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晚霞剛開始暗淡下去,蟲兒就嘰里呱啦的狂叫起來了。當月牙兒掛到天邊的時,習慣早睡早起的已經(jīng)人們已躲在進被窩里。在夜色朦朧的大桂樹下,古雨志還是精神抖擻毫無睡意,他坐在木墩上,他那條健壯的大黃狗寸步不離的端在他身旁。
坐在另一旁雜木上的張美葵,面色慈祥卻又滲滿憂愁的說:“外人都說你在“享受清?!?,你倒是“沒事找事煩”呀?!?p> 古雨志瞪了她一眼神說:“什么叫做“沒事找事煩”了?”
張美葵說:“你心里裝著什么事,騙得了別人的眼睛,卻騙不了我的眼睛?!?p> 古雨志說:“既然你知道,難道我這樣做是叫做“沒事找事煩”的嗎?”
張美葵說:“你都一把年紀了還攬那些事來煩,何苦呢?屯里村里大有人在,偏偏就是你一個老人家出頭攬事?”
古雨志說:“正是因為村人沒有人肯出頭,作為老一輩的就更應該帶帶頭讓年輕一輩的跟上,以后村里的眾事才有人樂意去做呀!”
正說著,就見古潤德從屋前院子走過來,他好像早就知道他們會在這商討這事,一到來就說:“這些事情就讓我來辦吧?!?p> 老婆子立即回說:“我正在和你爸說這呢,都八十了還揪這心。”
古雨志并不立即回答,用手抓了抓狗的脛骨,然后才慢吞吞地說:“那你打算怎么來辦呢?”
古潤德被他這樣一問,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一會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古雨志說:“你春種夏收的工作總是做得有規(guī)有序,怎么辦起事情來就沒了頭緒?難道是說耕田播種的事是與平日里生活的事情就沒關(guān)聯(lián)了?”
古潤德靜默地聽著,他一直以來都認真聽他老爸的話,他覺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深藏意義,只有認真去領(lǐng)會才明白其中的含義。
老婆子卻說:“你教教他怎么做不就行了嘛?!?p> 古雨志說:“其實我們平日里做的任何事情,只要細細的認真的聯(lián)系起來,都能教會我們許多做人做事的道理。但就這件事來說,得由我來辦,該到你做的時候會有你做的事?!?p> 老婆子說:“什么他該做的什么他不該做的?難道這事他就做不來了?”
古雨志面無表情的冷冷的說:“你懂什么?做這些神壇廟宇是有所禁忌的,做好了,萬事大吉;倘若弄不好會死人的,我已老了,如果真有什么不測也有我們這些老人們來承擔?!?p> 古潤德說:“你是計劃叫上村里的老人參與嗎?”
古雨志:“正是,做任何事情都得一步一步的來,我會動員村里的老人商量對策,這是第一步;然后找個風水大師擇個好日子重建平安社,這是第二步。至于以后的幾步,就要根據(jù)情況的變化而再作定奪了?!?p> 頓了一下,突然問古潤德說:“對了,那個村長古金榮不是升官到鎮(zhèn)上了嗎?”
