，小梅領著歡歡走出觀光電梯，徑直來到對面的咖啡館。她們隨便找了一個座位，小梅向服務生打了一個響指，要了一壺卡布奇諾咖啡，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模仿第一次領她來這里的網友。小梅并沒有發(fā)現自己的變化，也不知道那個網友已經悄悄改變了她人生的航向，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幼稚的中學女生。無數像她一樣的女孩，就是這樣懵懂無知的開始新生活，青春的歲月在悄悄褪色卻渾然不知，社會的大海上會有多少驚濤駭浪也沒有人知道。其實，她并不喜歡喝咖啡，只是為了在歡歡面前表現一下自己的虛榮心，她喜歡別人用一種羨慕地眼神看自己。
“小梅，你怎么了，今天？發(fā)燒呢，要花多少錢啊，打車的路費都夠你回學校了，別亂花錢，家里大人掙錢也不容易，你上學還沒有掙錢，要省著花錢?！睔g歡對她說。
“我找了一份兼職，也有錢了，有了工作就不用向家里伸手要錢，自由了。唉，人有錢了真好?！彼攘艘豢诒又械目Х?，發(fā)出輕輕的感嘆。奇怪，這次沒有感覺到苦澀，反而有一種濃濃的醇香，還帶著一絲甜味。
“你做兼職，學習不受影響嗎？你還在上學，做什么兼職，別做兼職了，如果缺錢花，不愿意向家里伸手要，我給你?！睔g歡對小梅說。
“沒事兒，不會影響我的學習，一個月最多也就做兩次?！彼S口說了一句。
“什么兩次？”歡歡不明白地問小梅。
“哦，兩次兼職啊，我說的是工作?！彼读艘幌律?，心里慌忙提醒自己，別說漏了嘴，她不希望周圍的任何人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兼職。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如果傳出去，小梅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就再也沒臉回家了。父母也無法承受這種巨大的恥辱，周圍每個人的吐沫星子就會淹死自己，她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最多做上一年，就再也不做兼職。
“干什么工作啊，累不，誰給你介紹的？怎么突然想起要工作了，上學多好啊?！睔g歡問她。
“不累，一個網友給介紹的工作。也是碰巧，很偶然在網上認識的朋友?！彼f完，看著離桌子不遠的地方，音樂噴泉在隨著節(jié)奏跳舞，她不愿意和別人談起自己的工作，尤其是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兩個月以前，小梅也是坐在這個位置，也是喝著卡布奇諾咖啡，也是聽著浪漫陶醉的音樂，只是不知不覺人生就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改變，那時候，對面坐著的是第一次見面的網友。她沒有想到那個網友會改變她以后的人生，她覺得自己在走上一條和從前不一樣的路，和別人也不一樣的路，會走到哪里她也不知道。小梅總是在想，也許，人生還能回頭，但是，她現在還不想回頭，她想再掙一些錢，至少要掙一些錢過年放寒假的時候做花銷，到時候同學們都放了假，大家聚在一起，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想到這些她就感覺自豪。過了年以后，如果不愿意做兼職，就再想別的出路。反正上學也看不見前途，她考慮明年也和周圍的同學一樣退學，去工廠里上班，還能經常見到自己的男朋友。
“這是什么飲料，這么苦，真難喝。還不如上次我們在麥當勞喝的可樂，你什么時候開始喜歡喝這玩意了?！睔g歡喝了一口，對小梅說。
“你真是享不起這種口福，這是咖啡，有錢人天天都喝，人家說這是生活品位的象征。外國人的早餐就是咖啡和面包，就像我們在家里早上喝白粥和吃饅頭一樣。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太習慣，是有點苦，不過細細品味，慢慢你就會感覺到甜味。”她給自己的好朋友歡歡講著大道理。
“這就是咖啡，你看電視里男女搞對象常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是挺好的。你和男朋友是不是也來過這里？”歡歡和好朋友開著玩笑，看了一眼四周，她的目光落在音樂噴泉上，她覺得音樂特別好聽，這樣的環(huán)境不是她應該來的地方，她在心里想。
小梅沒有回答。她很害怕。最近有好幾次做夢，在夢里男友知道了她做兼職的事情，毫不猶豫就和她分手，無論怎么哀求男友就是不肯回心轉意。在一家賓館的客房里，她和客戶剛剛走進房間，還沒有開始工作，客戶正在衛(wèi)生間淋浴。突然，男友闖進了房間，她想要躲藏，跑到床上用被子緊緊包裹著自己，以為男友會看不見她，她蜷縮在床上能夠感覺到渾身在發(fā)抖。男友揭開被子，憤怒地向著她大聲咆哮，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了衣服，也不知道什時候客戶全身赤裸就躺在自己的身邊，男友將她書包里的錢都掏了出來，狠狠地向著她的臉砸下來。她想要解釋，男友一句話也不聽她講，轉身離去?？粗杏训谋秤埃X得自己好委屈，不由自主地放聲大哭。醒來以后，她將夢境記得還是很清楚，臉上依然有淚水在流動。小梅很喜歡自己的男朋友。
“城市人就是好，不用下地干活，不用風吹雨淋太陽曬，還能在這么高的大樓里喝咖啡。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有命啊，命好的人就會生在城市，命不好的人才活在農村。過這樣的日子真是有福，能過上一年我就知足了。你說，城市怎么屋里屋外都有噴水的池子??？城市里的人怎么這么喜歡看噴泉，多浪費，一年下來會用多少水啊?！彼惶靼祝瑔栃∶?。
“好看唄，人家閑著沒事兒，總得找點事干吧。水在眼前晃來晃去，就跟做夢一樣，你聽著音樂就像被催眠了，讓人想睡覺，困不困?。俊毙∶穯査?。
