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再見太女
東宮里，任紅彥換上了一身淡藍(lán)色的普通衣裙，摘下了常戴的王冠，身邊只帶了兩個貼身小侍，坐上除去了所有東宮徽記的馬車，便出了東宮。她是極少出宮的。一是她極忙，吃飯睡覺的時間都不怎么有，更談不上玩樂；二來，她也是一個欲望極低的人，并不覺得宮外有什么吸引她。
她的目的地，是寧京的十字大街上的一座享譽整個寧京的大酒樓。這家酒樓，已經(jīng)在寧京屹立近十年，不但能常常推陳出新，樓里的掌柜和小二也個個長袖善舞，令人賓至如歸。也因此，這酒樓是寧京中許多達(dá)官權(quán)貴、富商宗族宴請賓客的首選。
任紅彥的車駕沒有拐彎抹角，直奔此樓而來。進了門，便又小二過來招待她。這小二似乎是認(rèn)識她的，也不問她是不是需要單間兒，就徑直引著她上了三樓。任紅彥一路仔細(xì)觀察，發(fā)現(xiàn)這三樓，應(yīng)該是非特別貴重的客人，無法登上的地方。因為，在三樓的樓梯處，特別站了兩個人把守。雖然她跟著那小二走上樓梯的時候，那兩人并沒什么反應(yīng)。
比起一樓、二樓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人聲鼎沸的熱鬧，三樓便是廊道里，都有些過分的冷清。
帶路的小二，停在三樓一間包房的房門，先是輕輕敲了敲門。等聽到門里傳來一聲“進來”，才又輕輕推開了門，站在一側(cè)，向著任紅彥微微欠了欠身。
任紅彥對任紫琳的聲音還不算陌生，她沒有遲疑，抬腳便走了進去。房門里，靠近窗前的地方，任紫琳肩上披著一件淡紫色繡銀蝴蝶的薄披風(fēng)，正一邊吃著桌上盤內(nèi)的點心，一邊看書。聽到房門打開，任紅彥走進來的聲音，她從書本里抬起頭，沖著任紅彥微微一笑。
“來了？”
“來了?！?p> 房門被從外面又關(guān)上。任紅彥也不管它，徑直走到任紫琳所坐的桌前，坐在了靠門對窗的位置。任紫琳就坐在窗前，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她的臉色比剛從安國歸來的時候好了許多，似乎，還長了些肉。她面前的桌上，放了四盤不一樣的點心。每一樣都精巧又賞心悅目，其中，有任紅彥熟悉的，也有她沒見過的。
自從戰(zhàn)敗，即使身為太女，任紅彥也已經(jīng)多年不曾嘗過這樣的點心。不是宮中沒有，而是她不允許自己沉迷于享樂。且，在她看來，一塊這樣的點心，能換許多讓百姓飽腹的粗糧。
“嘗嘗？”任紫琳向著任紅彥推了推其中兩盤她才讓大廚新研制出來的冰皮點心。這東西，其實只是樣式新鮮，且做的比寧國尋常的點心都小巧精致，吃起來，也還算尋常。
比起上次在葬禮上看到的任紅彥，她越發(fā)的瘦了。鎖骨明顯，手腕精細(xì)，似乎很容易折斷的樣子。
“好吃，”任紅彥也沒客氣，隨手從盤子里捻起一塊形狀好似花朵的一塊兒，輕輕咬了一口，“再甜一些就更好了?！?p> 這也是任紫琳和酒樓里大廚對這點心有爭議的地方。任紫琳不喜歡太甜，但大廚和任紅彥一樣，認(rèn)為再甜些會更好。雖然這么說，任紅彥接下來的動作，卻讓人絲毫看不出她的不喜歡。只見她兩口一個，不大一會兒，就將盤子里的點心吃下去半盤子。除了點心，桌上當(dāng)然還有才沏好不久的茶。任紅彥也不用任紫琳招呼，伸手拎過茶壺，就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沒吃午飯？要不要讓人給你下碗面？”任紫琳是純粹吃著玩兒，但任紅彥的吃相，有點兒嚇到她了。她這表現(xiàn)，都有些不太像是堂堂太女了。