古潤德說:“是呀!大概已有一年多了吧!聽說還是個計生辦主任來的。”
古雨志說:“這樣看來我們這些老頭子還得派些人去鎮(zhèn)上通知他才行了。是了,明天讓我去放牛,我要和你雨強叔說說。”
接下來的幾天里,古雨志和古雨強忙碌的身影出現(xiàn)在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家庭中,這是村里難得一見的事情。
又幾天后,風水大師來到了牛浸塘。
但這個風水大師卻是由古金榮請來的。
這個風水大師是附近鄉(xiāng)鎮(zhèn)出了名的風水師,人們稱呼他為“半仙”,“半仙”的名號意味著他的風水術(shù)學已經(jīng)是達到高深莫測的地步。但是這個“半仙”又是出了名的“難求”,不管你是高官達貴或貧苦窮人幫不幫你全看他心情,所以人們又稱呼他叫“難求”。即便如此,古金榮還是費盡心機幾經(jīng)周折的把他請來了。他如此不遺余力的去求人,其實不只是為了村里建神社的事,他更希望借這個“半仙”大師能解開這幾年一直繞不開的心結(jié):自從他從村長升級到鎮(zhèn)政府工作以來,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地努力工作,卑躬屈膝地討好上級,并且從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蛻變成顧前思后和風細雨的處事為人的作風,但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他仍然是一個讓人不討好的而且還令人們生厭的計生委主任,而且并沒有升職或調(diào)動的跡象,這使他聯(lián)想到牛浸塘的古老傳說:官不達貴,富不顯赫的風水地理。于是剛好趁著現(xiàn)在牛浸塘要重造神社的機會,他難得的給村人們來個順水人情,力求“半仙”,而自己也希望從中獲益。
當吉普車駛到牛肚村口時,古金榮叫停司機對大師說:“這就是我們石牛村的牛肚屯村口了,石牛山的兩條主山脈就在這里收攏,牛肚屯人才輩出,聽說都是因為這個村口的水口收籠得好;但我們的牛浸塘則人才凋零,據(jù)說也是因為村口水口大開所致,這樣的說法不知道是否在理?”說著便下車指著兩峰交匯處。
“半仙”免強的下了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只是點了點頭便又坐上車。古金榮心里雖然不悅,但是也沒辦法,只有跟著上了車。
車子顛簸著駛過牛肚屯,經(jīng)而又顛簸的駛到牛浸塘村口的大堤壩。古雨志說:“這里就是我們村的村口,這棵大葉榕樹便是“富貴樹”,村民都把它當做神樹來祈求發(fā)財……”
不等古金榮說完,“半仙”并不搭理他就開了車門下了車,古金榮滿不是滋味,心想自己不管怎樣也是一個小官員,那就受你這樣的奚落了,如若不是有求于你,我早就開始罵人了。但現(xiàn)在的他只能忍氣吞聲的跟著下車,只見“半仙”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問:“怎么只種一棵樹的?”
古金榮聽了,心里一陣高興,這可是這位大師第一次主動問話啊!忙說:“曾經(jīng)是種滿堤壩兩邊的,但是后來不知怎樣的就只有這棵活下來?!?p> “半仙”只是“哦”的一聲便又上車了。
吉普車駛到古雨志屋底,再走百多米坡道便到了古金榮的家里,這時早有一大群人在他家等候。
原來人們早已商議好在古金榮家里接待大師,由于是公眾的事情,各家各戶都派一個代表來幫忙煮飯作菜,但像古雨強,古雨志,張喚寅,李老師父親李炎,兵哥等這些得高望重的代表,自然是來陪這客人商量事情的了。而一些婦女則幫忙煮飯作菜的份額。
“半仙”的到來,立即吸引了一些閑散好奇之人圍上來一睹這個名聲大噪的風水大師的風彩,只見這個大師七十多歲,又瘦又矮,臉面如猴,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像猴子一樣深餡進去。
人們看到古金榮和大師一齊走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鮮明對照讓他們偷偷的暗笑了一番。
走至客廳,廳里的八仙桌上已擺了滿一桌上等好菜,當中有白切雞,蒸扣肉,紅燒肉,豆腐釀,清蒸草魚還有兩碗青菜及一煲蓮藕豬骨湯。這樣的菜譜即使是在最為隆重的年飯或相親時的家宴也望塵莫及,可以想象得到風水大師是何等的受人敬重。
招呼的客氣話說完畢,大家方入座,按以往一方桌八人的習慣,四向長凳子上各兩人,都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愛看熱鬧的婦人則聚在大門口的兩邊或客廳門后觀看他們,畢竟大山里這樣的場面并不多見呀。大師見了便說:“你們一起來吃吧。”眾人一時間不知怎么回答,古雨志趕忙說:“山里人鮮見大場面,看看熱鬧罷了。她們呀!在偏廳里就座,這里顯窄些?!苯又鴮λ齻冋f:“你們別再在這里看了,又不是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吃你們的去?!?p> 眾人呵呵的笑著便散去了。其實她們并沒有這些上等的菜的,這些好菜只不過是用來招呼客人的,而且在座的都是村里有名望的人才能入座,而她們,只有吃些殘渣殘汁罷了。畢竟,這些錢是每家每戶籌備的。