“不困，我是越看越有精神。你說這些水白白浪費多么可惜，如果用來澆地，咱們村家家戶戶會省下多少錢？”她覺得這些水被城里人浪費了，挺可惜，聽父親說，每年她家里澆那幾畝麥地要掏不少的水費，機井還經常出故障，每次修井家家戶戶都要湊錢。
歡歡只聽父母說每年澆地的費用在增加，卻不知道她生活的這片平原地下水在迅速減少，以前用潛水泵很容易就能夠抽上水來，現在換上深水泵抽水也已經非常困難。每次機井出現故障的時候，總可以看見抽上來井底淤積的細沙，工業(yè)化的腳步不僅在奪去大片的耕地，也在過度使用著日漸干涸的地下水。水資源將會變得越來越珍貴，很多城市并沒有看到水資源的緊張已經悄悄出現，很多國際化的大都市依然在嚴重的浪費水資源，生活用水已經在世界上部分地區(qū)成為飲水困難，只是很多國家還沒有意識到將來地球上一旦出現大面積水危機，將是一場比全球經濟危機更可怕的巨大災難。
“你能不能想點別的，來城市都這么長時間了，怎么一點也沒有變得像城里人，腦筋該換換了。也別總是穿這一身衣服，你還是沒有學會上網？很好學的，換一部能上網的手機，幾天就會了，很簡單?！毙∶穯査?。
“不會，現在也很好啊，不上網，活得也不錯，我還認識了新朋友，哪天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一下，見個面，人不錯?！彼肫鹆怂拇谩?p> “怎么？有男朋友了，什么時候開始的，沒有聽你在電話里說起過，哪里人？長得帥不帥，家里的經濟條件怎么樣？”小梅充滿好奇問歡歡。
“你想到哪了？是一個女孩，一個宿舍住的姐妹，我們很談得來，心眼特別好，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對我可照顧了。性格和你一樣，特別要強，特別愛說話。我相信你們見了面以后，也會成為好朋友。”她對小梅說。
“是嗎？性格和我一樣，見面非得打起來，還是不認識比較好。”小梅跟歡歡開著玩笑。
“我還要回學校，今天就不請你吃飯了，下次還有機會，再見面的時候，我請你去吃肯德基。照顧好自己，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點?！毙∶房戳艘谎凼滞笊系氖直?，這是一款很時尚的機械女表。她叫來服務生買單。
“這次我來。不能總讓你一個人花錢。”歡歡要從口袋里拿錢，被小梅擋了回去。
“今天，不用你花一分錢，現在我有錢，等我哪一天掙不上錢了，日子混窮了，吃不上飯了，你再為我花錢?！毙∶钒醋g歡正往外拿錢的手，一邊說話一邊從精致的錢夾里抽出兩張百元的鈔票遞給服務生結賬。
“有會員卡嗎？”服務生問小梅。
“哦，忘記帶了。下次我再用會員卡結賬?！毙∶藩q豫了一會兒，隨口說了一句。其實，她并沒有會員卡，只是聽說很多有錢的人都辦一張會員卡，做什么用，她也不太清楚，只是感覺會員卡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她覺得在城市里生活的每個人在無形之中都被劃分為三六九等，有錢有地位的人生活在一種環(huán)境里面，名車，豪宅，奢侈品就是這些人的生活方式，窮人普通人生活在另一種環(huán)境里面，工作，加班，擠公交就是另一些人的生活內容，城市仿佛同時存在兩個世界，而金錢的多少就是這兩個世界之間的一道高墻。每個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想要逾越貧窮這道高墻，進入社會以后，才發(fā)現像自己一樣夢想的人不計其數，那面高墻只有很少數的人才可以翻越。小梅沒有會員卡，在服務生面前撒謊只是想在歡歡眼里顯示自己的不一樣，讓歡歡覺得她很有身份。
兩個女孩走出咖啡館。
乘坐觀光電梯下樓，歡歡覺得自己是在一場夢里遇到了小梅，感覺很陌生，不再認識，不再是從前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以前的小梅不是這個樣子，才幾個月不見面，就如同完全換了一個人，讓歡歡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的好朋友會讓網絡上的壞人教壞。歡歡在想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小梅還是和過去一樣，為什么一個網友就能有這么大的本事讓她的好朋友煥然一新。她更加覺得網絡的可怕，不上網也就不會遇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人，也就不會學壞。
走出時尚廣場，迎面而來的是匆忙的人群，是擁擠的公交車，是城市日夜不停地喧嘩與浮躁。停在馬路邊等顧客的出租車司機一臉焦急，沒有生意會讓日子陷入艱難，上漲的油費與減少的客源，讓出租車司機很迷茫地望著來往的行人，期待著顧客的招手，生活似乎讓每個人都急不可耐又無可奈何。
進了出租車，她依然覺得自己是在一場夢里。風景從車窗外一閃而過，她已經沒有心情再去看這座城市的新奇與陌生，只是感覺城市充滿一種看不見的恐怖，城市會讓一個人不知不覺就失去原來的自己。到了賓館門口，出租車將她放下，小梅打車去長途客運站。從車窗外探出頭，小梅向她揮了一揮手，站在那里，歡歡有些出神發(fā)呆，望著出租車的背影消失在城市的車流之中。她的好朋友已經越走越遠，那個無憂無慮的女孩仿佛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青春洋溢充滿夢想的女孩已經成為很久以前的回憶，這個社會用一種無形的力量殘酷的改變著年輕歲月的顏色，每一顆稚嫩的心都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失去那一片純真的天空。時間過去很久，歡歡用手指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感到很疼，她才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確實和小梅見過面，在一起的景象卻很模糊。
小梅徹底變了一個人，變得有些不認識，歡歡站在想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