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躺在病床上了，白白的床單白白的被子，媽媽和哥哥就坐在我的床右邊。電視機上還在播著抗日神劇，我左邊病床是一個中年男人，滿臉絡(luò)腮胡子，和我一樣手上打著點滴。身上時不時發(fā)痛，頭昏沉沉的，身上紅疹的地方都搽了藥。
媽媽削了一個蘋果給我，還問我還想吃什么，她去買，但是哥哥就一直杵在那里。我說我想復習了，媽媽馬上就把書包拿給我了，幸好還能坐起來拿筆寫作業(yè)，不過頭有點暈，不適合做一些要思考的題。
想起昨天的事就有點后怕，全身疼得要死?，F(xiàn)在媽媽看到我都有點愧疚，其實我不是很怪她，只是怪我自己太懦弱沒有主見。下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媽媽和哥哥在門外吵了起來了。從昨天就一直在吵，事情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吵也沒什么意義了。
“讓你心思放在學習上，你倒好，清明節(jié)放假不歸屋，五一叫你去南岳也不肯去。人沒到場，敬老爺、拜菩薩許愿都不會靈了！考試那兩天，下午考完就不見人了，也不用復習，吃晚飯的時候還要我到處找你，打你電話你也不接我。你還跟那個女同學扯什么，上次讓人家父親打了一耳光，現(xiàn)在還沒臉沒皮地糾纏別人做什么？人家父親是縣國土局的官，你呢？她可以耍三年，可以不讀書，高考也不是唯一機會，考大學也不是唯一出路，你呢？談戀愛能當飯吃？你有什么用？除了吃和耍，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你向我保證了多少回了？我什么重事都不讓你干，供你吃穿供你讀書，平常還要交各種費用，你拿這種成績來回報我？本二線都過不了？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恨不得想抽你幾巴掌。你自己想想，我天天做事是為了什么？你怎么不明白啊，等你考到大學后，畢業(yè)找工作后，何愁找不到女朋友、討不到堂客…”
我能想象得出媽媽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哥哥真的太不爭氣了，昨天查的成績，數(shù)學成績居然是零分，這是搞什么啊，作弊？在我多想的時候，哥哥出言不遜，打斷了媽媽的話：
“都是你，考試的時候非要來陪考，還沒考就問我復習得怎么樣，考完一科本來要放松一下，你非要拉著我問我發(fā)揮地怎么樣，題目難不難？你什么都不懂就別亂問行不？搞得我緊張、壓力又大。而且我考最后一堂英語時，你在考室外面晃悠個啥啊，不是有警戒的嗎，也不知道你是怎么進來的，也沒人叫你走。你在外面根本就給我加不了油你知道？只能搞得我更緊張，看得我單詞都拼不對，搞得我本來的優(yōu)勢科考砸了。你不要什么事都怪我行不？你做的都是為我好，是對的？平時總在耳邊聒噪我，別人的爸媽還知道安慰和鼓勵，你就知道責罵和挖苦，你看弟弟懦弱的性子就是你造成的。說這說那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下嗎？能聽進去我的意見嗎？還拜菩薩、敬老爺？拜鬼！敬尸敬魂！給你自己買個心里安慰還行，要我跟你去做什么？這也叫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我又不迷信，就你信這些有的沒的的東西。也只有弟弟懦弱地唯命是從，腦殼也不多想就聽你亂搞。還‘藥浴’？你知道藥浴是什么？別人放中藥，你放農(nóng)藥！你聽誰的？是村頭那個傻子堂客嗎？她燒開水幫自己一歲多的崽（方言：兒子）洗澡，不兌冷水把崽活活燙死，你就放農(nóng)藥把崽毒死是不？昨天鎮(zhèn)里的醫(yī)院幫弟弟看病沒有看出什么名堂來，我看弟弟那么難受就建議你把弟弟送到市里來，你不肯，你跟我慪氣不理我，現(xiàn)在還不是送到這來了，病還嚴重些了！在醫(yī)院里搞換血搞得昏迷，就是一個簡單的感冒加上低血壓，現(xiàn)在被你搞得還有并發(fā)癥出現(xiàn)的可能?！?p> 這話說得很重，我聽得都有些刺耳。我承認，哥哥是說了一些我不敢說的話，這或許就是我能一字不漏地寫出來的原因。我以為媽媽聽了會生氣，可是她沒有，她哭起來了，我聽到了，我聽到她啜泣地說：
“隨風，你用這種語氣跟媽媽說話，媽媽不怪你，只怪媽媽一直沒有顧著你們的感受，你心里有怨氣，我只知道一意孤行，一味地責怪你們。弟弟的事是我蠢了，聽別人說洗農(nóng)藥澡可以消毒殺菌，然后呢，以前媽媽小時候在你外婆家時，家里養(yǎng)的狗和貓身上生虱子和跳蚤都是洗農(nóng)藥洗好了的，所以媽媽就誤信了，幸好弟弟沒有出什么大事，否則媽媽要悔恨一生了。學習是你自己的事，我現(xiàn)在也看清楚了，但是媽媽還是要為你的前途負責，為你提供機會，如果你還想復讀的話，你就好好振作起來，再努力沖一次，可以嗎？不要擔心屋里沒錢的問題，媽媽借錢都讓你讀下去，只要你肯努力不再辜負我的期望。我不想看到你以后后悔沒多念書而怪我沒有給你機會，愿意讀就繼續(xù)讀，繼續(xù)復習，明年再考?？梢詥?，隨風？”
哥哥沉默了，沒有答話，而我有點鼻子發(fā)酸了。母親永遠是母親，再怎么不是她也是我們的母親，她養(yǎng)育了我們，為了生計承受了這么大的生活壓力，我們的怨氣我們的種種不滿有什么資格發(fā)泄？即便是已經(jīng)發(fā)誓不到黃泉不相見的鄭伯最后還是諒解了自己惡毒偏心的母親，掘泉鑿地相見。我們比之古人，文明程度不會低吧！—《鄭伯克段于鄢》，現(xiàn)學現(xiàn)用，剛剛在復習，做了一道語文文言閱讀題，有點小感觸。
晚上的時候，媽媽想把哥哥留下來照顧我，可是被我拒絕了，我不需要，我已經(jīng)醒了，能下床也能自己吃東西，有什么事可以找那些護士姐姐，他們留在這可能會耽誤了睡覺的時間，而且家里的活也沒人干，哥哥在家可以幫幫忙。所以他們兩個人都走了，我現(xiàn)在閑著倒也清靜，沒事就寫寫日記，電視不好看，覺也睡不著。
——主要是我左邊那個病房室友在打呼嚕，打雷一樣的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