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把咖啡潑在會議投影幕布上時，十二道目光同時刺向他后背。
“小林，你最近狀態(tài)很差啊?！辈块T主管敲著激光筆，被咖啡漬污染的財務報表投影扭曲成猙獰鬼臉。林秋盯著那些跳動的數字，在旁人看不見的視覺殘留里，每個數字都拖著彗星般的代碼尾焰。
“抱歉，我去換件襯衫?！彼テ鹜馓鬃呦蛳词珠g，腕表的秒針突然逆時針旋轉。當鏡中倒影第三次眨眼時，林秋快速寫下鏡面密碼——這是今早機械烏鴉用喙尖在他手心啄出的特殊符號。
鏡面泛起漣漪，他踏入的并非隔間，而是布滿蒸汽管道的夾層空間。生銹的管道上釘著泛黃的照片，全是不同年齡段的自己：五歲在游樂園、十五歲在病房、二十歲在畢業(yè)典禮。但所有照片里的左腕都空空如也。
“你只剩兩次機會了?！?p> 機械烏鴉停在一盞頻閃的應急燈上，紅寶石眼睛映出他手腕胎記的微觀結構——那根本不是皮膚組織，而是由納米機器人編織的認證密鑰。
“告訴我怎么用記憶芯片?！绷智锱e起留有鋼筆刻痕的手掌，倒計時已經變成6天11小時。烏鴉突然俯沖，喙尖刺入他胎記中心。劇痛中，視網膜浮現(xiàn)出地鐵站的三維建模圖，某個通風口閃爍著兔子圖標。
當他再次出現(xiàn)在地鐵衛(wèi)生間隔間時，消毒水味道里混著血腥氣。隔板上有用指甲刻出的求救信號，最新劃痕還帶著血絲。林秋摸向自己完好的指甲，突然聽到隔壁傳來啜泣。
透過縫隙，他看見另一個自己正用美工刀割腕。那人左腕的胎記正滲出熒光藍的液體，傷口處翻卷的不是血肉，而是細密的集成電路板。
“第10235次測試體?！睓C械烏鴉的聲音直接在腦內響起，“每次重啟都會生成新容器，但你的核心數據正在泄漏?！?p> 林秋撞開隔間門的瞬間，整個衛(wèi)生間開始像素化。崩潰的測試體突然抓住他手腕，眼窩里伸出數據線插頭：“代替我......活下去......”話音未落就化作藍色灰燼，地面積水里漂浮著未燒盡的記憶碎片。
地鐵突然劇烈顛簸，林秋順著人群倒向車門。在肢體接觸的剎那，他窺見乘客們的記憶走馬燈：穿西裝的男人上周剛在車禍中喪生，抱嬰兒的婦女數據庫顯示絕經十年，而那個總在閘機口徘徊的紅裙女士，原始代碼顯示是男性建模。
“各位乘客，虹橋路站到了。”
電子音未落，林秋已經沖上月臺。按照視網膜導航，他鉆進標有“設備檢修”字樣的通風井。黑暗中亮起無數雙電子眼，巴掌大的蜘蛛機器人潮水般涌來。林秋扯開襯衫露出代碼化的右胸皮膚，那些發(fā)光的神經脈絡竟讓機械群遲疑了半秒。
就是這半秒的空隙，讓他撞進了核心機房。
十萬塊硬盤組成的蜂巢結構在黑暗中嗡鳴，每塊硬盤都浸泡在淡綠色營養(yǎng)液里，延伸出的生物神經索與天花板相連。林秋觸摸到控制臺的瞬間，整座機房突然翻轉九十度，他跌坐在由電纜編織的蛛網上。
全息界面自動彈出，泛黃的電子檔案標題讓他瞳孔收縮：《林秋人格模型迭代日志》。記錄顯示從2024年3月12日開始，他每天的人生都是重新編寫的劇本，而所謂的“測試”實則是為了提取某種特定情緒波譜。
“終于找到兔子洞了？”
穿白大褂的少女從電纜中析出，這次她的機械義眼完全破碎，露出內部旋轉的銀河星圖。林秋注意到她脖頸處有和自己相同的胎記，只不過形狀是殘缺的六芒星。
“你也是測試體？”
“我是你第一次覺醒時剝離的良知模塊?！鄙倥耐队伴_始閃爍，“世界樹需要的不是完整人類意識，而是痛苦峰值時分泌的化學物質。他們在制造......”
機房突然響起尖銳警報，所有硬盤同時彈出。浸泡在營養(yǎng)液里的大腦紛紛睜開電子眼，林秋在最近的容器里看到了市場部陳姐的面孔。那些大腦下方垂落的神經索，正連接著培養(yǎng)艙里沒有頭顱的軀體。
少女的投影被撕成兩半，她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去服務器頂層......月光......”后半句化作亂碼消散。林秋的代碼化區(qū)域已蔓延到左肩，他徒手扯斷連接陳姐大腦的神經索，在噴濺的營養(yǎng)液里撈出一把生物密鑰。
逃生通道的門在身后閉合時，整條隧道突然活過來。墻壁上的電纜如巨蟒絞纏，地面滲出腥臭的血漿。林秋用生物密鑰劃開通風口，卻發(fā)現(xiàn)外面是萬丈深淵——由無數報廢測試體組成的尸山正在下方蠕動，每具尸體都在重復他經歷過的死亡瞬間。
磁懸浮列車的轟鳴由遠及近，林秋縱身躍向車頂。在時速三百公里的烈風中，他看見城市發(fā)生了詭異畸變：寫字樓長出機械觸須，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滲出鮮血，那些西裝革履的行人扯開自己的臉皮，露出下方閃爍的處理器陣列。
列車突然沖進隧道，黑暗中有冰冷的手掐住他喉嚨。陳姐腐爛的臉貼上來，她的頭蓋骨里爬滿電子蛆蟲：“為什么要逃呢？成為永恒的數據不好嗎？”
林秋將生物密鑰插進她眼眶，在爆炸的電磁脈沖中墜下列車。失重感持續(xù)了足足十秒，他摔進的卻不是地面，而是某間復古風格的臥室。
發(fā)霉的壁紙上印著褪色的卡通兔子，書桌上的電子鐘顯示2009年8月17日。當他觸摸床頭的全家福相框時，臥室門突然被撞開，舉著針管的鳥嘴醫(yī)生們一擁而入。
“乖孩子，該打維持針了。”為首者摘下防毒面具，露出的正是市場部陳姐年輕時的臉。
林秋撞破窗戶墜落，在玻璃碎片中看見自己變回十五歲的身體。墜地的前一秒，整個世界如同被擊碎的鏡子裂成無數塊，每塊碎片都映出不同年齡段的自己。而所有碎片的中央，穿病號服的少年正把注射器扎進左腕，那個位置逐漸浮現(xiàn)出月牙形胎記。
當林秋在辦公室驚醒時，電腦屏幕還停留在未保存的報表界面。他摸向喉嚨，那里殘留著電子蛆蟲的觸感。機械烏鴉停在防火栓玻璃柜里，右眼顯示著：【漏洞剩余：1】
起身時，他刻意碰翻了陳姐的盆栽。在彎腰幫忙的瞬間，瞥見她藏在抽屜深處的藥瓶——標簽印著“人格穩(wěn)定劑”，生產日期是2009年8月。
“今晚要加班嗎？”陳姐的笑容比日光燈還慘白，“董事長親自召開緊急會議，說是要介紹新研發(fā)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
林秋望向落地窗外，夕陽正被蠕動的黑暗吞噬。那座本該是公園的方位，隱約可見參天的金色巨樹輪廓，枝頭掛滿跳動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