大師聽了,眼晴閃了一下,便不再言語,拿起筷子隨便吃了點便算是飯畢,再閑談了一會,便走出屋前遙望了在其對面被填埋的舊神社,再看看周邊蜿蜒靜臥的山巒后便對跟著他出來的人群說道:“走,游山崗去?!?p> 和他一同前去的除了同他一桌吃飯的人外還有幾個好奇貪玩的村民。
古金榮本打算同去的,但思量到這個大師并不好說話,相信途中也問不出什么事來,再說自己這幾年中‘發(fā)福’了不少,走起路來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于是便斷言拒絕了村人的請求。
但他心里很想知道牛浸塘是否真的是傳說中那樣‘官不達貴,富不顯赫’,他想找張喚寅談談,畢竟這個老家伙也是做風水的呀,而且年齡又與大師相仿,但轉(zhuǎn)頭又想這張喚寅口無遮攔的,日后如果被他說出來就不好了,于是便悄悄的找來古潤德對他說:“這個大師很有名氣,人稱‘半仙’,能請得動他很不容易,在路上有機會你就問問牛浸塘的風水,也不枉費了我們的一番熱情?!币蚺滤幻靼鬃约旱男乃?,接著補充說:“比如試探一下我們村那古老傳說的:‘官不達貴,富不顯赫’之類的?!?p> 潤德聽他如此一話,馬上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嘴里答應著但心里卻想還不就是為幫你打聽能否升官發(fā)財罷了。
大約四個小時左右,他們回來了,古金榮心急如焚的想知道情況,等潤德喝過了茶水,就迫不及待的拉他到清靜處說:“你們回來也挺快的啊!走了石牛山吧?”
潤德說:“石牛山是到不了,但卻繞了牛浸塘半圈了,你別以為這個大師七老八十、又瘦又矮的,走起路來一點也不差,性格也不怎么樣好,少言寡語的,不好應付?!?p> “你問他那些事他也不說嗎?”
“他只說了這一句有關(guān)于牛浸塘的事,他說‘本來是一個怡情悅性的好地方,可惜每條山脈盡頭處像個拳頭往回扣,可惜可惜,天意天意。’我問他是什么意思,他只說了兩個字‘內(nèi)斗’。”
古金榮聽了,心情低落思緒萬千,他明白‘內(nèi)斗’的意思,那就是村人們勾心斗角嘛;‘怡情悅性’指的就是‘官不達貴,富不顯赫’嘛!但他臉上裝作若無其事的走回客廳,只見廳里已聚滿了人群,在屋里的人聽著剛回到的人說著游山崗的經(jīng)過,古金榮見此情形就大聲的說:“你們還只顧在這里聊聊天???不知道大師他們餓了嗎?還不快去上菜?!?p> 幫廚的婦女們一下就說開了:“我們早就預備好了,只是他們都說先歇歇腳再吃的。他們還說剛回到累到吃不下?!?p> 大師說:“別慌,我先把這些事說清楚了做完成了再吃不遲,現(xiàn)在我說說情況,原址的神社本是很好的選擇,但是大家都知道,要擴建不容易,只因神社上方是有人居住的房屋,除非只建個十多平方的,但這一隅之地難蹬大雅之堂,況且你們村人口也應有四五百吧?節(jié)日拜祭就變得擁擠了?!?p> 在大師說話之間,村民就已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了,無非都是說這地方大小逢年過節(jié)拜祭排隊都得排很久,要壙建又不行,最好能挽個社址等等。古雨志一心只想聽到大師的見解,但聽村人議論紛紛的擾亂大師說話,于是就說:“你們先暫停別說,先聽聽大師怎么說才是道理?!?p> 客廳立即靜了下來,只聽大師說:”我已選好了一個地方可以替換,就是牛浸塘大堤壩路邊的右則,那里剛好有個天然的凹陷,而又正對大塘堤壩和富貴樹,地處………?!?p> 還沒等大師說完,劉石得就搶著插嘴說:“那是我家的自勞地,且祖宗早就說過那是塊地是風水寶地,留著我以后建房子的用地,那是不可能置換的地塊,村里的人個個都知道,要么另選地方要么就是舊扯?!?p> 土地是農(nóng)民的心頭肉,特別是能建房子的風水寶地更是寶上加寶,大家聽了劉石得這樣一說,就沉默下來不再言語,雖然大家心里都希望劉石得能把地塊讓岀來,但誰也不愿意先說岀口。倒是有一婦女擔憂的說:“這可是關(guān)系到全村人的大事件啊,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而害了全村人呀。”
有人一出口,眾人馬上隨和“是呀是呀,全村人的生死都在這里了,要不換地給錢都可以的?!?p> 劉石得像是委屈又像是可惜巴巴的如訴如泣般說:“就是不換也不賣,我要留著自己建房子的。”
看到他的這個樣子,大家也就停了議論。古金榮見此形態(tài),心想這個時候要他立即答應是不可能的,但地是要想辦法拿下來,就說:“現(xiàn)在先不說這塊地了,讓他回去考慮考慮,現(xiàn)在還是讓大師說說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吧?”
