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三章 崩壞
回到了武魂殿，又已是深深的夜。光正心中只抱著一點僥幸的期待，凝氣屏息，去走了一遭，可千仞雪已睡下了。
“是件大事，或許該把仞雪叫起來吧。”雖說心里這么想著，卻是默默地轉(zhuǎn)了身，回自己的房間去了。也不點起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燈，就在黑暗中默坐著。
他的頭腦中仿佛打翻了雞尾酒一般的混亂糾纏著，越來越多的信息，累加著，堆積著，卻湊不成一幅完整的拼圖，反而，好像難度更增加了。
他有些呆滯地望著天花板。黑暗中，看不到天花板。正因此，他才沒有點燈?？床灰娞旎ò辶?，室內(nèi)與室外的黑暗便連成一片，無宇無際。而自己則像是萬天黑暗中一個小小的光點，萬頃怒濤上一葉漂泊的孤舟。
前途未卜。
這其實也沒有什么。守道，舍命。前途好固然好，如果是陰暗的，豁出去的決心早就有了。
可是現(xiàn)在未卜的卻不只是前程，而是這個世界。
本來這個世界似乎是多么的有序，有序到能夠用數(shù)字規(guī)范：從零魂力，到那有無之辯的一級，再到他與曾經(jīng)大供奉的九十九級，到神的越過百級……
九十九級便是人的天花板，而一百多級代表的神，則是這個世界的天花板。
唐三在這塊板上，他的，不，不隸屬任何人的仞雪曾經(jīng)也是。
曾經(jīng)多么鼓舞人心，但后來，則又顯著那老神界，多么的自私，齷齪。
短暫的迷惘之后，思想的版圖里，又出現(xiàn)了那位昔在的至高者，金色的光輝，盡管只是光暈，足夠的輝煌，模模糊糊的信念，支撐起了世界的鏈條。
但是，為什么會有這許多邪魂師呢？
唐三的作為導(dǎo)致的，或許不錯?？商迫退闶莻€邪惡的魂師，畢竟不是邪魂師。就算是他釋放出許多被困在殺戮之都的邪魂師，就算是他讓武魂殿沒法打擊邪魂師——為什么會有這許多被釋放的邪魂師呢？
為何——且不說現(xiàn)在這所謂的神界——假使那是一位至高的神，為何卻有這邪魂師充塞幽暗的黑森？
而且，這邪魂師還不是疥癬之患；那可怕的回答，仿佛讖語一般，預(yù)言著世界的黃昏。
那骨力是個不堪一擊之徒；可他的話卻不是?；蛟S是瘋言妄語，但光正的心底都為之悸動，仿佛看到血色在遙遠(yuǎn)的天邊聚集著，浸染著。
再抬眼，只看得見，一片無所見的黑暗，沉沉的籠罩著一切。
所以這世界的根本是光明的么？這世界究竟還有多少未知的秘密——是否越揭開它的面紗，越會看到黑暗的一面？
“不行，我必須和仞雪說?！惫庹腿涣⑵?，灼灼的目光穿透了低垂的夜空，可再一次走到仞雪的門前，卻又逡巡著轉(zhuǎn)起圈來。他想起仞雪曾經(jīng)笑著說他冬烘的情境，怕著若是為著這番憂慮叫醒，是不是又要遭此譏評。
他不愿讓自己顯得像個傻子；甚至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個傻子，在這安謐的夜間不是睡覺，而是在黑暗中漂泊游蕩?；蛟S自己的懷疑，自己的憂思，本來就不是可慮的問題，而只是黑夜中狂亂的心底激情？
看著熟睡著的千仞雪?，F(xiàn)在已經(jīng)是理直氣壯的看著了呢，光正微微有些自嘲出神，迷亂的思緒隨后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
睡夢中仞雪的容顏是這般的恬靜而純美，為何要去打攪呢。如果一定要叫醒的話，他也希望那是春夜歡樂的雷雨甘霖，而不是現(xiàn)在這般的昏亂憂思。
好像已經(jīng)不止一次夜間憂慮了吧。對，上一次，就是在出發(fā)前啊。光正無奈地想著，回想起仿佛才在上一個瞬間，自己還沉浸在武魂殿戰(zhàn)隊勝利的喜悅中，沉浸在魂師大賽舉辦的成功中。
是現(xiàn)在的自己太疑神疑鬼了，還是那時的自己太過量小易盈了呢。光正苦笑著。怎么就這么悲觀了呢。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多好，他還能保持著快樂的心情，還能保有著方向與希望。
“現(xiàn)在不也可以么？只要假裝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可是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已經(jīng)知道了，又如何能平靜得下來？”
掙扎之中，光正竟生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在那其中，可以找到深深的安寧吧。
快樂且疲憊的解脫。
“怎么能這樣呢！”光正斷然棒喝自己，整個人被自己嚇了一跳，如同被冷水澆透。念頭是打消了，卻不敢再多待一會，生怕黎明來得太快——也許是來得太慢——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是和邪魂師接觸造成的么。光正躺在床上，苦笑著回想。不，也不該這樣委過于人。倒不如說，自己本來人也和邪魂師一樣，帶著血肉的饑渴吧。
所以己身所自信的那份愛情里，有多少，實是出于這潛隱在暗夜里的情欲，而純愛的空間，又占得多少呢？
而自己守護(hù)的武魂殿，所作的一切，究竟多少是出于理想，多少是出于供養(yǎng)的渴望？而武魂殿所謂要守護(hù)的那無數(shù)犖犖，究竟有多少是值得守護(hù)、又有多少天生的是要互相吞噬著彼此？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那里，回到那份未卜的惶恐：所以，那昔在的，為何要讓人，帶上這血氣的洶涌？為何要讓人渴望著彼此的肉身，而不是如同光輝照耀般明亮純粹？
終于沉沉的睡去了，面色緊繃著；仿佛在那黑甜鄉(xiāng)里，也沒有解脫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