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容齋書店

　　南陽城，容齋書店。

　　老板孫明誠，清晨散步歸來，抖一抖青色衣袖上沾滿了露珠，進了自家的店鋪。

　　書店里沒有請其他伙計，只有他一個人，時辰還太早，孫明誠卻早已將書店的門打開，透透氣。

　　清晨潮濕的空氣吹進來，九月底的天氣，雖然這位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加厚的長袍，但還是背這冷不丁吹來的空氣，讓他身子骨一猛然一縮，打了一個寒顫。

　　他總是習慣起地很早。

　　在南陽城，有幾個人習慣性地早起，比如張程，比如王老頭，比如包子鋪的周老板，比如孫明誠。

　　此時他正靠在店鋪正中央的一座精致的檀木躺椅上，瞇著狹長的眼睛，不時地掃視這店內(nèi)的書架。

　　南陽城不大，書店又只有兩三家，其中孫明誠的書店，不但裝修環(huán)境優(yōu)雅，而且書籍種類眾多，上至四書五經(jīng)，下至鬼怪異志，都有展列，因此頗受居民歡迎。

　　其中最受南陽城小市民階級喜愛的書籍種類，就是各種有意思的小說了。

　　這南陽城的居民們，都愛看孫明誠書店里的小說。

　　書店最熱鬧的時候，便是午后了，經(jīng)常有絡繹不絕的人群涌入，上到拄著拐杖的古稀老人，下至婦人帶著的垂髫兒童，只要是識文斷字的，都喜歡他這書店里晃悠。

　　即使很多人只看不買，孫老板也很高興。

　　做買賣嘛，首先得有人氣，人氣來了，客流量多了，就不愁沒有生意做。

　　做書店買賣，里面得講門道。

　　書店是賣書的，怎么把書賣出去，還要賣得比其他的書店好，孫明誠可是在里面下了不少功夫。

　　比如，他家的書店，雖然可以一定程度上免費閱讀，但是提供給顧客免費翻閱的書籍，是有限的，都是一些爛大街的經(jīng)典小說，廣為流傳上百年了，經(jīng)過幾代人的口口相傳，早已演化成戲劇和茶樓酒肆里的口口相傳，幾乎人人都清楚里面的橋段。

　　對于這種深入人心的小說，孫明誠是專門提供了一欄展示柜子，里面此等書籍有十來本，隨便翻開一本，邊頁上都被翻得發(fā)皺發(fā)黃，經(jīng)年累月，留下了歲月殘留的痕跡。

　　這些痕跡里，有剛吃完飯，手還沒有擦干凈的人留下的油漬，也有剛勞作完的人，不經(jīng)意間落下的煤灰。

　　這個免費展示柜上，十來本書籍，幾乎本本如此。

　　這樣的書籍，自然是賣不出的。

　　不過，孫明誠也并不在意，他總是坐在書店正中央的椅子上，笑著看這些市井小民們，爭先恐后地排隊翻閱著書籍。

　　他們經(jīng)常兩三個人圍著一本書看，經(jīng)常為翻頁的速度而爭吵，甚至大打出手。

　　每當這個時候，孫明誠才緩緩從椅子里站起來，背著手走到爭執(zhí)的人群中，用他那知識分子的威嚴音色，正色道：

　　“要打出去打，這里是書店，是文人聚集的地方，你們啊，不能辱沒了我們江南文人的斯文元氣！”

　　江南文人的斯文元氣，具體指什么，其中又有何內(nèi)涵，現(xiàn)場看志怪小說的市井小民們，沒有人說得清楚。

　　他們只關(guān)心小說里，面容清秀的書生，最后有沒有被變幻成人的美艷蛇精在一起，是否真如傳說所言，蛇精最后一口活吞了書生。

　　不過為了繼續(xù)留下來看書，他們最終會折服與孫明誠的威嚴，被他身上的正氣所感染，情不自禁小聲說話起來，爭執(zhí)也就不再了。

　　或許，孫明誠身上體現(xiàn)的，就是江南文人的斯文元氣吧！

　　不過，僅僅有這些爛大街的書籍，容齋書店是無法盈利的。這是一家書店，不是官府的賑災機構(gòu)，這些看免費書籍的人，只能帶來人氣，不能帶來收入。

　　要想從這些比猴子都精的市井小民的口袋里，掏出他們的銅板來買書，孫明誠可謂是別出心裁，匠心獨運。

　　他在書店里又專門陳列了一個書柜，上面貼著他寫的幾個遒勁的大字：“新書”。

　　和免費展示的書柜不同，這個書柜的書，都是要收費，要售賣，要實打?qū)嵸嶅X的。

　　而且每本價格都不便宜。

　　一本普通的寫猴子打尸鬼，一路大道閻王府的小說，就要售賣一百文錢。

　　足夠一個市井小民半個月的伙食費了。

　　怎么讓這些雖然不愁溫飽，但是也不富裕的居民，掏出他們半個月吃飯的錢，去買一本小說呢？

　　我們精明的孫老板，在建立這個“新書”柜時，天才般地想出了留白的點子。

　　所謂留白，就是這些新書柜子上的書，其實都很薄，每本不過十來頁的厚度。

　　顯然，一本小說，不可能只有十來頁，之所以這么薄，字這么少，是孫老板有意為之。

　　他將這些小說里，最精彩和最有噱頭的內(nèi)容，摘取出來，每本單獨編纂成冊。

　　這些小冊子，提供給翻閱者免費閱讀。

　　市井小民們看完了爛大街的小說，不過癮，就會來到新書柜，翻閱那些別閹割得支離破碎的小說。

　　十來頁的小冊子，一杯茶的工夫就看完了。

　　有人意猶未盡，逮著孫明誠問：“孫老板，你這書怎么有頭沒尾的，中間掐了這么一截，最精彩的地方我去哪里看？”

　　孫明誠躺在檀木椅子里，一邊抿著上號的龍井毛尖，一邊瞇著狹長的眼睛，瞥著心急如焚的讀者朋友。

　　“什么最精彩的地方？最精彩的地方，你不是在正在看嗎？”

　　讀者意猶未盡，拿著書，俯身走到半躺著的孫明誠面前，用手指戳著著小冊子最后一頁最后一列，指甲和紙張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你快給我說說，書里這狐貍變成活人，溜進王爺府之后，究竟有沒有去勾搭王爺家的公子？”

　　“有沒有，你問我，我問誰去！”孫明誠只是喝茶，不急不惱，微笑著看著他。

　　“你是書店老板，我不問你，我問誰去！”讀者朋友急了。

　　“書又不是我寫的，你要問你問作者去，跟我這干著什么急??！”孫明誠開始閉目養(yǎng)神了。

　　這可把讀者急壞了，他又把這薄薄的十來頁書，從頭到尾仔仔細細，逐字逐句，小雞啄米似地重新看了一遍，終于嘆了一口氣，把小冊子往孫明誠身上一摔，跺腳道：

　　“得了，我買這本書，孫老板，麻煩快點將原書翻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