大師說:“這是你們村的事,我那能有什么好辦法?”
古金榮笑著解釋說:“我意思是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能用?或者說幫補什么的?”
大師說:“要么就是舊址了。”
劉石得馬上接說:“舊址就舊址,反正以前也是在那里?!彼脑挍]一個答理,都突然間像個啞巴,客廳里頓時靜悄悄了好一會。古金榮一心想著他的心事,心思這劉石得一定扛不住全村人的壓力,這地是定能置換,還不如問問自己的事,如果自己不直接對大師說很難讓他說出來,于是說:“大師傅!除了我們村的神社外,還有我們村的風水怎么樣?”
此言一出,也正是大家都關(guān)心的事情,于是便靜下來認真細聽,只聽大師說:“牛浸塘風景優(yōu)雅,山青水秀,河流千條,是怡養(yǎng)的好地方?。∪绻茉谂=链蟮虊稳笨谔幗ㄔ煲蛔私菦鐾ぃ@樣一邊有蔥郁的富貴樹,一邊有禺意的八角涼亭,中間路段兩旁再以圍欄輔助,這樣就可以幫補牛浸塘水口大開的瑕疵了。如果你們能置換那塊地,剛好牛浸塘的壩口,富貴樹和你們的平安社連在一塊,那就更好了。”
古金榮總算心里有了些安慰,正想說話,早已就有一些人在議論紛紛說:“風水也可以幫補?那么升官發(fā)財?shù)氖乱簿碗S時可以啦!”
大師說:“風水學所講究的是渾然天成,對于某些不足,只可以彌補一下,但大家也不要太過于沉迷風水,正所謂“大地由天分,小地靠人勤”就是其中道理?!?p> 古金榮說:“那就麻煩大師幫忙擇個黃道吉日了,就以牛浸塘堤壩處為選址,當然包括神社和八角亭的建造?!?p> 劉石得在一旁冷冷的說:“就算選個能做皇帝的好日子,我的地也不換不買,白費心機?!?p> 古金榮一聽,馬上火冒三丈,你一個小小的劉石得算個啥?也敢頂撞我了,大吼道:“這是關(guān)系到全村人生命攸關(guān)的大事,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事嗎?是你一個人能承擔得了的責任嗎?你就不怕被全村人戟你脊梁骨吐唾沫子嗎?”
古金榮的一連串怒罵,嚇得劉石得支支吾吾的說不成話,村里人卻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這個才是本性的古雨志嘛?!?p> “是啊,可不能因為你一個人而害了全村人呀?!?p> “這是人家的自勞地,不給你埋怨也沒有用?!?p> 只聽大師此時說道:“我還是把擇曰單給寫出來罷,這是我的責任所在,至于你們用與不用由你們斟酌選擇?!?p> 說著便從他隨身攜帶著的布袋里拿出一張紅紙和毛筆及一小瓶墨汁,然后全神貫注地思考起來。大家頓時靜了下來,就怕打擾他的思緒,作為同行的“笑面陀”張喚寅卻笑呵呵的走過去,俯下身子貼近大師耳邊低聲說:“你都不用翻書查看的嗎?”
大師不理不采像是在深思,村人卻笑說:“人家大師那就像你了,測個八字算個婚期都要拿書出來查查看。”
張喚寅笑呵呵的說:“這門課可深奧著呢!少點這里的知識也不行,呵呵!我是沒那記性,不翻書不行啊。”
古金榮說:“你們要說話就出外面說去,別在這里打攪人家?!睆d里一下子又靜了下來,有的干脆選擇離開。
良久,大師提起毛筆,沾了沾墨汁,在紅色紙上寫好吉日良時后遞給身邊觀看的張喚寅,張喚寅接過擇日單,帶上老花鏡認真的看了一會后對眾人說:“破土吉日定于壬申年己酉月癸丑日丁巳時,祭祀良時定為壬申年庚戎月丙戎日巳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