“忙了一上午，沒怎么有時間吃?！比渭t彥也不瞞她，更不客氣，“要是有面，那就給我下一碗吧。”
她這么說，任紫琳不由就笑了。她想起，之前街頭偶遇任青衣的時候，她嘴里口口聲聲的“信任”。她忽然就覺得有些明白任青衣了——這樣舉動的任紅彥，真的很容易獲得別人的信任。約任紅彥出宮見面，任紫琳是想要說服她支持重啟邊市的提議的。她準(zhǔn)備好了讓利，也做好了任紅彥無視她，根本不會出宮相見的準(zhǔn)備。不過，任紅彥來了，不但來了，還大大方方一個人上了樓，見了面之后，也如此的不見半點兒的疏離和客氣。
影十說，九公主歸來后，每次見太女都十分的恭敬，而太女也端莊大方。沒想到，竟是這樣的大方。不過，她也不是假客氣，既然任紅彥真的需要，她也不吝嗇一碗面。
“我沒有想到，我們姐妹還會再相見?！比渭t彥對任紫琳坦言。事實上，藍(lán)雪將羅鵠鳳送到迎賓館后，在東五所的一字一句，她都知道。和藍(lán)雪一樣，她也以為她該是到了強弩之末。
那一晚，她也曾對月感懷。沒想到，她不但沒強弩之末，還活的這樣好。
就，莫名有點兒氣！
“原本沒想驚動太女的，但誰讓我有事相求呢?！?p> 任紅彥不太喜歡任紫琳嘴里的“驚動太女”和“有事相求”。但她也沒有去糾正她。淡淡的點了一下頭，她說，“我想到了，你直說無妨?！?p> “太女應(yīng)該知道，我已經(jīng)見過羅鵠鳳了。”
不，任紅彥心說，我以為你死了，完全不認(rèn)為見羅鵠鳳的人真的是你。
“猜到了，”她說，“你見羅鵠鳳所為是何呢？”
“我與羅二公主約定，要重開寧、安兩國的邊市貿(mào)易?！?p> 重啟邊市貿(mào)易？對寧國而言，這可不是個好時機。想到忽然在寧京及周圍州縣涌現(xiàn)的諸多的東西，她又有些恍然大悟。
“是你！”她肯定道，“在寧京及附近州縣的布置的人，都是你？”
“是。”
任紅彥心中頓時有些五味雜陳。自古以來，商人位低人賤，堂堂的嫡公主，竟是被逼走上了這條路嗎？她動動嘴唇，想要解釋，或者勸慰，但又覺得有些徒勞。不過，重啟邊市貿(mào)易，可不簡單是從商了。難道，安國有什么是她想要的嗎？
“當(dāng)然有，最基本的，就包括糧食和銀錢?！?p> 聽到任紫琳如此說，任紅彥就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得不說，她對這個妹妹的了解真是不夠。糧食和銀錢？你敢把話說的再淡然肯定一點兒嗎？
任紫琳也知道單這一句話，肯定說服不了任紅彥，
“當(dāng)然，空口無憑，太女當(dāng)然不能信我。所以，盡管可以提出些條件來?！?p> 任紅彥笑了。雖然是親妹妹，但她們卻從未有過親昵的時光。任玖自從生下來，就被太上皇抱養(yǎng)到了身邊。人人都說，太上皇對她寵愛有加，事實上，任紅彥卻知道，并不是那么回事兒。她出生后不久，便爆發(fā)了三國戰(zhàn)亂，寧國兩邊受敵，信臣和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殉國，這讓太上皇的心底已經(jīng)沒剩下多少溫情。她對她用心培養(yǎng)是真，但更多的，不過是利用。年僅十三，她去了安國；六年后，她一身疲憊的歸來，在宮中只住了月余。
那一個月里，她想靠近的?？伤齾s不肯接受。沉默，大概已經(jīng)成了她的武器。比起那時的她來，任紅彥覺得，還是眼前這個要和她算明賬的任紫琳，更能讓她接受一些。
至于條件？她幾乎是用性命證明了她對寧國的忠誠，所以，何須條件呢？
“水泥的配方，是你叫人拿給四哥的？”
“是，水泥雖好，放在我的手里，終究有些大材小用了。再說，那配方升級的余地還大著呢，我也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搞它?！彼褪切枰粭l不那么顛簸的路，在水泥才研制出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得到了。
聽到這話，任紅彥不禁笑了。水泥對寧國的確很重要，這雖只是一樣?xùn)|西，但無疑會改變寧國的格局。也不知這東西花費了她多少的時間和精力。不過，她覺得任紫琳是半點兒沒掩飾，一邊獻上了配方，一邊也建起了水泥作坊。她聽聞，她那水泥作坊還放出了話，讓各地鄉(xiāng)紳富豪認(rèn)捐道路。凡是認(rèn)捐的不論是官員，還是鄉(xiāng)紳富豪，她都讓人在相應(yīng)的道路旁立了功德碑。一時間，惹得許多人蠢蠢欲動。夜雨宮的人覺得此事異常的很，還特意抄了一份認(rèn)捐的名單送進東宮。
“三國向來互相牽制，若是我寧、安兩國的邊市貿(mào)易重啟，只怕安國與驁國之間，驁國與我寧國之間的邊市也免不了要提上日程。安皇一向精明，勢必會先我們一步向驁國提出請求?？稍蹅兣c驁國之間，才剛撕破了臉……”
“驁國季叔楊若是不肯與我們合作，我只能說，將來有損失的只會是驁國?！?p> 這口吻，任紅彥喜歡。但身為太女，任紅彥一向還算理智。
“你這話，讓我覺得重啟邊市貿(mào)易，并非如你剛才所說的那么簡單?！?p> 任紫琳看著任紅彥，笑了一聲兒，“的確沒那么簡單。事實上，是我想要聯(lián)手羅鵠鳳和季叔楊。因為，我懷疑有人意圖對我三國不軌?！?p> “是什么人？”任紅彥覺得，這樣的事兒，任紫琳不可能信口開河。她倒算鎮(zhèn)定。
“蠻人。”
聽到這兩個字，任紅彥就想到了之前夜雨宮傳來的有關(guān)尤家的異動。聞凱風(fēng)說，他感覺有人有意引了夜雨宮的人前往尤家。任紅彥猜測到了是影衛(wèi)。只是沒想到，任紫琳對尤家還有這樣的懷疑。不得不說，她真心覺得，就憑尤家，恐怕還沒這樣的能力。只是，任紫琳不可能信口開河啊。
她猶疑的看著任紫琳，“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懷疑嗎？”
任紫琳搖了搖頭，“沒什么根據(jù)，只是直覺?！?p> 什么徽紋也好，什么她記憶力的曾經(jīng)的國仇家恨也好，她就算和任紅彥提及，只怕她也不可能信了。說出“蠻人”兩個字，已經(jīng)讓她的小眉頭緊鎖難展了。實話說，若是任紅彥沒問，她還真沒打算對她說起此事。在見到任紅彥之前，她對她是完全不信任的。她問了，她說了，心里卻清楚，任紅彥怕是要和羅鵠鳳一樣，心里只留下了一個懷疑的種子而已。
“我知道此事對太女而言，推動起來有些難度，所以并不介意太女課以重稅。”
任紫琳說著，為任紅彥做的面已經(jīng)好了。任紅彥看了看，莫名覺得這碗看起來就加了一顆荷包蛋的清湯面好像挺好吃的。
“好吧，”任紅彥一邊拿起筷子，一邊對任紫琳道，“我會從銀糧的角度去說服母皇的。除了此事，還有嗎？”
“還有，”任紫琳微微垂下眼瞼，“太女的正君，是太醫(yī)世家出身吧？”